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許琴
態度意義在隱喻中的具體實現
牟許琴
評價理論為描述隱喻表達的態度意義提供了一個可行的態度框架,但是沒有進一步探討語篇語義層上態度意義在隱喻中的具體實現。區分了隱喻的成分,考察了具體的隱喻實例,將態度意義在隱喻中的具體實現分為三類:本體式實現、喻底式實現、喻體式實現。
隱喻的態度意義;本體式實現;喻底式實現;喻體式實現
隱喻研究源遠流長,可以一直追溯到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Aristotle)①,以其在 On Rhetoric[1]和 Poetics[2]中的詳細介紹為起點。研究伊始,隱喻表達態度的功能就被當成是隱喻修辭功能的一個重要部分被關注,但是長期以來由于缺乏可行的描述性框架,人們對隱喻所表達的態度意義的探討一直停留在提及的層面上。近年來,由馬丁(Martin)等人在系統功能語言學框架內發展起來的探討語言人際意義的評價理論為詳細描述隱喻的態度意義提供了一個科學的框架,但值得一提的是該理論并未就態度意義在隱喻中的具體實現做細致討論,文章擬在此基礎上結合隱喻自身特點進一步探討態度意義在隱喻中的具體實現。
隱喻可以表達多種態度意義,這些意義可以通過評價理論的態度系統來描述。態度系統由情感、判斷和鑒賞三個核心子系統和一個極性系統構成,分別描述語言用于表達內心的情感,對人的品行進行評判,對包括自然和符號現象在內的事物進行鑒賞[3]。其中情感可以從快樂、安全、滿意、傾向四個維度把握,判斷可以從正常、能力、可靠、誠實、正當五個維度把握,鑒賞可以從反應【分為影響和品質】、構成【分為平衡性和復雜性】和價值共計五個維度把握;極性系統則包括肯定和否定兩種選擇。因此,以此態度框架為參照,隱喻的態度意義可以從情感、判斷和鑒賞這三個大的維度共計十四個具體的維度進行把握。總體說來,隱喻使用者借助隱喻或抒發內心的喜怒哀樂等七情六欲,或判斷人的素質能力等品質德行,或鑒賞事物的美丑好壞等美學價值,亦或三者兼有。
“實現”或者“體現”這一概念是系統功能語言學中的核心概念,來源于蘭姆(lamb)的層次語法與系統功能語言學六大核心思想中的層次的思想緊密相關[4]。系統功能語言學繼承了葉兒姆斯列夫關于語言層次的思想,認為語言包括音系層、詞匯語法層和語篇語義層這三個層次,并認為各層次之間是一種實現關系,就是說語篇語義由詞匯語法來實現,而詞匯語法又由語音或者字形來實現[5]。
本文所關注的隱喻的態度意義僅為評價意義的一種,處于語言的語篇語義層,原因有三:首先,態度意義的實現方式不受語法范疇的限制,可以綿延一定長度的語篇;其次,任意一種特定的態度意義都可以通過不同的語法范疇來實現;此外,語法隱喻也是評價意義的來源之一,而只有把評價意義置于語篇語義層,才能將語法隱喻納入評價視野,因為語法隱喻橫跨語篇語義層和詞匯語法層[3]。
評價理論總結了諸多實現態度意義的方式,并把隱喻當成是一種通過激引(provoke)間接表達態度意義的方式。然后,這種處理隱喻的方法比較粗略,并沒有說明隱喻的態度意義究竟是通過隱喻中的哪些表達實現的。究其原因,這是因為評價理論討論的重點并不是隱喻,所以并沒有將隱喻自身的特點納入考慮的范疇,而實際的語料分析表明隱喻的語言形式多種多樣,而這些不同形式的隱喻實現態度意義的具體表達是不一樣的。
隱喻在語言中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它可以是任意的語法范疇可以也可以是任意長度的語篇,可以是詞、短語、小句、句子甚至是語篇,而詞又可以分為名詞、動詞、形容詞和副詞等,至于短語和句子也可以形式多變[6],因此為了研究方便,研究者們在隱喻中區分多種成分,比如互動論的Richards將隱喻區分為本體(Tenor)、喻體(Vehicle)和喻底(Ground)[7];而互動論的另一代表人物Black則將隱喻分為第一主體(primary subject)和第二主體(secondary subject);當代盛行的認知語言學則將隱喻分為源域 (source domain)和目標域 (target domain)。本文采取格特力(Goatly)集眾家所長所作出的隱喻成分劃分,將隱喻分為本體辭 (Topic-term)(用下劃線標注)、喻體辭(Vehicle-term)(用粗體標注)和喻底辭(Ground-term)(用斜體標注),分別表達思維層次上的本體(Tenor)、喻體(Vehicle)和喻底(Ground)[6]。 在區分隱喻核心成分的基礎上,本文在實例分析的基礎上將態度意義在隱喻中的具體實現分為:本體式實現、喻底式實現和喻體式實現。
隱喻的本體多種多樣,可以是一個物體、一個概念、一個過程、一種品質、一種關系甚至是整個世界[6],在這些多樣化的本體中,有些本體,比如抽象的情感概念或人或事物的品質,本身就是一種態度,因此通過語言層面上的本體辭,我們就已經可以明確得出隱喻所要表達的態度意義,而整個隱喻的剩余部分只是為了使對本體的描述更加生動鮮明,由此而強化本體辭所表達的態度意義,這可以通過以下實例得到證明。
(1)My wishes raced through the house high hay.(Fern Hill by Dylan Thomas)②
在這首詩歌中,詩人回憶了他兒時度過美好時光的農舍Fern Hill。(1)句中的隱喻是對詩人在農舍居住時的隨心所欲的一種描寫。隱喻以“my wishes”為本體辭,“raced through”為喻體辭,本體辭自身就是一種態度——心愿或愿望,所以通過本體辭,我們可以直接得出詩人表達的態度(+Inclination)③,而喻體辭在這里的作用則是意向化地加強詩人這種強烈的愿望。
(2)Chief Poet!and ye clouds of Albion,Begetters of our deep eternal theme! (On Sitting Down to Read King Lear Once Again by John Keats)
這首詩是詩人在修改自己的詩篇時遇到困難而停下來閱讀莎士比亞的巨著,最后受到啟發之后寫下的贊美莎士比亞偉大詩歌天賦和巨大成就的詩歌。此處引用的詩行正是這種贊美的一種體現。(2)中的引隱喻以“Chief Poet”為本體辭,以“clouds of Albion”為喻體辭。此隱喻的本體就是詩人對莎士比亞能力的一種肯定(+Capacity),這體現在本體辭本體辭的核心詞匯“Chief”上,而喻體辭在這里仍然充當形象化描述本體并加強態度意義的作用。
(3)Everyone's voice was suddenly lifted;And beauty came like the setting sun:(Every One Sang by Sassoon)
Sasson是一名戰地詩人,這首詩寫于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停戰日,在這首詩歌中詩人對比描述了停戰日當日眾人的喜悅和他自己的落寞和憂傷。(3)中所描述的正是停戰協議的簽訂所帶來的積極影響,戰爭結束了,世界多美好。隱喻以“beauty”為本體辭,表達思維層次上的美這個態度性概念,以 “came”為喻底辭,“setting sun”為喻底辭,整個隱喻評價本體辭實現態度意義(+Quality),而通過喻底辭和喻體辭尤其是喻體辭生動鮮明地描述這種美。
以上三個隱喻分別表達了情感、判斷和鑒賞三種態度意義,由此可以看出隱喻的本體本身就是一種態度,這種態度可以比較直接地通過任意詞匯語法形式的本體辭來實現。
傳統的互動論和替代論都將理解隱喻的關鍵歸于隱喻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性,即喻底,這種對先驗的相似性的依賴多為后人所詬病,因此,此后的隱喻理論要么否認本體和喻體之間存在相似性,要么認為相似性是人為創造出來的而非先驗的,學界普遍比較接受后者的觀點,因為正是這種人為的相似性,即喻底,緩和了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緊張性,因此使得整個隱喻不是荒謬的言談。理查茲認為,這個喻底可以是態度性的或者是非態度性的[7],如果是態度性的,那我們可以直接得出隱喻使用者所要表達的態度意義;如果是非態度性的,我們也可以根據上下文和隱喻所在的語篇主題而推斷出隱喻所要表達的態度意義,這可以通過以下例子得到證明。
(1)She seemed as happy as a wave that dances on the sea.(The Two April Mornings by William Wordsworth)
此詩行中所描述的女孩是詩中的主人公Matthew為其愛女掃墓歸來途中所遇到的一個女孩。此句中有兩個隱喻,但是這里我們主要關注第一個隱喻。該隱喻以 “she”為本體辭,“happy”為喻底辭,“wave”為喻體辭,通過喻底辭“happy”我們可以非常直接地得知詩人所要描述的正是女孩非常快樂(+Happiness)。
(2)I love thee freely,as men strive for Right;I love thee purely,as they turn from Praise.?(Sonnets from the Portuguese:43 by 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
這首詩歌的主題十分鮮明,即是對愛人最直接的愛的告白,這種表白在此所含的兩個隱喻很明晰地體現出來。兩個隱喻均以“I love thee”為本體辭,第一個以“freely”為喻底辭,以“men strive for Right”為喻體辭;第二個隱喻以 “purely”為喻底辭,以“they turn from Paradise”為喻體辭。這兩個喻底辭以其鮮明的態度意義,表達了主人公愛的決心(+Tenacity)和愛的無私(+Veracity)。值得注意的是,這兩個隱喻同時以態度為本體辭,因此這兩個隱喻還同時表達了主人公對愛人的喜愛和欲望(+Inclination)。
(3)There's little Tom Dacre,who cried when his head That curled like a lamb's back,was shaved,so I said,“Hush,Tom!never mind it,for when your head’s bare,You know that the soot cannot spoil your white hair.”(The Chimney Sweeper by William Blake)
這首詩描述的是一群掃煙囪的男孩,影射的是英國18世紀晚期和19世紀雇傭童工掃煙囪這樣一件不仁道的社會現狀。此處的隱喻是對其中一個掃煙囪的男孩的頭的描寫。隱喻以“his head”為本體辭,以“curled”為喻底辭,以“a lamb’s back,was shaved”為喻體辭。喻底辭 “curled”本身比較中性,但是結合上下文和文章的主題,我們可以得知此處是說小男孩的頭比較難看(-Quality)。
以上三個例子,(1)和(2)的喻底辭均為態度性喻底辭,(3)的喻底辭為非態度性喻底辭,如果是態度性喻底辭,那隱喻的態度意義相對比較容易理解,若是非態度性喻底辭,那隱喻的態度意義則更依賴于上下文和語境。
隱喻研究史上涌現的幾種比較有影響力的隱喻理論均對隱喻的喻體或喻體辭投以很大的關注,從修辭學角度出發的比較論和對比論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喻體辭上;互動論的代表人物布萊克(Black)認為隱喻的工作機制是將次要主題 (喻體的言外之意體系)投射到主要主題(本體)上[8];而當代盛行的認知隱喻觀則認為詩歌隱喻的工作機制和概念隱喻無異,其之所以具有評價功能是因為大腦不僅將隱喻源域的實體(entity)和結構(structure)特征映射到了目標域,同時還將針對隱喻源域的評價一起移植到了目標域[9]。這些論述都成為喻底辭是實現態度意義重要手段的強有力理論支持,但是更為有力的證據則來源于實例分析,下文將仍然以三個分別表達情感、判斷和鑒賞的隱喻證明喻體辭實現態度意義。
(1)O thou,with dewy locks,who lookest down Thro'the clear windows of the morning,turn Thine angel eyes upon our western isle,Which in full choir hails thy approach,O Spring!(To Spring by William Blake)
在這首詩歌中,詩人所表達的是對春天的期盼之情,這種感情不僅在詩歌的對話性形式中得以體現也同時在詩人對萬物的描述中得以體現。(1)中的相關隱喻正是詩人借西部島嶼的描寫來抒發對春天的期盼之情。 隱喻以“our western isle”為本體辭,以“hails”為喻體辭,這個喻體辭本身具有一定的態度意義,表達一種渴望,因此比較直接地表達了詩人對春天的熱望(+Inclination)。
(2)Here you come with all your music,and here's all the good it brings.What,they lived once thus at Venice where the merchants were the kings,Where Saint Mark's is,where the Doges used to wed the sea with rings?(A Toccata Of Galuppi's by Robert Browning)
這里引用的詩行是由一段想象的“toccata”音樂所引起的對古城威尼斯的一場熱烈的討論。(2)中所涉隱喻正是對當時威尼斯的繁華商業的一種側面描述。 隱喻以“the merchants”為本體辭,以“the kings”為喻底辭,憑借我們的語言知識我們可以知道,“kings”往往享有崇高的地位,集權利和權力于一身,憑借這些關于“kings”的言外之意,我們可以推斷詩人所要表達的是商人在當時的威尼斯非常的有地位 (+Capacity)。
(3)Rulers who neither see nor feel nor know,But leechlike to their fainting country cling Till they drop,blind in blood,without a blow.(England in 1819 by Percy Bysshe Shelley)
在這首詩歌中,詩人抨擊了1819年的英國的各種社會弊病,并將矛頭指向統治者的無能和腐敗。(3)正是對腐敗統治者們的一種形象嘲諷。這里要討論的隱喻是通過描述國家的搖搖欲墜來反面襯托統治者們是多么的萬惡。隱喻將國家比喻成一個昏厥的人,以“country”為本體辭,以“fainting”為喻體辭,喻體辭“fainting”以其自身的態度性意義相對直接地傳達了詩人對國家岌岌可危的狀態的描寫(-Quality)。
在以上三個例子中,(1)和(3)中的喻底辭本身具有一定的態度意義,所以相對比較直接地表達態度意義,而(2)中的喻底辭雖然本身不具有態度意義,但是言外之意也可以比較明了的表達態度意義。由此可見,喻體辭向喻底辭一樣也可以既是態度性的又是非態度性的,如果是非態度性的,則可借助于言外之意,上下文和語境來確定最終的態度意義。
在上文中,我們談到絕大多數隱喻都可以通過上述三種方式中的任意一種來實現態度意義,這是因為仍有極少數隱喻的態度意義并不能單純通過隱喻的三種成分來實現,比如:My surgeon is a butcher,這種現象被當代盛行的概念整合理論引為理論契機,發展了概念整合理論以應對意義過于具有創新性的隱喻[10]。不過這類完全不能通過隱喻的三種成分追蹤到意義源泉的隱喻在本文所考察的隱喻語料中難覓蹤影,所以這里將不再加以詳細討論,而僅將此現象提出來以供將來基于更廣泛語料的研究。
基于評價理論對隱喻態度意義的討論,結合隱喻自身的特點,將處于語篇語義層上的態度意義在隱喻中的具體實現分為了本體式實現、喻底式實現和喻體式實現,這樣一種分類一方面有助于我們在考察隱喻態度意義的時候追蹤態度意義的來源,另一方面豐富了評價理論關于隱喻實現態度意義的論述。
注釋:
①為了保持與參考文獻的人名一致,在每位學者姓名后均附上英文姓名。
②本文中所有例子均從The Norton Antho log y of English Literature(第7版)中的詩歌中收集可得.
③+表示肯定的態度意義,“-”表示否定的態度意義。
[1]Aristotle.On Rhetoric Newly translated with Introduction,Notes and Appendixes by George A.Kennedy[M].Oxford:O xford UniversityPress,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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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15
A
1673-1999(2011)10-0146-04
牟許琴(1982-),女,北京海淀人,北京師范大學(北京100875)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
2011-0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