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佳娣
菊花在山谷中孤獨地綻放
——對斯坦貝克小說《菊》的象征主義解讀
雷佳娣
分析了斯坦貝克在短篇小說《菊》中運用象征主義手法的情況。認為作者在描寫主人公艾麗莎活動的四個主要場景中都運用了象征主義手法,從而揭示了艾麗莎擺脫封閉生活、實現自我價值的渴望,但她就像自己精心栽培的菊花一樣,只能在封閉的山谷中寂寞地綻放。
斯坦貝克;《菊》;菊花;象征主義;女性價值
象征主義手法,是指“用一具體事物來代表其他事物的表現手法,尤其是用可見的事物代替不可見的事物。它通常不直接表示某種特定的意義或意思,而是描述一種能夠體現意義的事物”[1]。196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著名小說家約翰·斯坦貝克(John Steinbeck,1902-1968),善于利用象征主義手法,表現美國社會底層勞動人民的善良淳樸和坎坷命運。他創作于1937年的短篇小說 《菊》就有多處使用象征手法。《菊》的主人公艾麗莎常年生活在與世隔絕的農場中。她漂亮健壯,善于操持家務,勞作之余養了很多菊花。丈夫亨利和她相敬如賓,卻總是無法理解艾麗莎的想法,對艾麗莎視作珍寶的菊花很不以為然。一天在花園勞作的艾麗莎遇見一位趕著馬車四處流浪的補鍋匠,閑談中補鍋匠表示他愿意將艾麗莎養的菊花帶走一株送給別人,艾麗莎欣喜若狂。然而,在隨后和丈夫進城吃飯的途中,她卻看見自己精心準備的菊花被扔在路上。艾麗莎渴望被他人欣賞,卻最終無法如愿。
《菊》的故事發生在一天的時間里,圍繞艾麗莎的活動,描寫的主要場景有四處:艾麗莎在花園勞動并和丈夫對話;艾麗莎和補鍋匠在花園邂逅并交流;送走補鍋匠后,艾麗莎和丈夫在澡房交談;艾麗莎和丈夫進城吃飯途中看見被遺棄的菊花。下面,分析作者在不同場景中運用象征主義手法的情況。
小說開篇,作者以全知敘事者的身份對故事發生的背景進行了形象的刻畫。艾麗莎生活在20世紀30年代美國西部薩利納斯峽谷中的農場里。冬日霧氣籠罩著峽谷。“環視山谷,灰蒙蒙的濃霧蓋在山頂上,使孤零零的薩利納斯谷猶如一口密封的深鍋。”[2]這樣寥寥數語的形象描寫,暗示了主人公所處的封閉的自然環境,無法沖破的與世隔絕的生活狀態。這些象征性極強的景物描寫,預示了主題,并對故事的發展和悲劇性的結局埋下了伏筆。
故事一開始,艾麗莎在花園里照料她的菊花,不遠處丈夫亨利正在和城里來的兩個年輕人談生意。艾麗莎對兩個陌生人很好奇,卻只能隔著籬笆遠遠地觀望。這道籬笆同樣象征著當時制約女性實現自我價值的藩籬。外面的世界屬于男性,作為女人的艾麗莎,無論再怎樣好奇,也不可能融入其中。
斯坦貝克對艾麗莎出場的描寫同樣很有深意,他使用了很多諸如“強壯”、“堅毅”、“有力”等這些常常用來形容男性體格的詞匯,來描述她的外表。她戴著厚厚的皮手套,“穿著園藝工作服,顯得鼓囊囊的、有點兒笨拙。她頭上戴著一頂男式的黑帽子,拉得很低”,“腳上是一雙粗笨的鞋子。下面穿的印花裙子幾乎全給那個大號的燈心絨圍裙遮蓋了起來”。這些裝扮將她“清澈如水的眼睛”、“一頭漂亮的烏發”完全遮住,使人很難將她和女性的柔美氣質聯系在一起。她的內心世界也如同戴著厚厚的皮手套一樣,無法被人了解,包括她的丈夫亨利。
艾麗莎精心照料的菊花,在亨利眼中遠不如莊稼實用。亨利希望艾麗莎能在果園里“也結出那么大的蘋果來”,而艾麗莎認真考慮時,他又輕描淡寫轉移了話題,他不希望妻子太過出色。因為三十頭公牛賣了好價錢,亨利提議進城吃飯,并說飯后再看場拳擊賽。這讓艾麗莎緊張不安。從這些細節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艾麗莎和丈夫只是生活中的配偶,卻并非精神上的伴侶。亨利對艾麗莎的審美追求始終持漠視甚至反對的態度。艾麗莎如同自己種植在籬笆內的菊花一樣,美麗優秀,卻長期無人懂得欣賞。這也就導致了隨后油滑的補鍋匠輕而易舉就騙取了艾麗莎的好感和信任。
艾麗莎對外部世界的好奇心,在補鍋匠出場后,顯得更加明顯。他的馬車、隨行的狗,以及水手般憂郁的眼神,都能引起艾麗莎的注意。在丈夫面前說話謹慎規矩的艾麗莎,和補鍋匠對話時,卻顯得幽默俏皮。補鍋匠告訴她,自己每年都會不急不忙地游走在西雅圖和圣地亞哥之間,艾麗莎立刻說“那是一種很好的生活”。她下意識地摘掉了手套。這反映出她對美好自由生活的向往。補鍋匠對菊花不經意的一句贊美,使得艾麗莎對他的戒備之心瞬間消失,而好感大增。油滑的補鍋匠看出菊花對艾麗莎的意義非比尋常,于是順勢說山谷外自己有位老主顧酷愛養花,希望艾麗莎送她一盆。聽到這話的艾麗莎欣喜若狂。長期無人問津的菊花忽然有人懂得欣賞,“她的雙眼這會兒炯炯有神。她摘下走了形的帽子,把頭一搖,散開一頭漂亮的烏發”。象征著封閉束縛的帽子被一把扯下,她忘乎所以地展現著自己的美麗。她一直渴望被證實的自我價值,在補鍋匠贊美菊花的時候,得到了暫時的、巨大的滿足。“她在花床邊的土堆上跪下,手套也忘了帶,直接用手指挖出一些沙土”,挑了一個嶄新的花盆,小心翼翼地栽好幼苗,并邀請補鍋匠到院子里來,她詳細地向補鍋匠講解怎樣培育菊花。此時的艾麗莎,已經把補鍋匠當成自己可以進行精神交流的朋友。善良的艾麗莎為了表示對補鍋匠的感謝,甚至將自己就能修好的兩個鋁鍋找來讓他修理。兩人談到了補鍋匠的流浪生活,艾麗莎的聲音因激動而沙啞:“漆黑的夜里,啊,星星射出銳利的光芒,周圍靜靜的,突然你越飛越高,好像每顆尖尖的星星都射進你的身體。熱熱的,燙燙的,美極了。”對自由的向往使她深信這樣的生活她也能過。得知他夜間住宿也在馬車上,艾麗莎說:“肯定很棒,我希望女人也可以這樣生活。”她急著向補鍋匠證明,自己理解他的感受、和他一樣擅長修補,也可以過這種四海為家的生活。可是,補鍋匠也和亨利一樣,不能真正理解艾麗莎的內心想法。他說:“這種生活不適合女人”,“對于女人來說,這種生活太冷清”。盡管如此,補鍋匠愿意將菊花帶出山谷,這已經讓艾麗莎很滿足,如同自己走出山谷一樣。滿懷激動的艾麗莎并未發現補鍋匠的漫不經心,目送補鍋匠離開時,她感覺到“一陣微風”,看到那個方向“有發光的東西”。這個發光的東西,象征了艾麗莎心中的希望。她被自己的自言自語嚇了一跳,實際上她是由于自己重新萌動的對生活的希望而感到忐忑不安。
目送補鍋匠離去后,艾麗莎難掩內心的欣喜,她仔細地洗澡、換衣、化妝,“站在臥室里的鏡子前,端詳著自己的身體”。此時的她,端詳的不僅是自己的身體,也是對自己女性角色的重新審視。長期的農場勞作,使她忽視了自己作為女性的魅力,“自己從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結實”。因無人欣賞而逐漸被塵封的自我價值,也隨著被帶走的那盆菊花,重新被人肯定。她開始試圖改變現狀,因為自信而神采奕奕。而愚鈍的丈夫面對煥然一新的妻子,卻只能看見她的強壯,“可以在你的膝蓋上劈死一頭小牛”[2]。艾麗莎向丈夫夸耀自己能干,希望得到他的贊美肯定,但亨利仍然像以前一樣毫無反應。艾麗莎雖然很無奈,卻仍然心情愉快。補鍋匠帶給她的希望,如發光的柳樹,是“整個灰色下午唯一的色彩”[2]。然而斯坦貝克通過景物描寫,暗示讀者,這種快樂如一陣微風轉瞬即逝,艾麗莎的悲劇結局不可避免。
精心打扮的艾麗莎滿懷期待地和丈夫出發了。“遠遠的,艾利莎看到路上有個黑點。她知道那是什么。”[2]補鍋匠甚至懶得下車,隨手把花扔到了路中間,只帶走了花盆。艾麗莎對他的責備,僅僅是“他可以把它們扔到路下邊的,那不會給他增加什么麻煩的”。她自我安慰,認為補鍋匠是因為要護著花盆才沒下車。這種自我安慰所表現的,與其說是艾麗莎的善良寬厚,不如說是她不想直面這個慘痛的現實。對艾麗莎來說,來往的車輛碾壓的不僅是菊花,更是她對美好生活的希望,而這些在補鍋匠眼里一錢不值。
艾麗莎做著最后的努力,想從丈夫那里獲得一線希望,嘗試走進陌生的男性世界。她先是主動詢問丈夫可否吃飯時喝點酒;得到允許后,她小心翼翼問起了拳擊賽的情形。她這些在亨利眼中失常的舉動,逐漸引起他的不快。在他看來,允許喝酒已經很不錯,而拳擊賽“我覺得你不會喜歡的”。他想當然地認為拳擊這樣激烈血腥的運動,是只有男性才可以欣賞的。看出丈夫的不情愿,艾麗莎終于放棄了所有的努力。她渴望擺脫封閉的生活狀態,獲得自由,實現自我價值的愿望徹底破滅,于是忽然感到自己蒼老了很多,“像老婦人一樣,虛弱的哀哀哭泣”[2]。
在這篇小說里,我們看到一位長期生活在壓抑中而精神世界豐富的女性,一心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使外界了解并欣賞她的美和價值,然而被至親的丈夫忽視,被信賴的人欺騙,最終夢想被徹底摧毀。艾麗莎眼中價值連城的菊花,在丈夫看來,還不如果園的蘋果劃算,而在補鍋匠眼中,甚至不如附送的花盆值錢。她精心栽培的菊花,只能在封閉的山谷中寂寞綻放,即使不甘心試圖改變,最終也只能落得碾壓成泥的下場。可以說,文中的菊花,象征了包括艾麗莎在內的當時美國社會的普通勞動婦女的生存狀態。“女性精神層面的追求在這功利實用主義至上的世界里,遭到漠視、否定,背叛,這悲劇性的結局也進一步反映人類精神層面的深層危機。”[3]斯坦貝克通過大量使用象征主義手法來塑造主人公艾麗莎的形象,使得這篇短篇小說具有了深刻的現實意義,成為20世紀最受歡迎的短篇小說之一。
[1]茨維坦·托多羅夫.象征理論[M].王國卿,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2]約翰·斯坦貝克選集:中短篇小說選(一)[G].張澎智,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358-370.
[3]孔瑞.孤獨的追夢人:斯坦貝克《菊》主題分析[J].四川教育學院學報,2009(4).
I106.4
A
1673-1999(2011)15-0118-02
雷佳娣(1984),女,甘肅兩當人,隴南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甘肅成縣742500)英語系助教,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
2011-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