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瑞芳,孫周年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淺析《裸者與死者》中諾曼·梅勒的猶太意識
卞瑞芳,孫周年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美國猶太裔作家諾曼·梅勒自發表《裸者與死者》成名以來,在美國文壇享有盛譽,經久不衰。梅勒小說創作主題呈多元化趨勢,身為猶太裔作家,他并不專注于從事猶太文學創作,但這并不說明梅勒小說不具備猶太性。本文著重根據《裸者與死者》進行文本分析,闡發諾曼·梅勒的猶太意識和猶太立場。
猶太文學;局外人;猶太性
出版于1948年的長篇小說《裸者與死者》是美國猶太裔作家諾曼·梅勒的成名作。梅勒將故事安排在一個虛構的熱帶小島——安諾波佩島上,以登陸部隊的指揮官卡明斯將軍與侯恩上校之間的沖突、偵察排內部的斗爭這兩條線索,描繪了一場生動別致的戰爭?!堵阏吲c死者》雖然是戰爭題材,卻充滿了集權、暴力、異化等多重主題。猶太民族是一個充滿了苦難與神秘的民族,梅勒身為猶太裔作家,將自己民族所處的歷史地位、在這個地位上其成員的精神狀態以及自己的猶太意識藏匿于文本之中。正如喬國強先生所說,“美國猶太作家在以自己的民族為主題進行創作時,始終關心著如何緬懷過去,正視現在和展望未來。膨脹同時又壓抑在猶太民族胸中的猶太傳統文化像一種神秘而又巨大的背景力量存在于所有的美國猶太文學作品之中?!比欢防兆髌分械莫q太意識并不像貝婁、辛格、馬拉默德等專門從事猶太文學創作的作家一樣表現得強烈,他以“局外人”的身份以歷史的眼光客觀冷靜地表達自己對猶太意識的思考。
猶太民族史是一部流亡史,造成猶太人流亡的苦難根源,除種族、宗教信仰的因素以外,戰爭是一個重要的因素?!皯馉幨且环N特殊而又普遍的人類關系方式,猶太人對戰爭思維的敏銳不僅因為猶太人始終作為敵對關系的一方常常處于一種敵對(或戰爭)的狀態之中,而且因為戰爭本身所呈現的規則在很大程度上濃縮和強化了人類關系中某些本質特征”。在猶太人漫長的歷史經驗中,戰爭已經成為猶太歷史的一部分。從公元前586年猶太人的第一圣殿遭到毀滅,猶太人淪為“巴比倫之奴”到近現代特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德國對猶太人的大清洗運動,猶太人經歷了無數次的戰爭,戰爭已經作為一種經驗,融入到猶太歷史與文化之中,戰爭也作為一種意象成為許多猶太作家的小說題材。
《裸者與死者》取材于戰爭,不僅僅是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直接促成,梅勒本人也參與了戰爭,也不僅僅是因為猶太傳統中的戰爭經驗與戰爭思維對梅勒所產生的某種“啟示”意義,更主要的是,梅勒身為猶太人,已將民族的歷史、民族的苦難融于個人的血液之中,借小說來表明自己的民族根基。而且,事實上,早在1941年還在哈佛校園內就讀的梅勒就已經暗暗考慮要以大戰為題材寫一部小說了,這進一步表明梅勒繼承了猶太傳統的戰爭經驗。
戰爭作為猶太民族的苦難根源之一,不僅僅帶給猶太民族死亡的考驗,而且迫使猶太人四處流亡,居無定所,從而在民族意識中沉淀成為一種孤獨意識和漂泊感。梅勒在《裸者與死者》中重點突出了人物的心理描寫,渲染了一種對死亡的恐懼感,通過對死亡意向的描寫來影射猶太民族的苦難歷史。
戰爭作為一種意象為小說所運用,一方面能直接地表現猶太人的歷史與苦難,另一方面,它能超越文本,揭露出人與人之間的生存關系和處于苦難中的猶太人的生活境遇。《裸者與死者》中,猶太人喬艾·戈爾斯坦處在一個排猶的軍隊中,排猶的氛圍使他遭受別人的歧視,孤獨而又寂寞;而另一個猶太人赫爾曼·羅斯,與其說他死于偵查任務中的意外,不如說他死在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冷漠之中。
在漫長的歷史發展與沉淀中,猶太不僅指向為一種文化,更是一種社會身份或身份標識。猶太種族不斷地進行自我認識,尋找在歷史和文化中的定位,一批猶太作家如辛格、馬拉默德、貝婁等也“都以各自特定的方式描摹、運用了猶太生活和猶太身份”,彰顯作品的猶太性,展現猶太人的生活狀況。而梅勒也以“局外人”的身份,塑造了喬艾·戈爾斯坦和赫爾曼·羅斯這兩個猶太人形象,以這兩人為代表冷靜地剖析了猶太文化融入美國文化之后猶太人所面臨的身份尷尬。
戈爾斯坦是一個傳統猶太移民的典型代表。他生活在一個傳統的猶太家庭,母親是一位勤勞的家庭婦女,爺爺“整天在猶太法典的思想寶庫里漫游”,他從小就堅守著爺爺教導的“受罪理論”——“猶太人沒有不受罪的”“不惜受點罪,為的是能夠活下去……我們猶太人是一伙苦惱人,我們受盡了壓迫者的迫害……我們永遠要忍耐”。正是基于這種理論,當他在部隊中受到排猶分子的嘲笑和欺侮時,只會偷偷地流眼淚,而不敢以“拳腳相向”。忍耐的民族精神和猶太宗教的規誡已經融于他個人的品格之中。在美國這樣一個大熔爐里,“幾百年來傳為定制,嚴守不變的一套等級制度一到這里就都冰消瓦解了”。然而戈爾斯坦卻始終堅持自己的猶太身份,常給慈善機構捐款救濟自己逃來的難胞。面對已經異化了的羅斯,他既同情又反感。在異質文化的沖突中,戈爾斯坦必然會遭受異質文化的影響和沖擊,但他始終敢于正視自己的猶太民族特性,敢于正視自己的民族身份,總體來說是一個傳統的猶太移民。
猶太人認為婚姻是上帝命定的,神圣不可侵犯,也不可違背,因而他們十分重視家庭生活;猶太人也視子孫后代為寶,是民族的希望所在。這兩點無論在戈爾斯坦身上還是在羅斯身上都有所體現。他們都在錢夾里面珍藏著妻子和兒子的照片,看到兒子,他們總是熱乎乎地感到親切,在偵察排濃重的排猶氛圍中,照片成了他們的精神寄托。
可以說梅勒繼承了猶太文學中可憐又可笑的“倒霉”小人物的形象塑造的文學傳統,塑造了羅斯這一人物形象,但對羅斯的塑造,梅勒又區別于傳統,在羅斯身上發展了小人物的形象塑造——無力抗拒歷史發展的洶涌洪流,輕而易舉地被美國文化“淹沒”了;一心渴望成功,但總是難以如愿,屢遭失敗和挫折,被命運捉弄,在生活中四處碰壁。與傳統不同的是,羅斯雖命途多舛也保持著一顆樂觀心態,但他已經完全美國化了:他討厭別人將自己與猶太人混為一談,認為這是對他的不尊重;他背叛了自己的民族語言,說的是英語,對意第緒語一無所知;他背叛了猶太民族的宗教信仰,信奉的是基督教;當米尼塔將他與猶太人完全看成毫無差別的時候,他像挨了個醉漢的辱罵似的,最終喊出“我認為自己是一個美國人”。這表明雖然猶太文化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羅斯的生活,但他已經徹底地丟掉了猶太身份,他自己主動地、積極地摒棄自己的猶太性,摒棄民族之根。
喬艾·戈爾斯坦和赫爾曼·羅斯這兩種猶太人物形象的塑造,恰恰表明了梅勒以局外人的身份審視歷史,表現了在猶太歷史進程中兩種人的社會境遇:一種人還恪守著自己的猶太身份,另一種人卻逃脫不了異化的命運,最終蛻化,丟掉猶太的身份標識。當然,不可否認,較多的猶太移民屬于行走在猶太文化與美國文化之中的邊緣人。而梅勒身為猶太移民,在美國的多元文化中,也深知自己逃脫不了被異化的命運,羅斯的猶太身份的最終背叛也間接地表明了梅勒對猶太人命運的擔憂。兩個猶太人,兩種不同的命運,戈爾斯坦雖然遭受欺侮,但最終戰勝困難生存下來并擁有了一份珍貴的友情,而羅斯卻可憐又滑稽地死去,這也隱含了作者的猶太立場——對始終保持著自己猶太性的猶太移民的肯定與敬佩。
《創世紀》中父子之爭的故事,以及與猶太經驗的貫通,使“父子之爭”成為猶太文化中一個不可避免的話題。二戰期間,美國采取了較為寬松的移民政策,大批猶太人蜂擁而至。然而那些尚未成年的猶太移民后輩比他們的父母更能適應新的環境,“因為他們較少的負擔昨天的歷史和昨天的記憶,對新的文化環境更為適應,這樣兩代人之間便不可避免地在繼承傳統、適應新領域等方面表現出種種差異”,父子之爭已由抽象的歷史沉淀演變為現實。大批猶太作家以敏銳的眼光抓住這一社會現象,以其各自獨特的方式架起了傳統與現實的橋梁,表征了“父與子”的文化母題。像邁耶·萊文的《昔日的一伙》、貝婁的《勿失良機》和《洪堡的禮物》、羅斯的《鬼作家》都不約而同地反映了父子之間的關系沖突。
在猶太小說中,父與子的文學母題不僅僅指向文學創作中表現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關系模式,而是具有其特定內涵:父與子蘊涵在對立統一的矛盾關系之中“,‘父’代表著權威‘,子’代表著對權威的抗拒”“;父”也代表了生命的起源和保持這種生命的要求“,子”也相對應地代表了對原本生命的超越、對新生的渴望。然而梅勒在《裸者與死者》的文學創作中則顛覆了“父與子”的文學母題,恢復了一般意識思維上的“母親代表生命起源”的象征意義,甚至將父親的權威意義也給予抹殺,嘗試著由母親形象來挑戰父親的權威性。結合文本可知,戈爾斯坦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靠經營糖果店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是家里的經濟支柱。她身兼父親與母親的家庭角色。戈爾斯坦母親的形象已經沖破了猶太傳統文化中婦女在家庭中所扮演的相夫教子的角色。在戈爾斯坦的戀愛問題上,她甚至加以干涉,禁止戈爾斯坦半夜幽會女友,“為這事娘倆還爭吵了幾次”,雖只是“干涉”“爭吵”,但這間接地表明戈爾斯坦的母親在嘗試父親的權威力量。進一步說,梅勒將猶太人戈爾斯坦安排在一個沒有父親的家庭中,這就消解了傳統猶太文學中父與子的文學母題意義,應該是一次對猶太文學中固定的父子關系模式的一次反叛與革新。但不得不指出的是,梅勒在小說創作中雖然沒有給戈爾斯坦安排父親的家庭角色,但卻安排了祖父角色為這一缺少父親權威的家庭來彌補缺陷,這暗含了這樣一種意識:梅勒在探索小說創作中敢于反叛傳統的文學母題,但在反叛傳統時有所保留,并不徹底。畢竟,梅勒也是一位猶太人,雖然過著一種不屬于猶太人的生活,但猶太印跡始終影響著作者的思維及創作。
縱觀梅勒的文學創作,梅勒自成名以來至今已有三四十部作品問世,梅勒的作品涉及社會的各個方面,小說的主題更趨向于多元化。在猶太文學創作方面,梅勒并不執著于專門的猶太文學創作和猶太文化研究。但身為美國猶太移民作家,一方面他逃脫不了猶太文化的熏陶,使自己的作品也必然地帶有猶太性;另一方面,他又像其他猶太文學作家所反映的那樣逃脫不了美國文化對本民族文化的同化。這種夾在猶太與非猶太之間的邊緣性使他能以局外人的身份,重新審視本民族的文化,又能客觀地洞悉美國社會。在猶太意識中,他肯定和贊揚那些敢于正視自己猶太身份的猶太人,同時異質文化的影響又使他具備一種沖破傳統的反叛精神,只是這種反叛精神在作者猶太民族性的制約中表現得還不夠徹底。梅勒沒有專門地從事猶太文學創作,但這并不能夠否定梅勒作品的猶太性。雖然梅勒有時否定猶太文化對他本人的影響,但這也絕不能否定身為一名猶太裔作家,其民族意識、猶太文化已經潛移默化地溶于他的血液之中,并通過作品表現出來。因為民族性是他永遠不能擺脫的,猶太意識天然地就存在于他的血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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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1)05-019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