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履”意象拾揀

馬麗櫻

唐代“履”意象拾揀

馬麗櫻

“履”字在唐詩和唐傳奇中有著豐富的文化意蘊(yùn)，受傳統(tǒng)文化和儀禮風(fēng)俗的影響，“履”字在唐代主要象征了婚姻和女性，又由此而引申出友誼和清修的意象。

唐代；履；文化意蘊(yùn)；婚姻；女性；友誼

履，釋義為“足所依也。 ”［1］103與“屨、鞋”是一組常用同義詞。“履”字的使用貫穿了古代社會(huì)文獻(xiàn)語言的始終，先秦兩漢主要用“屨”和“履”，自漢代“鞋”字產(chǎn)生后，三詞互補(bǔ)共存，唐代則主要使用“履”字，并以“鞋”字輔之［2］。在唐詩和唐傳奇中，“履”是有著多種特殊意象的。而其中的“珠履、墜履（黃石公履）、劍履、鄭履（尚書履、聽履）都是直接由典故化用的，如珠履來源于 《史記·春申君列傳》：“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躡珠履。”而指有謀略的門客或官員。墜履（黃石公履）則化用張良為黃石老人撿履的典故，代指個(gè)人的際遇。本文對此就不一一贅述。除此以外，在長期的文化傳承、風(fēng)俗演變中，“履”還被賦予了一些深層的文化意蘊(yùn)，而剖析這些意蘊(yùn)有助于我們更準(zhǔn)確、更深刻地理解唐詩和唐傳奇。

一、象征婚姻

在春秋時(shí)期的婚禮上，履就已經(jīng)是很重要的彩禮了。在《春秋公羊傳莊公二十四年》里提到：“夏，公如齊迎女。 何以書？ 親迎，禮也。 ”［3］9劉向《說苑·修文》對此禮有很全面的注解：夏，公如齊迎女。何以書？親迎，禮也。其禮奈何？曰：“諸侯以屨二兩加琮，大夫、庶人以屨二兩加束脩二。”曰：“某國寡小君，使寡人奉不珍之琮，不珍之屨，禮夫人貞女。”夫人曰：“有幽室數(shù)辱之產(chǎn)，未諭于傅母之教，得承執(zhí)衣裳之事，敢不敬拜。”祝答拜，夫人受琮，取一兩屨以履女，正笄，衣裳，而命之曰：“往矣，善事舅姑，以順為宮室，無二而心，無敢回也。 ”［4］5

從以上兩則文獻(xiàn)可以看出，束脩可按照官位的級別而有所不同，但無論是諸侯還是大夫、庶人都應(yīng)是二兩屨，而且在姑娘出嫁走時(shí)，母親還需要親自給她穿上一雙。由此可見，屨（即履）在古代婚禮儀式中的不可或缺性。

而后，這種禮俗被流傳下來。《中國婚姻史稿》云：“自漢以降，歷朝官定親迎儀注，均依儀禮之士婚禮而衍繹之，兩屨加琮，及束脩之儀，禮文不講。惟東晉時(shí)娶婦之家，仍有先下絲麻鞵一緉之禮，取和諧之義。 ”［5］221而隨著儀式的代代傳承，“履”也逐漸成為了婚姻的象征。這在南北朝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中就有充分的體現(xiàn)。劉蘭芝在“舉身赴清池”之前有“攬裙脫絲履”這一細(xì)節(jié)動(dòng)作，“攬裙”只是為了將絲履脫下。蘭芝的哀傷多來自不幸的婚姻，而她又是如此地?zé)o力，在臨死前她要控訴這種婚姻，于是訣絕地脫下了這雙絲履，用生命的毀滅來傾訴自身的悲痛。

到了唐代，“履”的此種文化意蘊(yùn)更為固定化。結(jié)婚時(shí)，新娘子要穿上一雙“踩轎鞋”，下轎前要讓娘家人把這雙鞋拿回去［6］82。而且不讓新娘子的腳著地，應(yīng)踩著紅毯（蘆席、氈）走到天地桌前，如《唐書·禮樂志》：“皇帝納后，……將夕，尚 設(shè)御幄于室內(nèi)之奧，東向，鋪地席，重茵，施屏障。 ”［5］225又因氈短路長，須一路轉(zhuǎn)接，故稱為“轉(zhuǎn)氈”。白居易《春深娶婦家》詩有云：“春衣傳氈褥，錦繡一條斜。”可見在唐代的婚禮儀式上，對新娘子的鞋與腳仍頗為重視。隨著這種儀式在民間廣為流傳，在人們的意識里逐漸強(qiáng)化，儀式也就變成了有意味的形式，而履作為婚姻、感情的這一意象也更加固定了。如姚月華的《制屐贈(zèng)楊達(dá)》：“金刀剪素絨，與郎做鞋屐。愿化雙仙鳧，飛來入闈里。”王渙的《惆悵詩十二首》：“薄幸檀郎斷芳信，驚嗟猶夢合歡鞋。”楊玢的《遺歌妓》：“如今又采蘼蕪去，辜負(fù)張君繡靸鞋。”

白居易的《感情》詩有云：“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xiāng)履。……人只履猶雙，何曾得相似。”此詩是白居易為懷念湘靈所做。正如王拾遺先生說說：“居易這次離開符離，終生再未回來過。使其最為痛苦者，是與其女友分別……寫了一首《感情》詩，才吐露出真情。 ”［7］49在永訣時(shí)刻，湘靈惜惜地贈(zèng)給白氏繡履一雙，她原是隱忍著希望和期待的，希望繡履陪伴白氏猶如自己在貼身陪伴，期待著自己終能踩著文履一雙輕輕踏上居易來迎娶的花轎。

在《霍小玉傳》中，李益因另聘宗姻，欲與小玉徹底斷絕，豪俠黃衣丈夫?yàn)樾∮翊虮Р黄剑瑨冻掷钜媲皝頃r(shí)。小說有一段插敘：先此一夕，玉夢黃衫丈夫抱益來，至席，使玉脫鞋。驚寤而告母。因自解曰：“鞋者，諧也。夫婦再合。脫者，解也。既合而解，亦當(dāng)永訣。由此征之必遂相見，相見之后，當(dāng)死矣。”凌晨，請母梳妝。梳妝才畢，而生果至。小玉思念良久終得復(fù)見李益，負(fù)心人也即將得到譴責(zé)，在矛盾沖突的關(guān)鍵時(shí)刻，插入一段夢境的描寫，不能不說是有著深長意味。在這里，履不僅象征了作為形式的婚姻，更蘊(yùn)含了比形式更深刻的感情。

二、象征女性

女子的足在古代是女性的特征之一。最令人興嘆的當(dāng)是“三寸金”，雖然現(xiàn)在史學(xué)家一般認(rèn)為纏足起源于南唐，但纏足之風(fēng)究竟始于何時(shí)，均各有論證，一說始于隋唐，也有說始于夏禹、商代、春秋戰(zhàn)國的。但不管纏足興起是南唐還是上古，在絕對的封建男權(quán)社會(huì)下，男人對女人的足及飾足之物——履的關(guān)注及憐愛則始終有之。吳王夫差特意為愛妃西施用梗梓木在館娃宮中建了一條“響屐廊”，讓西施著木屐在上面來回走動(dòng)，以欣賞搖曳的步姿和木琴般的音響。陶淵明唯一一首文辭艷麗的《閑情賦》里也有“愿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jié)，空委棄于床前！”之句。南齊東昏侯則是命宮女用金箔剪成蓮花貼在地上，然后令潘妃踩在上邊走，恰如步步生蓮，千嬌百媚。

到了唐代，在詩歌中時(shí)常可見到對美足的吟詠，將足部作為女性性感的特征，而且用以飾足的鞋襪也帶上了曖昧的色彩。如韓偓的《五更》：“往年曾約郁金床，半夜?jié)撋砣攵捶俊牙锊恢鸬盥洌抵形ㄓX繡鞋香。”李郢的《張郎中宅戲贈(zèng)二首·其一》：“一聲歌罷劉郎醉，脫取明金壓繡鞋。”杜牧的《詠襪》：“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云。”毛震熙的《浣溪沙》：“捧心無語步香階，緩移弓底繡羅襪。”在這幾首顯露的言情詩中，鞋履被作為美人的象征。在其他描寫到女性的詩歌中，也時(shí)常對鞋履進(jìn)行摹寫。如白居易的《上陽白發(fā)人》：“小頭鞋履窄衣裳。”范元?jiǎng)P的《章仇公席上詠真珠姬》：“神女初離碧玉階，彤云猶擁牡丹鞋。”而對于“步步生蓮花”的典故，更是艷羨多于諷刺，如李群玉的《贈(zèng)回雪》：“安得金蓮花，步步承羅襪。”徐夤的《新刺襪》：“齊宮合贈(zèng)東昏寵，好步黃金菡萏花。”

李商隱的《明日》詩曰：“誰言整雙履，便是隔三橋。”在《李商隱詩歌集解》一書里，《明日》“整雙履”后的作者按是：“暗示歡會(huì)既畢，起身分手。”［8］1762而這里的“雙履”應(yīng)不僅單單代指歡會(huì)既畢時(shí)要整理的衣裳鞋襪，更是對自己情人的依戀和不舍。

在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葉限》中，“金履”則是做為尋訪女人的信物。秦漢前壯族的“灰姑娘”葉限在神魚的幫助下，“衣翠紡上衣躡金履”去參加洞節(jié)典禮，再被后母發(fā)覺，匆忙逃離時(shí) “遂遺一雙履為洞人所得”。陀汗國國主得到金履后遍訪能著此履者，終于訪得葉限并與之成婚。陀汗國國主與葉限素未謀面，僅憑著對一只金履的愛慕，就決心將其聘為夫人，可見，履在男性心目中的地位：金履就代表著優(yōu)秀的女人。

三、象征友誼和清修

由履“象征婚姻、感情”的意蘊(yùn)，“雙履”又常象征誠摯的友誼。如：孟郊的《送禮翱習(xí)之》：“贈(zèng)君雙履足，一為上皋橋。”李商隱的《戲贈(zèng)樞言草閣三十二韻》：“逮今兩攜手，對若床下鞋。”“只履”又常象征清修，見于牟融的《送僧》：“煙水浮杯渡，云山只履行。”賈島的《贈(zèng)胡禪歸》：“祖師攜只履，去路杳難尋。”王镕的《哭趙州和尚二首·其二》：“只履乍來留化跡，五天何處又逢歸。”

“履”字在唐代詩歌和唐傳奇中的文化意蘊(yùn)是很豐富的，即象征婚姻又象征著女性，同時(shí)也有友誼、清修這些意象，這是一種文化在流傳、固定后對文學(xué)的作用力。它不僅豐富了唐詩的表情達(dá)意，詩化了唐傳奇的情節(jié)和語言，而且對后代文學(xué)的影響也是很顯著的，如《紅樓夢》第三十二回中通過對寶釵費(fèi)盡心思地爭著給寶玉做鞋的描寫，即透露出了寶釵對寶玉的心思也突顯了她極有城府的性格。《金瓶梅》中則大量地表現(xiàn)了對女人腳與繡履的病態(tài)愛慕，從而生動(dòng)刻畫出了那個(gè)欲望橫流的糜爛世俗。現(xiàn)代作家張愛玲更是憑借對“繡鞋”意象的書寫，表現(xiàn)了她對文化的深刻徹悟與反思，揭示了千百年來女性被奴役的悲劇心靈史。

[1]中華大詞典[G].北京：中華書局，1978．

[2]王功龍.中國古代的鞋及其稱謂[J].文化學(xué)刊，2007（6）.

[3]何休注.春秋公羊傳·莊公卷第八[G].嘉慶二十年江西南昌府學(xué)刻本．

[4]劉向.說苑·卷十九[G].宋咸淳本．

[5]陳鵬.中國婚姻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90.

[6]尉遲從泰.民間禁忌[M].鄭州：海燕出版社，1997.

[7]王拾遺.白居易生活系年[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1．

[8]劉學(xué)鍇，余恕誠.李商隱詩歌集解[G].北京：中華書局，1988.

H109.2

A

1673-1999（2011）13-0099-02

馬麗櫻（1985-），女，河南平頂山人，河南大學(xué)（河南開封475000）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yàn)樘扑挝膶W(xué)。

2011-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