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昊
從相聲《山東斗法》看前理解的陷阱
張 昊
前理解的存在使得我們的理解成為可能,但不恰當的前理解的存在對于交流過程則是一場災難。這種不理想的交際現象在以語言為主要表演手段的相聲中表現得尤為明顯。以傳統單口相聲《山東斗法》中的交際受挫狀態為例,分析了正確而恰當的前理解對于理解的必要性。
交際;理解;前理解;《山東斗法》;伽達默爾
顧名思義,前理解存在于理解之前,是主體開始理解之前所處的初始狀態[1]。在傳統觀念看來,先見、偏見、傳統等“前理解”是影響正確理解的因素,是我們應當努力克服的東西。但伽達默爾卻不這樣看,認為理解是建立在“前見”的基礎之上的。“理解是人的存在方式和基本特征,而人總是生活在傳統、歷史之中,因此—切釋義學條件中‘最首要的條件總是前理解’,即前見是—切理解得以可能的最根本的前提條件,沒有前見參與,任何理解都不可能發生。”[2]
在交際過程中,前理解的存在直接影響我們的理解。交流成功與否,交流狀態如何,完全取決于我們頭腦中既有的前理解的狀態。伽達默爾說:“任何人在試圖理解時都將面臨那種并不是由事情本身而來的前見解的干擾。因此理解的恒久任務在于努力作出適當的、客觀地確定的籌劃,那就是作出無把握的預期,這些預期只應該由‘事情本身’加以確證。”[3]唯其如此,才有可能進行真正的理解,達成較為完美的接受狀態。反之,就會造成種種矛盾,把整個交流過程變成一場“驢唇不對馬嘴”的鬧劇。
相聲作為一門語言藝術,常常利用這種現象,模擬并放大因為無法正確處理前理解而給交流過程設置的障礙,以此來制造“笑料”和“包袱”,從而突出恰當而正確的前理解在交流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作用。
傳統單口相聲《山東斗法》描述的是琉球國師了義真人和山東殺豬漢孫德龍“斗法”的過程。這兩個無論知識背景還是價值體系都毫無交集的人物,本來根本沒有任何交際的可能,卻被陰差陽錯的安排在一起,進行了一場讓人哭笑不得的“斗法”。共通的知識背景和價值體系是理解的必要先決條件,“作為符號系統,語言在實踐中滲透了意識形態充盈物……換言之,語言形式只存在于意識形態語境中,字詞永遠被語境意義所充斥。后者又從個人行為與意識引申而來。”[4]這就使得交際雙方陷入一種理解的“陷阱”之中,分別沉迷于自己的前理解而無法對對方的行為給予與“事情本身”相吻合的解釋。這場交流一開始,身為“國師”的了義真人就按照自己的經歷和知識體系也即其固有的“前理解”,把明朝派來與他較量的孫德龍“理所應當”地設定為與自己身份相同的“法師”,不自覺地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念來解釋孫德龍的行為。“老道一看就害怕了:哎呀,了不得,中國真有高人。貧道駕著風上法臺,怎么中國的法官會從天而降哪!——扔上來的他沒瞧見。老道再一看孫掌柜,他更害怕了:這位法官是足踏祥云,金光護體呀!”實際上,孫德龍是被人扔到臺上的。“足踏祥云那是孫掌柜沒站穩,把香爐撥拉到臺上了,香灰這么一撲,跟云彩一樣;那金光護體呢?是孫掌柜那件油棉袍,太陽一照豬油放光。”[5]19由此不難看出,我們按照自己的前理解來對另一方的行為和語言進行解釋的過程,本質上是我們按照內心的既有觀念進行“再創造”的過程。“因此,理解就不只是一種復制的行為,而始終是一種創造性的行為。”[6]383了義真人按照由自己既有觀念所派生出來的意義對于孫德龍的行為進行“再創造”,從而忽略了行為本身實際擁有的意義。因此,一些很稀松平常的東西,在了義真人的眼中都發生了嚴重的變形和失真。這樣一來,“搭豬的鉤桿子”變成了“如來我佛的八寶如意紫金鉤”;“錫镴的酒壺”變成了“翻天印”;“錢口袋”變成了“百寶囊”;“賬本”變成了“天書”,“他瞧什么都有用啦”[5]21。
需要強調的是,我們所反對的并不是頭腦中固有的前理解本身,拋棄前理解而直接關照“事情本身”并不能消除這種受挫狀況;我們所反對的是那種不當的與“事情本身”相抵牾的前理解。“這樣,下面這種說法是完全正確的,即解釋者無需丟棄他內心已有的前見解而直接接觸本文,而是只要明確地考察他內心所有的前見解的正當性,也就是說,考察其根源和有效性。”[6]
在接下來“打啞謎”的過程中,因為言語的徹底缺失,這種不理想的交流狀態表現得更為明顯,矛盾也更為突出。單純依靠手勢來進行交流的雙方,假設具有相同或者相似的知識背景和價值體系,具有近似的前理解,交流并不是不可能。在雙方都熟悉交流規則的前提下,這種交流甚至是完全可行的,可以達到單純的語言所無法達到的交流狀態,比如聽說障礙者的“手語”。然而,放在這樣一種交際狀態的前理解完全不同,毫無共通性的情況之下,這種拋棄語言的交流方式則徹底排除了任何交流的可能。讓我們先看一下這場“打啞謎”的整體過程:“皇上說:‘怎么?他伸一個你伸倆,他伸三你伸五個,他一拍心口你一拍腦袋,這不是打啞謎嗎?’”[5]23這一段交流過程,在身為旁觀者的我們看來,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在這樣的狀態下,交際雙方按照自己的觀念對于同一場交際進行各自的主觀解釋,由于語言這一客觀標準的缺失,給解釋創造了很大的模糊性,極大地擴展了解釋的外延空間,解釋的主觀性變得尤其強烈,乃至于完全忽視了事情本身的存在。
按照海德格爾的觀點,前理解里的前結構必須建立在事情本身之上,而不是建立在流俗意見之上。支配我們對某個事物理解意義預期的并不是一種主觀性的活動,而是由事情本身所規定的。就此,伽達默爾論述道:“所有正確的解釋都必須避免隨心所欲的偶發奇想和難以察覺的思想習慣的局限性,并且凝目直接注意‘事情本身’(這在語文學家那里就是充滿意義的本文,而本文本身又涉及事情。”[6]如果完全忽視了事情本身的存在,放任自己的主觀性來進行解釋,那么對于整個交際來說,無疑會是一場嚴重的災難。
對于這次交際,了義真人的解釋是這樣的:“后來你不說話,伸出一個手指頭是怎么回事?”“是打啞謎,我說的是‘一佛頂禮’。”“我國法官伸倆呢?”“他說他有‘二圣護身’。”“你伸仨呢?”“‘三皇治世’。你家法官又伸五個,他說有‘五帝為君’;我一拍胸口說‘佛在心頭坐’,他一拍腦袋,說他‘頭上有青天’。”[5]22作為法師的了義真人在交往過程中,他理所應當的按照法師的語境來進行解釋和反映,將這些行為手勢納入法師的話語體系中進行加工。在其前理解支配下,就誕生了這樣一種“法師化”解釋。這就證明:“誰想理解,誰就從一開始便不能因為想盡可能徹底地和頑固地不聽文本的見解而囿于他自己的偶然的前見解中——直到本文的見解成為可聽見的并且取消了錯誤的理解為止。誰想理解一個文本,誰就準備讓文本告訴他什么。”[6]如果我們過度的依賴于自己這種偶然的不正確的“前見解”,頑固的排除交際本身的意義,拒絕事件本身的表達,那就不能對事件本身做出較為正確的理解,也自然無法做出正確的回應。了義真人這種自己做出動作,然后依照自己頭腦中既有的概念給對方的動作做出符合自己內心期待與設定的解答的“交流”方式,勢必造成實質意義上的“自說自話”,進而完全忽視事情本身所應具有的意義和對方回應的實質含義,使本應該互動的交流過程完全變成單向的自我表演。
與此相應,身為殺豬漢的孫德龍,自然常常沉浸在做生意的語境之中。“可是他打那啞謎跟老道這個不一樣啊,他是肉市上賣豬肉的,這個豬多大分量、多少錢、多少整、多少零,兩人拉拉手兒,是這個啞謎。 ”[5]19因此,對于法師斗法一無所知的孫德龍,理所應當的會把這段交流過程納入他日常的生意經中來進行解釋。這樣一來,對于同一段交流過程,他的解釋就與了義真人完全不同,變成了這樣:“不!我倆是講買賣呢!”“講什么買賣呀?”“老道知道我是肉市上賣豬肉的,他廟里頭辦喜事,他想買我一口豬。”“我說別說你買一口豬,買倆我也有啊!他說要個三十來斤的,我想,我那兒頂少也有五十多斤呀;他說可得帶下水——心肝肺,我一拍腦袋,那意思是說:甭說心肝肺,(手拍腦袋一下)連豬頭都是你的呀!”[5]24同一場交互活動,交際雙方的各自解釋差別居然如此之大,實在是讓人啞然失笑。可見,如果我們不能正確認識自己的前理解,對其有一定正確而清晰的了解的話,我們的交流過程會受到極大的挫折乃至被摧毀。故而,“我們必須認識我們自己的先入之見,使得本文可以表現自身在其另一種存在中,并因而有可能去肯定它實際的真理以反對我們自己的前見解”[6]。
總之,前理解對于理解來說,是不可或缺的。而正確的前理解則尤為重要,如果我們不能恰當地進行處理,必然會導致誤讀和誤解,進而打消恰當的理解的可能性。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在理解過程中,我們不能拘泥于自己的前見,而應使自己對于他人和文本的見解保持開放的態度。同時,要以事情本身為依據不斷地修正自己的前理解,盡力排除主觀性對于理解的影響和干擾,以使那些陌生意義的內容可能開放,在與事情本身的不斷對比中,發現我們的前理解,對其進行一定的揚棄。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對于自己的前理解或前見進行有意識同化,使交流雙方處于事情的真理之下,從而彼此結合成一個新的共同體,進而釋放出事情本身的意義。
[1]謝丁林.前理解與理解的客觀性[J].黔東南民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6(1).
[2]鄭漢華.理解和解釋如何可能:迦達默爾釋義學的根本任務[J].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6).
[3]伽達默爾.論理解的循環[G]//伽達默爾集.鄧安慶,等譯.上海遠東出版社,2002:43.
[4]趙一凡.從胡塞爾到德里達:西方文論講稿[M].北京:三聯書店,2007:275.
[5]殷文碩.劉寶瑞表演單口相聲選[G].北京:中國曲藝出版社,1983.
[6]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哲學詮釋學的基本特征[M].洪漢鼎,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344-348.
(編輯:米盛)
I207.39
A
1673-1999(2011)07-0109-02
張昊(1987-),男,河北新樂人,西南大學(重慶400715)中國新詩研究所碩士研究生。
2011-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