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文
湯達深夜待在店里可不是為了賣餛飩,自打店里出現老鼠被有關部門罰款后,他的生意就一直不好,頭戴白帽的他正兒八經地坐在長條凳上為的是等那位叫田果的女子。
昨天他接到姨媽要來丙城的短信,就意識到田果的重要性。田果是前晚出現在店里的,她才從東區星辰夜總會轉到附近03俱樂部上班,雖然是小姐,但長相清純身材高挑,他肯定姨媽會滿意的。說來也嘔人,無兒女的姨媽非常富有卻也非常作怪,答應救助他這唯一的親人,又要擺出條件,一定要他正正規規找個女人過日子才能給予。盡管他多次在電話里捏著鼻子裝女人腔哄騙遠在麻城的姨媽,但老人家就是油鹽不進,一定要眼見為實。這可著實讓湯達犯難,不是他不想找女人,老婆在世時他就想找,可是所有女人一旦知道他有個非常糟糕的兒子,馬上就腳底抹油,一個比一個溜得快!提起兒子小冬確實讓他腦門發痛,小屁孩兒活著的目的,好像就是要把他熬干榨盡,不斷要錢,稍不滿足就發脾氣,根本不信他一個月營業額就幾百塊錢,鬼東西知道他曾和附近開診所及旅店的老小雜皮們聯手,讓顧客們吃了泄止了住,一條龍服務花了不少錢。湯達承認自己是存有點老窖的,但那是為將來小冬結婚買房做準備的。混賬兒子卻懷疑他是留著為自己討老婆,說也說不清,小冬根本不聽,他打定主意買車,不給就偷。湯達發現家里好多東西不翼而飛,包括他爺爺奶奶生前收集的瓷器和老式手表。小冬當然不會承認,吵完架后索性離家,電話也不接。湯達現在只能指望和田果假扮情侶以期得到姨媽的贊助。當然這不能讓姨媽知道,老人家可是容不下叛逆的小畜生,早就勸他大棒子打斷小冬的腿。
至于田果是否可靠,他顧不了,病急亂投醫,量她翻不起浪,03俱樂部就在附近。
冷風嗖嗖地在門外呼嘯,最近寒潮來襲,氣溫驟降,湯達真的擔心田果不會來。當凌晨時分田果如同昨晚一樣跨進店內,湯達幾乎要喊:耶!田果才下班,還帶有客人留下的酒味。湯達殷勤地煮了一大碗餛飩雙手端上,表示決不多收錢,笑咪咪地在她旁邊坐下。
田果唏哩呼嚕吃著,叫他有屁快放。
他講了自己的計劃。
田果沒有什么不答應的,只要給錢,她甚至可以把回柚城老家過年的時間推遲一天。她說她必須回家,她從楓丹到瑞溪、疊口再到丙城飄了近三年。
湯達愉快地伸臂扭腰一番,再告知患有恐高癥的姨媽乘火車明晚六點到。說好先接人,然后陪姨媽吃晚飯,再送姨媽乘十點開往陽渡的快車。湯達叫田果不要插嘴,老人家現在非常時尚,四處巡回過年,還學會玩手機。他保證一切十點半結束,讓她去俱樂部上班。
次日下午,湯達帶著一身雞皮疙瘩牽著田果到達車站出站口,才知道情況有了變化,由于天氣寒冷,山里斷電,由麻城過來的67次特快昨晚就被困距丙城數百公里外的盤嶺山區,什么時候到站聽候通知。無法聯系上姨媽,估計老人家手機電量已耗盡。
這可讓湯達犯了難,瞟一眼田果,小姐就是小姐,拋開先前卿卿我我,非常冷靜地吊著臉表示,加時就得加錢,否則她結賬走人。
到了這份上,湯達只得狠狠心認了。
氣溫繼續下降,田果不停地跺腳,她沒想到丙城這么凍人,幾十年一遇的寒流剛好就撞上,真是點子低。湯達建議去候車室坐坐,才走幾步就聽到廣播通知稱已聯系上那趟倒霉列車,正在全力搶修線路,到達丙城時間是凌晨四點。田果叫起來,無論如何她支撐不到凌晨。湯達慌忙穩住她,心里相當清楚,她的目的無非又是加錢,罵她一百遍也無用,除了答應,只能心里發誓以后永遠不要理婊子。
但是的確冷。
搞不清從哪里鉆出來一個廝兒,長得又瘦又小像只跳蚤,又是大舌頭,湯達聽了半天才搞懂對方建議去附近旅店值班室坐坐,那里有火,每人半小時收費二十元。
湯達扯了田果就走,她也同意不去旅店,問題是總不能在候車室熬上N個小時,肯定成廢人。湯達索性提議去他家,不遠。田果叫了半聲又捂住嘴,映著候車室燈光的雙眼亮晶晶的,貼著他輕聲說,去可以,先把舌頭刮干凈,要加錢的。湯達咬酸了牙齒才忍住沒吼她,并一再表示只是素坐。她笑了,邊走邊提醒,違規罰款,翻倍。而且不許他告訴任何人,素不相識,沒拿訂金就隨他走,她怕別人罵她賤。湯達保證不會賴賬,他不是那種人,去年到發廊吃了雞才發覺錢沒帶夠,說送還真就送還。他沒說,還錢時恰遇“嚴打”,查封發廊,他自投羅網,除了罰款還被關押十五天,這種丟人的事他當然不會講。
走進家門,扭亮電燈那會兒,田果一聲怪叫,弄得湯達心驚肉跳,連聲問,搞哪樣名堂,誰要強奸你?
不是不是,田果慌忙解釋,她沒想到一個老騷老騷的小老板,家里如此簡陋,裝窮?她一轉身,差點碰翻桌上錄音機,趕緊伸手按住,又說,你看你看,哪個年代了還用錄音機。一按鍵盤,又叫起來:這是吹的簫?湯達忽然從心底討厭她的一驚一乍,一點不賢淑,不像她的外表,他多多少少有點后悔找她。他嚴正告知,這是二胡,專為姨媽準備的。然后去關掉錄音機。田果哈哈笑起來,一把拉過湯達,說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老古董?像對待牲口一樣檢查眼和嘴巴。搞錯沒有,湯達掙扎著警告她松手,他左邊第三顆門牙已經活搖活甩,準備裝金牙的。田果趕忙丟手,她可不想賠錢。湯達盯著她,一揮手禁止她憨笑,從現在起他要訓練她不那么放肆,要笑必須是微笑,只能露八顆牙齒。命她立馬對著墻上鏡子練,表演砸鍋要扣她錢的。田果一縮脖子,撇著嘴走到鏡前,又叫起來,她不習慣他繞著她走,還不時貼著她抽動鼻子,讓她直冒雞皮疙瘩,說你索性掐一把我的窈窕身段,也比這樣讓我好受些。湯達一臉嚴肅令她沖個澡,姨媽可聞不慣女人身上的香味。田果甩著頭發認為協議上可沒這一條,是不是考慮加錢?一伸手,抓了桌上蘋果啃一口,她好多天沒吃水果了,如果他不介意,凌晨分手時她就把一塑料袋蘋果拎走。湯達只用了一秒鐘就默算出九個蘋果的價,到時他會從她工錢中扣除。
田果扔了果核往衛生間走,乘此當口瞟了一眼窗外路燈下紛飛的雨雪,脫口一句風景如花。湯達要她慢點,糾正說是風景如畫。她卻堅持是“花”,她在老家當過小學教師,莫非還會搞錯?湯達不想和她爭執是否有必要設立有關部門對吹牛皮者判刑,他根本不準她啰唆,他付了錢,有權叫她改“花”為“畫”,他怕姨媽笑話。
田果并不生氣,她絕對順從,她只認錢。對跟在身后的湯達說,給我浴巾。湯達告知冷熱水開關,話沒說完,就被她關在門外。湯達敲門,脫去外衣的她問,有事?湯達要她換上那雙紅色拖鞋,又問她腳上有濕氣沒有?田果又是不等他說完就要關門,湯達煩了,他就不信她還怕被男人看?田果忙解釋,她是急著要使用一下馬桶。湯達忽然心血來潮,詭詐兮兮指一指管子讓她看,趁她側臉,他一把將衛生紙扯了出來。田果“哐啷”一下鎖上門。湯達像趴壁壁虎一樣貼著門聽動靜,不一會她就喚他,問哪有衛生紙?湯達表示這就送進去,田果慌忙表示不用送了,她不想開門。湯達好笑,衛生間門鎖名堂多多,根本就鎖不死。果然,田果正在里面哼歌曲時,他輕而易舉開門走進去。坐在便器上的田果尖叫起來,雙手蒙住臉。嘿嘿,湯達死皮賴臉蹲到她跟前,給,衛生紙。田果一下夾緊雙腿要他出去,不怕難聞?湯達毫不費事地把她手從臉上移開,田果笑了,說你想和我抒情?湯達忍不住也笑,此時竟覺得她有點好玩,不過他并不想和她搞事,他不愿節外生枝,完成任務要緊。不搞歸不搞,起身時可沒忘了拍一拍田果肥白的光腚。田果說要加錢哦——下面的話已經被她關在門里。
雨雪沙沙地敲著窗玻璃。
沖洗完畢,重新出現在客廳里的田果光彩照人。
對視著。
她貼到他跟前,讓他聞身上還有沒有香氣?然后梳頭,偶爾停下,拈開胸前頭發絲,說最近老掉頭發,要湯達猜她為什么焦心?
湯達把桌上小藥瓶扶正,漫不經心地說,要過年了,家里人催你給錢。
咦,她眼睛一亮,說你咋個曉得?一邊把掉下的頭發卷成一砣扔進墻邊的垃圾筒,一邊告知,她父親幾次來電話要錢治病,他被她兩個弟弟打傷住院了。這副卵樣子?湯達聽了來氣,田果不喜歡他瞪圓眼睛的卵樣子,她們家就是精彩又怎的?她家住的小鎮也不差,電線密密麻麻,摩托車橫沖直撞,漲洪水時人們坐在房頂上釣魚。田果不高興湯達責備她弟,說來也怪老雜皮太過分,去年初就天天喝酒折磨老媽,春洋芋不種,讓田地荒蕪,地里只有一點可憐的趴地白。咣咣,田果氣惱地用梳子敲著桌子,罵老爹成天就指望她往家里送錢,不曉得她心里比田野更荒蕪。這么說著,眼見湯達要離開,她一把攔住,問,聽煩了?
湯達聽出她心里火大,忙表示要為她泡茶。
田果出一口氣,拉了椅子坐下,蹺起二郎腿,說茶就免喝,煙也不想抽,肚子餓了。然后看他一眼,說,原先講好陪姨媽吃飯的,所以她下午沒進食。田果叫他不要裝憨,扯什么又下雪的鬼話,莫非姨媽晚點,晚飯不管了?起碼煮碗湯圓來吃嘛。湯達看著她,多多少少有點后悔先前揩她油,不然她不會這么放肆,不過他有辦法對付她,他會從她工錢中一一扣除。哪樣哪樣?田果叫他把手從她手背上拿開,她剛才沒聽清楚。湯達重復一遍。田果起身又坐下,罵他財迷,又問能不能優惠?湯達非常鎮定地指出不打折,并十分耐心地搬弄著指頭幫她一項一項算,田果叫起來,洗澡熱水費也算我頭上?湯達和藹地告知算下來她還是劃得來的。田果不耐煩聽,扣就扣,我餓了。湯達爽朗地邁入廚房,田果像鴕鳥一樣伸長脖子跟在后面,她不在乎他發覺,她就是要來監視,看他會不會在菜里下藥。她擺手制止湯達叫喚,不是她作怪,好多人都認為當小姐的天天賣逼肯定有錢。湯達一肘子將她拐到旁邊去。田果唉喲唉喲哼著邊揉肚子邊看他打開冰箱取菜,說你姨媽胃口好?不對不對,你胃口好?她不明白他一人過節咋個弄這么多菜,還等誰,兒子?湯達搖頭。她笑了,說還保密,一定是個有出息的兒子。湯達差點被煙嗆住,忙打開抽油煙機。田果又問,孩子是在上學,還是國家公務員?湯達避開她的目光,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兒子小冬二十一歲才高中畢業,所有人一聽就會明白他是一個留級生。小冬真的讓他心煩,從上初二就沒一科及格的,心思只在歪門邪道上。湯達禁止田果再問,他要她幫忙端盤子,一邊打開煤氣爐。田果喜歡辣子雞,京醬肉絲、椒鹽小排骨就免了,給老人家留著。她同意他的說法,人就像鍋里的餛飩,七上八下地跳。田果從身后給他系上圍裙,下巴頦擱在他肩上,柔聲笑問,我們像不像一對老夫少妻?下巴移到他后背,湯達咝地一聲,她詫異,咋個會弄痛你?他沒講,上星期聽人說在巷子里見到小冬,他心急火燎地出門,下樓時一腳踩空。田果卻以為他裝鬼嚇人,故意捶他后背一下,眼見他翻臉,立馬閃開身子,她怕他再來一肘子,剛才那一下她肚子現在還痛。遠遠地欣賞著他炒菜的動作,好奇地問這些菜都是你做的?湯達說不是吹牛皮,他開飯館根本不用請廚師。湯達把熱好的菜趕進盤里,要她嘗一嘗。田果嘗了口,連稱好吃。湯達說其實他最拿手的是涼拌菜,什么紅油肚絲、油粟花生、香辣蕨根粉嘍,不怕涼的話來一份?說著第二盤菜已熱好,鏟子鐺鐺地敲著鍋邊,第三樣菜下鍋。
田果嚼著菜,說她眼都看花了。她由衷地贊嘆他比她男友強,那個廝兒只會每天扒下她的內褲嗅,想發現別的男人味。
菜炒好,兩人隔桌坐下。
十點。
湯達建議喝一杯,她歪著頭笑,高低不表態。直到他表示他請客,她才同意。那一刻湯達心里閃過一絲內疚,琢磨是不是對她下手太狠,該不該減免一兩項?
酒已滿上,剛要舉杯,就聽見房里什么地方響了一下,田果笑他耳朵有問題,她一點沒聽見。湯達笑著重新端杯,又聽見聲響,她說她也注意到了,是火車汽笛聲。他擺手制止她亂扯,他肯定沒聽錯,聲音好像來自廚房。湯達前去查看一遍,什么也沒有,后退幾步又停住,總覺不對勁,廚房里東西似乎被人動過,這不是他疑神疑鬼,可環顧四周又沒發現什么,很不踏實地回到客廳,不由一驚:
田果呢?
湯達喚了幾聲,她答應著,悶聲悶氣好像在外面的陽臺上。他奇怪大冷天的她去涼臺搞哪樣?那里什么都沒有,前不久他新裝護欄時,把花缽里枯萎的花枝都扯丟了。剛朝前走幾步,就聽見涼臺門響,湯達像貓一樣閃到客廳門后。田果走進客廳里連聲喊他,湯達裝憨,田果轉身要回陽臺,卻被湯達堵住。她尖叫一聲,揚手打了他一下。湯達問她去涼臺干哪樣?順帶摸一把她的臉,奇怪咋個全是汗,做賊心虛?田果笑了,稱自己就是賊。湯達一臉嚴肅問偷了什么?她回答偷了心,一邊風騷地往他身上靠一靠。湯達一時心癢,變了語調地問偷了多少?田果搞笑地忸怩半天才在他耳邊說,就你一個。湯達的手很順暢地又放到她肥腚上。田果對著他打了個噴嚏,不等他罵,一只手已伸到他臉上來回抹唾沫,惹得他來回扭頭躲。田果哈哈笑著,丟下他往桌前走,湯達趕緊一把拉住,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去涼臺干哪樣?
她朝他嫣然一笑,要他抱她。
少來,湯達開始發毛。
田果拉過椅子坐下,看著他,說聽見涼臺有動靜,便去看看是不是從隔壁跑來的野貓。湯達一揮手,表示不信。田果說,確實沒有野貓,是人。
誰?湯達瞪大了眼。
鬼二哥。田果笑了,半真半假說,是有人,你沒聽見?就在大門外。
湯達猶豫地打開房門,悚然一驚,門外站著聯防隊的小汪。
對方就像知道他開門,應聲提醒他注意安全,快過年了。
湯達笑起來,知道對方工作是假,想來揩油是真。狗日的經常來店里,嘴上說派出所施所長和居委會沙主任是他好朋友,有困難只管說一聲,一伸爪子就端走他早就備好的餛飩,從不給錢。湯達并不反對他從店到家來占便宜,只是今晚他實在不歡迎對方。小汪一雙雞巴眼很不曉事地老是投向客廳的田果,湯達非常擔心,他知道只要田果回看他,狗雜種就會賴著不走。可田果卻只顧盯著手中的杯子,微笑不語,像真正的淑女,湯達第一次對她相當滿意。小汪終于要走了,陰陽怪氣地祝他愉快時,也沒忘了從他煙盒里抽出兩支分別夾在兩只耳朵上。
湯達在他身后關上門,興沖沖回到桌邊,捏一捏她的肩。田果笑說,你吃我的豆腐——唉喲,尖叫聲中燈突然滅了,湯達嘣嘣地拍一拍墻壁,屋里重現光明。田果懷疑是他設下的詭詐機關,問是不是每個房間都有?湯達連忙否認,他確實也沒搞懂咋個會這樣,前段時間小冬在家也出現過這種情況,當時他還懷疑是狗東西在搞名堂。話音剛落,屋子又黑,有鬼?湯達一腳踢歪椅子,伸手摸開關,卻摸到田果一只大波,田果一巴掌打開他的手說,你想吃豆腐也不要這樣嚇我嘛。湯達急忙分辯,燈這時又亮了,兩人滿腹疑惑地對視著,他再次否認是故意的,田果卻冷笑,怪他咋個這樣,一點不爽,莫非她會冤枉他?連她屁股也被掐了,要不要脫下來檢查?肯定紫了。湯達急得直跳,他最煩別人誤解她。田果倒不在乎,掐就掐了,她不追究,不過她已對吃喝無興趣,也困了。田果用手蓋住一個呵欠,說總不能就這樣坐到凌晨四點吧,能不能在沙發上躺一下?她堅持要他回房,不然她睡不著。湯達吊著臉回屋,進門時被什么卵東西絆了一下,頭撞柜子一陣暈眩,換成別人肯定不消麻煩,好在他有鋼頭之稱,過去打群架,腦殼挨幾扁擔一點事也沒有。不過腦殼雖硬,鼻子卻軟,一連幾個噴嚏。想起客廳里的田果,不由擔心,凍感冒了影響表演,另外,他也確實想找她再嘮叨幾句,不解釋清楚他會郁悶下去的。湯達抱了被子走到客廳門口,不由倒抽了一口氣。
一片狼藉的客廳里,田果和車站那只跳蚤正拎著大包小包朝外面走。
所有習慣性的罵人話到了湯達嘴邊,還來不及吐出,便被新的煩惱堵了回去。湯達自認就不算好東西,過去偷雞摸狗樣樣來,可一旦被揪住,多多少少還有點難為情。眼前這一對男女卻不僅沒有一絲尷尬,甚至還怪他不幫忙搭把手。這著實叫湯達氣極敗壞,更想不通的是,當他伸手將他們攔住時,兩人一臉的不高興,看著他奪下包往外一件件拿出相機、電腦、瓷器以及塑料袋里的蘋果,竟然還敢叫他適可而止。搞得湯達一下子不曉得拿他們咋個辦?要不是跳蚤得臉堅持要把東西撿回去,他也不會一大砣打在狗日的臉上。不過,打了也好,免得雜種們拿他當憨包,他最恨別人拿他當憨包。不過跳蚤也不是省油的燈,發瘋一樣抓起桌上的刀撲過來要戳穿他,要不是田果莫名其妙尖聲指出那是塑料刀,湯達就不消麻煩了。躲過一劫的他,邊推跳蚤邊給小汪打電話,叫其立馬過來。小汪連聲答應,他就在附近,三分鐘就到。一對男女頃刻飛向窗口,想從那里逃根本不可能,四樓跳下去摔不死也摔成植物人。樓梯上響起雜亂腳步聲時,跳蚤哀求湯達放過他們這一對苦命的老鄉,他們的的確確是迫于無奈,急需錢回家過年。跳蚤自己說,還一邊扯田果衣袖,暗示她也說幾句軟話,卻遭田果訓斥,好大回事,無非就在丙城過年嘛。
小汪敲門。
田果側身讓湯達去開門,湯達一時邁不開腿,說實話,他倒有點佩服田果,如果換成是他,肯定做不到如此坦然。他覺得假如田果求自己,說不定他會饒過她。可是田果就是不張嘴,甚至半眼也不看他,這多多少少有點讓湯達為難。
小汪不斷敲門。
湯達終于邁步走向大門,開門的瞬間他改變了主意,他要放田果一馬,目的當然是讓她佩服自己。他告訴小汪先前是因水管爆裂,病急亂投醫,現在朋友替他換好備用管子,一切都解決了。
小汪自然很疑惑。湯達當然更在意田果欽佩的目光,這讓他實在舒服。
小汪一只腳猶猶豫豫邁進屋里。是的,是的,田果趁湯達擋住小汪,慌忙將一茶缸水潑在地上,胳膊肘一拐跳蚤,廝兒趕緊拿來拖把拖地,說現在好多了,先前一片汪洋人根本進不來。廝兒精彩,抄起拖把埋頭拖地卻不看路,盡朝人腳上整。小汪躲開拖把,警告湯達提高警惕,水好解決,不要引火燒身。
湯達對著小汪的背影保證改天請他喝酒。
關上房門。
田果不顧一切撲上來用擁抱表示感謝。
跳蚤卻很不以為然,燙了毛巾熱敷半邊腫臉,同時指出,田果放棄回家陪著演戲還要扣人家辛苦錢,被偷也屬于活該。
湯達表示扣錢只是開玩笑,并警告跳蚤,可以離開了。
跳蚤撇撇大嘴,對田果說,湯達虛偽哦。
湯達拍桌子要求跳蚤馬上走,狗日的卻說為免田果吃虧,他決定留下了。姨媽來了怕哪樣,他假冒廚師就行了。咦——湯達不信收拾不了他。田果趕緊勸湯達不要和他計較,老鄉多半有毛病,起碼是三叉神經方面——跳蚤湊過小腦殼來問,你們講哪樣?湯達說我們講你腦筋單邊。他沒搞懂又問哪樣叫單邊?湯達不耐煩,說,和憨差不多。跳蚤很不安逸,要問湯達一二三,田果慌忙隔在兩人中間,湯達拍一拍田果肩膀,還沒說出他不怕跳蚤的話,廝兒已經揮舞細手警告湯達不要得臉,在田果肩上揉來捏去。他要田果反抗,把湯達掐得青一塊紫一塊才對。她果然抓住了他手,湯達只當她開玩笑,任由她反扭,還嘿嘿地笑,鼓勵她重一點,直到她用細繩捆住他的雙手,湯達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連跺腳大呼快放我,不然叫小汪來。
跳蚤按他坐下,帶著冷笑罵他沒有長進,咋個通知?
湯達一下緊張,問,你們要搞哪樣?
還用問?現金存折及密碼。
湯達又覺好笑,黑了我你們跑得脫?跳蚤得臉兮兮地彈一彈他的額頭,湯達頓悟什么03俱樂部上班附近租房住全是假的,早有預謀?剛要喊叫就被跳蚤狠揍,狗日的真是心狠手辣,打得他鼻子嘴巴出血也不停手,湯達這才深深體會到哪樣叫悔青了腸子。不過他不明白,田果為哪樣躲在跳蚤身后向他打手勢,實在搞不懂是哪樣意思?他也不想猜,當下問題是遭不住打,他知道硬挺沒用,必須另想辦法,他告知跳蚤存折在臥室桌子第三個抽屜。呸呸!跳蚤拿了鑰匙臨走還喂他一貓鞭,手指一大股臭味,讓他生惡心。廝兒又貪又瞎,怎么也摸不準門鎖眼,最后緊貼門鎖,連鑰匙帶眼睫毛一起插進鎖孔,痛得唉喲亂叫,逗得田果哈哈地笑。湯達趕忙央求旁邊的田果幫忙揩揩鼻血,她撕張紙照辦,一雙眼只盯著臥室的門,湯達鼓勵自己不要灰心,放棄就死定了,他告訴田果先前是騙跳蚤的,他只會把錢交給她,因為他喜歡她。可任憑他一張被認為能把樹上麻雀哄下來的嘴,怎么翻進翻出,田果就是無動于衷,鐵了心等跳蚤——咚咚咚,狗日的氣急敗壞出來,罵當真欺負他視力不行?哪里有存折?他要殺了湯達。雜種已撲到跟前,卻被田果忽然伸腿絆了一個趔趄,她喳翻翻告訴湯達,捆他雙手只是做樣子,假的!湯達趕緊使勁,果然掙開,一下跳起來。這還得了,跳蚤扭頭就跑,廝兒純粹是亂整,一頭鉆進桌子底下,被湯達用拖把捅了幾下,干脆一抬身子,桌子一歪,杯杯盤盤掉地摔得粉碎。湯達更是卵根子火冒,他最忌諱年前打碎東西,發瘋一樣彎腰把小廝兒揪出來一陣腳尖錠子招呼,跳蚤趴在地上鬼吼辣叫大罵田果。
乒乒乓乓有人敲門,是小汪,他根本沒走遠。
跳蚤魂飛魄散,拼命給湯達磕頭求饒。
湯達毫不猶豫地開了門,讓小汪捉走跳蚤。關上門的那刻,有火車鳴著汽笛呼嘯而過的聲音,他心情激動地對田果說,我該感謝——小汪又來敲門了,并不是忘了什么,單獨返回的目的是要把田果帶走,跳蚤已招他們是一伙的。湯達可沒料到這個,他一再擔保田果是被冤枉的,并拉住小汪問餓不餓?馬上去煮餛飩。可小汪換了人似的執意要帶走田果,連湯達許諾如果影響了獎金他愿意補上都不行。湯達急了,堵住房門不讓走,警告小汪不要壞了他的好事,否則朋友都不得做的。小汪知道了情況,建議他找樓下守大門的小張家婆娘來頂替。湯達連連擺手,他見了那個渾身冒酸菜味的胖女人就要嘔吐,他就認準了田果,哪怕打架都可以。小汪警告他不要逼自已叫人,一邊要摸手機。田果勸住了湯達,她不在乎跟小汪走。兩人下樓梯時,湯達頓足罵小汪雜種,發誓以后來店里讓他吃個屁。一腳踢飛地上碎盤子,再踢桌子,又慌忙弓身去接倒下的水瓶,被開水燙著一松手,水瓶還是掉到地上。湯達憤怒得扯著嗓子罵:我日你家先人——此時又響起敲門聲。
門外站著的竟然是氣喘吁吁的田果。
才知道小汪使了詭詐,先罰了跳蚤的款,幾個人瓜分后再一腳將其射出,再返回要帶田果去搞,她死活哀求答應明天陪他才得以趕回,她覺得湯達好,她不會違背協議,一定陪他去見姨媽。
緊緊擁抱。
湯達真的有點感動,他甚至發現自己有動情的一面。
手機報時,已是凌晨三點,上床來不及了,得抓緊時間收拾屋子,兩人分頭把客廳臥室搞定,然后一起站在鏡前梳理,再相視一笑,才像模像樣地挽著手出門。
從麻城來的快車已進站,下車的旅客全部走空也沒見姨媽,再次撥打老人家手機,仍然無法接通。
田果非常抱歉,她要坐凌晨五點半的快車回老家柚城了。湯達只好心里告慰小冬,兒子不是我不努力,你實在運氣太差。他帶著萬分遺憾陪田果買票上了站臺,他說到做到決不會虧待她,手伸進兜里,才發覺空空的。湯達急得真想抽自己耳光,多半先前換褲子時忘了拿錢,他不知要怎么解釋人家才信。田果卻很大度,錢無所謂,朋友一場最重要,但她不希望他告訴別人,怕人家罵她賤。
湯達眼淚汪汪地看著火車慢慢啟動。一節一節車廂從眼前晃過。越來越快,忽然血往上涌,他看見車廂里的兒子小冬,他正朝臥鋪車廂走,那自然是田果的位置。
莫非——湯達回到家檢查,才發覺所有現金包括存折都不翼而飛。回過神來,再次撥打姨媽手機,仍無法接通。這時天已大亮,轉撥打姨媽家座機,終于有人接,是保姆,趕回家取東西,說姨媽已經住院好長時間,前天動了膽囊切除手術。
這一切都是小冬設下的圈套?
他的后背隱隱作痛,那次踩空樓梯摔跤留下的傷又開始作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