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菊
論林譯小說的“信”與“訛”
劉 菊
闡述了文學翻譯中“信”與“達”的關系,介紹了錢鐘書關于林譯小說的“訛”的論述。認為翻譯在實現“達”的過程中,“信”是基礎,“訛”是補充。文學翻譯中恰到好處的“訛”,有利于實現“達”的目標。
文學翻譯;林譯小說;“信”;“達”;“訛”
清末民初,不識外文、不曾出國的林紓,通過與人合作,翻譯了大量的外國小說,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因而“當之無愧地成為翻譯界的泰斗,和唯一與嚴復齊名的人物”。“在開創和發展中國文學翻譯事業中,林紓起著一個拓荒者的作用,可以說林紓是我國比較自覺、比較正規的文學翻譯事業的奠基人。”[1]不過,林譯小說也面臨著人們的質疑。他本人不懂外語,加上合作者的誤讀,其譯作中也存在大量的錯訛現象。在翻譯過程中,林紓又常常對原著進行增刪,有人因此提出了林譯小說是否還能算作是翻譯的問題[2]。連翻譯的性質都被否定了,林譯小說中的“訛”似乎成了一種令人扼腕痛惜的硬傷。那么,文學翻譯中的“信”與“訛”是否就一定相互矛盾呢?
嚴復在《天演論》的《譯例言》中提出了“譯事三難”:信、達、雅。近百年來,我國翻譯界對“信、達、雅”所作的解釋頗多。在不斷的論辯中,它逐漸被后人推崇為翻譯的三大標準。其中,“信”被認為是翻譯的首要標準。一般認為,“信”就是“忠實”或“準確”,即譯文應忠實于原文。實際上,文學翻譯中的“信”應該是一個含義更加豐富的概念,包括:(1)詞語(詞、詞組、短語)語義的“信”,(2)詞語修飾色彩的“信”,(3)句法邏輯的“信”,(4)句法結構的“信”,(5)行文風格的“信”,(6)藝術形象的“信”,等等[3]。 不管哪方面的“信”,核心的意思都是對原著的忠實。
在《天演論》的《譯例言》中,嚴復提到“信”的地方還有兩處:(1)“求其信己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2)“凡此經營,皆以為達;為達即所以為信也。 ”[4]顯然,“信”與“達”有一定的區別:“信”表示忠實,既是對原文語言、風格等形式的忠實,也包含對情節內容的忠實,而嚴復所說的“達”是“達旨”(達意)的“達”[1],就是說要能表達出原文的思想內容。僅僅做到“信”是不夠的,如果不能夠做到“達”,則“雖譯猶不譯也”。完全忠實于原文,未必就能夠表達出原文的旨意。就文學翻譯而言,不同的語言文字在表情達意之外也反映了不同民族的文化背景,那種字對字、詞對詞的直譯,“信”則“信”矣,卻難免將語言文字背后的深層的文化意蘊給生吞活剝掉了,造成“信”而不“達”的尷尬。 不過,“信”與“達”既有著明顯區別,也有著密切的聯系。“為達即所以為信也”,意思就是翻譯能夠做到“達”也是一種“信”的表現,這是要把翻譯標準從表面上的、形式上的忠實——“信”,引到內在的、深層次的忠實即“達”上面。故而在翻譯的時候,“達”應該是比“信”更高、更重要的目標,也就是說對內容、旨意的忠實要重于對形式的忠實。嚴復的“信、達、雅”,是以“達”為核心。
錢鐘書考究了“訛”的來歷[5],并將“譯”“誘”“媒”“訛”“化”看作是一脈相連的翻譯過程。其中,“訛”可以解釋為難以避免的毛病[6]。嚴格地說,翻譯當中是不存在絕對的“信”的。“一國文字和另一國文字之間必然有距離,譯者的理解和文風跟原作品的內容和形式之間也不會沒有距離,而且譯者的體會和他自己的表達能力之間還時常有距離。從一種文字出發,積寸累尺地度越那許多距離,安穩到達另一種文字里,這是很艱辛的歷程。一路上顛頓風塵,遭遇風險,不免有所遺失或受些損傷。”[7]因此,譯文與原文根本就不可能保持完全的一致,它們之間或多或少會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走樣”。從“走樣”這種說法來看,其實“訛”的含義還可以擴展得更廣泛一些,只要是譯文與原文存在的差異,都姑且可以稱之為 “訛”。林譯小說中的“訛”,有的確是“遺失或損傷”,但其“遺失或損傷”只是一部分,更多的“訛”相比于原文往往還有不少增色。因此,不能將“訛”理解得過于狹隘。
錢鐘書指出:“訛里最具特色的成分正出于林紓本人的明知故犯。也恰恰是這部分的訛起了一些抗腐作用。”[7]可見,“訛”在林譯小說中也起著不可忽視的積極作用。錢鐘書先生還將林譯小說的“訛”歸為四種類型:其一是夸大式的“趣”;其二是對于原文效果的圓滿化的修飾;其三是涉及到譯者對原著的疑難處理不當所出現的“訛”;其四,除了譯者有意識的“訛”,也有無意識的“訛”。不論是哪一種“訛”,都表示與原著有著一定的差異和背離。這似乎是對“信”的翻譯標準的反叛,但事實證明這種反叛卻給了原作新的生命力,也使譯本有了自己獨立的藝術價值。錢鐘書就寧愿讀林紓的譯文,也不愿讀哈葛德的原文,因為林紓翻譯中的“訛”使譯文較原文的文筆要高明得多。
文學翻譯中的“訛”能取得這樣的效果,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思考:“訛”與“達”似乎也有著某種聯系?無論是夸大式的“趣”,還是對于原文效果的圓滿化的修飾,都是為了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表達的效果。也就是說,“訛”并非胡亂翻譯,它的目標也總還是為求“達”。林紓在其認為原文不完美處,技癢難耐,或增或刪,以期筆墨酣暢。比如原著本來只是說話,林纖配合書中人物當時的情緒,增飾為“哭曰”、“大怒曰”;如果他認為原著的描寫不夠形象,就會設置比喻(經常使用的增飾的比喻,如“目做鼠狀”、“淚下如混”、“伸頸如鵝”等)。從這個角度來分析,可以說“訛”是實現“達”而采取的一種方式或手段。
當然,在林紓的翻譯中,也有不少因為合作者的外語水平、能力等原因,對原著的疑難處理不當而造成的明顯的誤譯、漏譯、錯譯,即錢鐘書所說的第三種“訛”。這種“訛”是因為翻譯者能力的限制而造成的錯誤,與為了增加表達效果、求得筆墨酣暢的“訛”有著本質的不同,故不在本文討論的范圍。
說“訛”是實現“達”的手段,其實同樣可以說“信”也是實現“達”的手段,而且還是一種最根本的手段。只有忠實于原文,才能保證譯文能夠充分地表達出原文的旨意。那么,應當如何理解“忠實于原文”,怎樣才算“忠實于原文”?一般而言,譯文對原作的忠實包括內容的忠實和形式的忠實兩個方面。用西塞羅的話來說,在翻譯中既要保持原作的內容,又要保持原作的形式,但是這種“保持”也不是字當句對,而是保留語言的總的風格和力量[8]。這一句話明確了忠實的對象,否定了“字當句對”的“信”,而追求“總的風格和力量”,實際上就是要求不必拘泥于字句上的 “信”,而主張靈活變通,以實現“達”的目標。這種字句上的靈活變通,在林譯小說中就為追求表達效果的“訛”提供了存在的依據。
比如林譯《迦茵小傳》,原文寫到亨利摔傷后,迦茵非常盡心盡力地照顧他,成了他的 “most constant attendants”,即最勤快、最常來的看護。林紓對此則譯為“迦茵遂為亨利患難中極昵之膩友”[9]。“極昵之膩友”一詞難免夸張,但與這里的“most”一詞表達的含義總還是大體吻合。這樣的翻譯確非字當句對,但總還是圍繞著原文的意思在翻譯,且通過字句的變通,譯文表情達意的效果明顯加強了,可稱得上是“信”與“訛”較為成功的結合。
“信”與“訛”本是一對矛盾,但因為“達”是最主要的目標,這種矛盾關系就起了一定的變化:“訛”是實現“達”的手段,“信”也是實現“達”的手段。有著同樣的目標,兩者的矛盾關系也就變為了互補關系。在實現“達”的過程中,“信”是基礎,“訛”是補充。對一部作品而言,翻譯時做到“信”不難,任何一個精通外語的人幾乎都能做到,而真正難的是恰到好處的“訛”。林紓的翻譯能取得巨大的成就,產生廣泛的影響,很大程度上怕是要歸功于林譯小說中的“訛”!
[1]楊先一.林紓及其翻譯:以《黑奴吁天錄》為例[D].濟南:山東大學,2009.
[2]謝天振.譯介學[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134.
[3]常謝楓.是“信”還是“信、達、雅”[J].外語教學與研究,1981(4).
[4]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翻譯通訊》編輯部.翻譯研究論文集(1894-1948)[G].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4:6.
[5]錢鐘書.七綴集[G].北京:三聯書店,2002.
[6]楊一秋,朱峰.試論文學翻譯中的“創造性叛逆”:從林紓的“訛”談起[J].青島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4).
[7]錢鐘書.林紓的翻譯[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8]譚載喜.西方翻譯簡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23.
[9]哈葛德.迦茵小傳[M].林紓,魏易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59.
(編輯:米盛)
I054
A
1673-1999(2011)07-0128-02
劉菊(1981-),女,碩士,第三軍醫大學(重慶400030)助教,研究方向為英語國家社會文化及大學英語教學。
2011-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