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維
人的技術化:人的本質力量的技術建構
陳維維
人的技術化是廣義技術視野下技術影響人類生存與發展的過程,雖受到早期人文主義者的片面否定,卻是歷史事實,因為人的技術化是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進行建構的結果。依據對象化的實現方式,人的本質力量可以分為自然力和技術力,而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的作用在空間維上表現為技術對人的自然力和技術力的建構;在時間維上表現為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的發展性建構。
人的本質力量;自然力;技術力;建構
廣義技術視野下,人與技術同源互構,“人一開始就是技術的人,人類的發展就是不斷技術化的過程。”[1]人的技術化是不可否認的歷史事實,其間人類的進化與異化并存,其本質是“人與技術雙向互動過程中人的本質力量與技術品性的融合。”[2]本文擬從人的本質力量角度出發,闡述技術對于人,特別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構造過程和價值。
“人的本質力量”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概念之一,指的是人通過對象化活動所形成的并在其對象上得到確證的力量。對象化的活動是人的本質力量獲得和展示的基本途徑,人的本質力量與作用對象的相互適應性是人的本質力量展現的條件,而人的本質力量展示的結果是人化自然。人的本質力量具有客觀性、對象性、普遍性、豐富性、生成性等特征。
人的本質力量及其外在表現豐富多樣。從對象化的實現方式來看,人的本質力量可表現為自然力和技術力。自然力指人的手、腦和各種效應器官所具有的先天的潛在生物機能,當這些器官在實踐活動中發揮作用時,潛在的自然力就是轉化成為現實的自然力,從而改變對象的性質或存在狀態。馬克思說,“人作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具有自然力、生命力,這些力量作為天賦和才能、作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3],這些欲望要實現,人除了利用自身的自然力,更多的是利用外物的力量,我們把人“善借于物”的力量稱為技術力。人的自然力是先天“不足”的,但正是這種先天“不足”具備潛在的理性力量,給借外力準備了理性的基礎。正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說:“勞動者利用物的機械的、物理的和化學的屬性……依照自己的目的作用于他物……這樣,自然物本身就成為他的活動的器官,……延長了他的自然肢體。”[4]這些外物也就成為人工物,成為人類改造自然的技術工具和手段。黑格爾稱這種“善借于物”的技術力及其作用的發揮為“理性的狡猾”。
我們把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形成和發展所產生的作用稱為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建構。從空間維來看,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建構就表現為技術對人的自然力和技術力的建構;從時間維來看,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建構就表現為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的發展性建構。
(一)技術對人的身體的直接構造
直接構造是指技術對人的身體器官及其行為功能的影響。從最直接的角度來看,技術對人身體直接構造莫過于醫療技術對身體的直接“創造”。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關涉身體整體“創造”的基因治療技術、克隆技術等,關涉身體內部“創造”的器官移植技術、介入治療技術等,關涉身體外部“創造”的皮膚移植技術、斷指和假肢技術等,都使身體現實地展開其技術化過程。
身體是被塑造出來的,身體的自我運用構成了人的技術生成過程。技術不僅對人的身體器官產生影響,而且對人的行為功能也產生影響。由于不同的勞動形式基于不同的技術,長期地使用不同的技術也導致了身體或身體功能的不同。長期效應的比如,當代人的手的書寫功能的“退化”趨勢,其原因就是基于計算機技術的“進化”,原先的“書寫勞動”漸少而致。
技術對人身體的長期構造有時不是很明顯地為人所覺察,這是因為人身體本身和技術都具有自我遮蔽性。人身體的自我遮蔽是說人的身體的許多器官的功能性運動是不為人所感知的,越是隱而不顯,越是正常運作;而當其顯現或被你意識之時也就是器官出現問題之時。技術的自我遮蔽與人身體的自我遮蔽同理,正常運作的技術支持著正常運作的人體器官,人也就處于常態之中,技術的作用也就常常不為人所覺察。
(二)技術對人的心理知覺的間接構造
間接構造是指技術對人的心理和知識結構的影響。與外部的身體動作相聯系的是人的內部心理過程,技術影響心理的結果表現為心理技術。從東方哲學身心合一的意義上來說,心理技術也屬于身體技術,內在心理過程是外在行為表現的基礎。
從間接構造中技術對人的知識結構的影響來看,對人的身體進行間接構造的技術多為技術的使用規范、技巧等,它通常是以程序性知識的形式出現,而且以內化的默會知識的影響最為深刻,同時也是最不易模仿和傳承的,正常人和機器人的行為對比便是明證。比如下樓梯,人的身體能夠全身協調,沒有障礙,但機器人要學會下樓梯則是很困難的事情。
從間接構造中技術對人的心理的影響來看,技術對人的知覺、思維影響最為明顯。技術可以改變人的知覺結構,“一方面它可以擴展我們對世界的知覺,使世界以新的方式向我們呈現;另一方面它又簡化了我們對世界的知覺。 ”[5]
從人生存角度來看,人體知覺最基本的是空間感和時間感。人類存在的空間并不僅是無止境的物質世界,而且是人類通過有限的生命時間與外部世界所發生的無窮多樣的聯系形式,這些聯系的基礎便是人類的知覺。人是知覺主體,人的空間感和時間感的構造離不開人的知覺,而人的知覺由技術創造和調節。
技術對人的空間感的構造體現在人的位置空間和處境空間兩個方面。至于前者,梅洛·龐蒂舉了兩個很典型的例子,一個是“婦女的羽飾”,另一個是“盲人的手杖”,這兩個例子都說明了空間性身體的知覺能夠通過技術制品在身體界限內得到擴展,并將這種人工制品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這其實就是技術對身體空間知覺的構造。人的處境空間體現在人與外物、他人之間的關系中,這種空間的形成也受制于人的知覺塑造,如人的直立行走,形成了上、下的空間關系,如講“上頭來人了”,“我們下層人士”。當幾何空間概念出現并為人們所熟悉后,它對人空間知覺的改造更是顯而易見的。
時間是人類存在的表征方式,在人與時間的建構關系中,“技術對人的時間性存在的根本性規定,使人的時間性存在成為可能。人的存在與時間的內在統一,統一向技術。”[6]人類最早的時間感來自于天體運動,人的身體則是圍繞著天體運行規律而進行勞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夏作、秋收、冬藏,人類享受著與自然相合而作的田園生活。然而到了現代社會,隨著技術、特別是鐘表技術的發展,人被拋入了新的由鐘表技術所鍛造的時間節奏中,而且這種時間是具有強迫性的,人類的時間感也就經歷了一個對鐘表從被迫適應到逐漸適應、再到完全依賴的過程。時間是人類的發展空間,時間的推移為人類發展創造了無限的可能性,而勞動時間的減少、自由時間的增加則決定于技術的發展水平。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也可以說技術構造了時間,構造了人類生存方式和發展。
與動物身體的一些特殊功能相比,人在本能方面是貧乏的,但這也給人類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自由和空間,因為“自然并沒有規定人該作什么或不作什么”[7]。人的生理結構沒有專門化使得人可以在原有自然力的基礎上進行解構、重構,充分利用人類靈活的四肢與聰慧的大腦延伸出人類新的本質力量——“善借于物”的力量,即技術力。
技術對人的技術力的改造,也被稱為人的“體外進化”[8],這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技術本身的進步,使人類“可借之物”本身的力量得到發展;另一方面,是人對于外物利用的能力不斷得到提高,這些都顯示出人的技術力的提升。
(一)“可借之物”的發展
“可借之物”的發展是從器物層面來分析技術的發明、發展與更迭,從而體現技術本身力量的發展。學者肖峰對技術史的研究與闡述比較全面[9],他從器物視角將技術發展概括為四個階段:手工技術時代、機械技術時代、自動技術時代、智能技術時代;從器物產業經濟學視角分成采集與漁獵技術時代、農業技術時代、工業技術時代、信息化技術時代。技術工具的發展昭示著技術本身力量的不斷增強,從中觀的人的生活世界到宏觀的宇宙天體、微觀的微生物世界,從地球表面到地球深層能源勘探、外太空遨游,技術正將它的觸角在廣度和深度上不斷延伸。
從器物技術的發展史可以看出:人類“可借之物”經歷了多個不同范型的轉換,一方面在數量上供人類選擇的余地不斷增大,且這種增長呈加速趨勢;另一方面,器物技術的力量也在不斷增強,從早期對人類有機體身體能量依賴性較強到逐漸獲得自然的物質能量,再到對原子能的利用,與此伴隨的還有對人類智能的模仿和融入,它使技術仿佛獲得了繼續發展和再生的能力,其技術性能也越來越貼近人類的需求。
(二)“借物能力”的提升
隨著“可借之物”的發展,人類對器物技術的駕馭能力即技藝也在不斷提升。從“借物能力”的結構來看,技術對人類的“借物能力”的構造就體現在人、技術、世界三者的不同關系中,構造程度會不同導致技術與人的耦合程度不同。
海德格爾將技術分成上手的、在手的兩類,“切近的上手事物的特性就在于:它在其上手狀態中就仿佛抽身而去,為的恰恰是能本真地上手”[10],上手的技術能為人所熟練而流暢地使用而不察覺它的存在,人與技術融為一體。只有在用具損壞或不合用時,我們才關注用具的存在,海德格爾稱這種用具短缺的狀態為“在手”(Presence-at-hand)。對于技術的使用一般會經歷從不熟悉到熟悉,從在手到上手過程。技術用具與人耦合得越好,也體現出人的“借物能力”處于最佳狀態。
技術構造下的技術力和自然力相互補充,共同構成了人的本質力量。正如馬克思所說,技術是“人類勞動的產物,是變成了人類意志駕馭自然的器官或人類在自然界活動的器官的自然物質,它們是人類的手創造出來的人類頭腦的器官,是物化的知識力量”[11]。
從空間結構上,技術對人的本質力量進行構造使我們看到了豐富的現實世界,然而這種現實的本質力量并不是預成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它與技術的發展和人類的進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從根本上說,是技術的進步構造了不斷發展的人的本質力量。
從人類的發展進化來看,技術始終伴隨其中,技術的發展促進或制約著人類的進步,其結果是人類的進化或異化。與不同的技術相適應的是人類不同的生存方式,如與前現代技術相適應的是以自然界的物質利用和個體手工勞動為主的工匠或藝人,與現代技術相適應的是以自然界的能量利用和流水線機械操作為主的操作工,與后現代技術相適應的是以信息的加工利用和知識型腦力勞動為主的信息人。
考察人類的第一次進化——從猿到人的演變,從四肢爬行演化到直立行走,從以自然界的果實和獵物為生到培植農作物、馴養動物,人類逐漸學會制造和使用技術工具,逐漸擺脫對自然的過度依賴,過上了自給自足的生活。
現代技術時代,人類的家園從鄉村田野搬遷到了機器轟鳴的工廠,勞作對象從動植物的培植飼養改變為工業產品的制造,勞動的方式從畜牧農耕改變為機器操作,人類雖然擺脫了對自然的依賴,卻掉進了機器編織的工業之網,成為機器流水線上的“螺絲釘”、工業網中的“蜘蛛”,在富足的物質生活和繁忙的工業生產中喪失了自我,這就是馬克思所說的勞動的異化、人的異化。
當以信息技術、生物技術、人工智能、虛擬技術、遺傳工程為核心的后現代技術來臨時,人類又開始了第二次進化——信息化,成為由自然和技術共同締造的“后人類”[12]。后現代技術情境下,技術與人體實現了融合,存儲著大量信息并與外界保持信息交換的生物芯片被植入人體,成為人信息處理系統的一部分,成為人的“體內技術”,為人體內信息和體外信息的溝通與交流打開了一個廣闊的通道,可以更加便捷高效地為人類服務。后人類從圍繞機器運轉的生存方式中超脫出來,逐漸找回人之為人的精神和力量,并在人性的視野中以自由人的方式生存。
技術的發展是人的本質力量不斷提升的結果,反之技術越發達,技術力越強大,人類的本質力量所能影響的范圍和展現的程度也將愈來愈廣泛和深入。正如德國哲學家卡普所說,“一切工具和機械都是人體器官的外化,是人體器官的形狀和功能的延伸與強化。”[13]技術不僅是人類對象化實踐的工具和手段,更是人類本質力量的展現、發展和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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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08
A
1673-1999(2011)06-0020-03
陳維維(1971-),女,江蘇如皋人,博士,南京曉莊學院(江蘇南京211171)教師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技術哲學、教育信息化。
2010-12-30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信息技術助力初中常態課學生學習提升研究”(09YJC880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