□周篤文
《白雨廬詩集》的作者宋彩霞女士,我識之于四年前的一次頒獎會上。當我讀到其《平韻滿江紅·花蕾綻開》時,眼睛為之一亮。它是這位體態娟秀的女作者的手筆嗎?她能駕馭這高難度的《平韻滿江紅》嗎?這首詞的宏大氣魄與蓬勃的生活熱情,確實深深打動了我:“地換新裝,今喜見、花蕾綻開。天破霧、神州清爽,豪氣縈懷。折翅焚書成往事,關情弄硯試詩才。彩波長、劫難付流云,都掃埋。 當年事,休再哀。歌未老,錦能裁。看彩霞千頃,都照紅腮。淑氣漸回盈萬嶺,長歌定要響天涯。莫等閑、趁春潮,戴月種芝蘭,和露栽。”詞作于1979年。21歲的作者隨父母落實反右錯案,得回城當了產業工人隊伍中的一員。年輕的詞人為沐甘霖而生機勃發,提筆寫就了告別苦難面向朝陽奮進的長調。她一掃過去的愁眉苦態,濡長筆,試詩才,傾訴盈懷的喜氣。從一個側面記錄了風雷抖擻的生活新機。請看后片結尾七句:“看彩霞千頃,都照紅腮。淑氣漸回盈萬嶺,長歌定要響天涯。莫等閑、趁春潮,戴月種芝蘭,和露栽。”真是語奇思壯,愈唱愈高,氣象何等發煌,思致何等沉郁,音節何等瀏亮。令人讀之擊節不止。
彩霞少年是凄苦的。然而童心善感,發于詩中,卻真切動人。如《踏雪寫黑板報》:“一腳淺還深,迎寒雪滿襟。真情隨粉筆,黑白識童心。”這年12歲,她靈衿乍起,競婉轉成章。“黑白”句語意雙關,很有哲理意味,不得不說是小荷初露尖尖角的少年穎妙之才。
彩霞幼歷磨難,艱苦備嘗。詞筆所至,有很深的草根情結與愛心的關懷。如《河傳·問》:“春薄,花苦。老墻殘礎。入眼危途。高坡黃土歲寒初。誰歟?子規啼血呼。 有人杯酒歌樓舞,朝還暮。無視風和雨。愛吾廬,冰玉壺。相扶,杏桃花漸腴。”這是作者看到斷壁殘垣下孩子的照片,引發的聯想。將貧富懸殊的慘淡現實,對比寫出,便如此厚重沉郁,令人深為震撼。又如《憶秦娥·問》:“天應哭,樓房盡倒學生屋。學生屋,豆渣真個?怎生能贖! 歡聲頓寂誰能卜,冤魂帶血難瞑目。難瞑目,傷心多少,這般殘酷!”真是嘔肝瀝膽,字字血淚啊。
詞人筆名曉雨。“雨”,便成了他創作中的意象群落。在其《難忘歲歲人間雨》組歌中,更是妙語聯翩,佳章疊現。如《浣溪沙·春雨》:“昨夜東風與燕謀。送來瓊液下田頭。晨時處處話清柔。 不忍稻粱饑一日。更期農戶壯三牛。東籬不再是荒丘。”又《鷓鴣天·夏雨》:“時雨無蹤紫陌愁,芭蕉憔悴語還休。薄云千里如游子,暑氣一簾非好儔。 天一笑,做溫柔。奔雷疾電意方遒。一宵委婉如春訊,便作新詞第一流。”再如《醉太平·雷雨》:“星藏月藏,風狂蝶狂。雷聲劃破南窗,令人惶鵲惶。 更長夢長,來航去航。人生多少彷徨?問朝陽夕陽。”以上諸作,皆以白描手法寫出心中感觸。時出硬語,雜以奇趣,便能引人入勝。
彩霞作品,中年以后日趨奇健,精壯頓挫,頗有揮灑自如之高致。特別是近年京華之作,尤為高朗軒昂,豪婉兼呈,已自成一家了。如《浣溪沙·京華中秋》:“月色撩人分外柔,秋光萬里豁雙眸,清風引我上高樓。 磊落詩心憑快遞,光昌氣象付驊騮,澄圓明月正當頭。”又《臨江仙·威海至京華車中作》:“我借長風臨北海,此番高夢昆侖。人間天上覓詩魂。窗前千疊浪,眼里幾星辰。 莫問紅塵多少路,可憐瘦骨凡身。春花謝了又秋晨。來時如夢令,去是畫堂春。”氣象何等光昌,文筆又何其俊爽。如此手筆真能秀出時流不讓須眉之一等佳構啊。“來時”、“去是”二句,點綴成語,天衣無縫,實為難得。
彩霞詩詞措語深妙,句麗而意曲,字新而韻峭,的是詞家本色。如“裹暖心頭一剪春,系出相思色”之妙穎。“引來一個鴛鴦夢,能可消融兩地疏”之尖新。“怕將心事隨詞筆,寫盡曾經一段香”之香艷。皆簇簇生新,極具勝韻。
彩霞青春鼎盛,才思俊利。當場命意,脫手成章。居鄰蓮湖,一夕成二十韻,皆妍秀可喜,能令老輩斂手。其《步韻恭和辛卯開歲詩家聯唱錄》云:“浩蕩東風醒大野,江河著意孕鴻圖。三山葉茂芳菲好,六出花飛景色殊。陌上黃鸝鳴好句,詩間紫燕剪荒蕪。天涯有韻遙相合,多少豪情到首都。”中二聯“殊”、“蕪”二韻,向稱難押。而彩霞舉重若輕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非易易也。持此不懈,更加淬礪,則大成何難哉。彩霞勉之,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