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雪嬌
(福建師范大學法學院 ,福建福州 350007)
從“媒體審判”看輿論監督與審判權獨立
龔雪嬌
(福建師范大學法學院 ,福建福州 350007)
審判權獨立是我國現行憲法明文確定的基本原則,也是維護和彰顯社會正義的最堅固防線。審判權獨立的真正實現需要擺脫行政權的干預,充分保障和發揮輿論傳媒的監督作用。然現今由于法律對輿論監督之保護和規范的相對滯后及審判權自身的體制欠缺,在實踐中又出現了“媒體審判”以干擾甚至威脅司法權獨立行使之勢。本文擬在淺顯觸及司法獨立與輿論監督的關系的基礎之上,找出其中的原因及可能的解決措施。
審判獨立;表達自由;媒體審判;理性中立;司法公信力
(一)司法獨立的含義及價值分析
司法獨立在憲法中有明確規定。現行憲法第126條規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一般來說,此原則大致包含如下三方面的含義:(1)司法獨立首先意味著司法權在國家權力機構中的獨立,意味其處于不受立法權和行政權管理和干預的獨立地位。雖然我國不承認西方國家的“三權分立”學說,但從實踐來看,司法獨立至少在體制層面頂端已經實現。(2)法院獨立。這又包含兩層意思,一是法院作為審判組織不受任何外部勢力和壓力的干預和影響;二是不同審級的法院之間也只是一種監督與被監督的關系,而非領導與被領導的依附關系。(3)法官獨立。即指法官在履行職務時僅依靠事實和法律,在秉持理性和法律正義的理念之下形成內心決斷,并僅以此作為判定糾紛的唯一依據[1]。
結合目前我國的實踐來看,法院和法官獨立基于種種原因的限制還未能充分實現。這些限制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審判不公的出現,而輿論監督則及時地充當了與之相抗衡的有力武器,在揭露司法腐敗、平抑司法不公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二)輿論監督的含義及其價值分析。
一般認為,傳媒行使輿論監督的權利源于憲法賦予公民的言論自由權和批評建議權。[2]前種權利見于憲法第3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享有言論、出版、集會、游行、示威的自由。”而后種權利則明確規定于憲法第41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對于任何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利。”
從上述規定看,言論自由權的法定主體是公民個人而非傳媒。但由于社會分工的復雜化和精細化,單獨的公民個體在行使上述權利的過程中顯得力不從心。傳媒憑借其掌控海量信息的便捷性這一突出優勢,取得了報道并監督社會的權利,但正如大多數學者所言,傳媒的輿論監督權并不是一種自足的權利,而只是公民言論自由權和批評建議權的延伸。
(三)輿論監督與審判獨立的關系。
輿論監督與審判獨立是一對矛盾體。一方面,審判獨立意味著對任何外來干擾性因素的排斥;另一方面,審判獨立的真正實現在一定程度上又依賴于輿論監督。通過輿論監督,可以將審判過程中,因行政權力介入及其他不當勢力干預所致的審判不公現象暴露于大庭廣眾之下,并在社會輿論及各方的壓力之下,實現審判獨立及司法正義。
然而,現階段因為種種原因的綜合作用,司法判決的公信力受到挑戰與質疑,加之我國現行法律并未對傳媒行使輿論監督權做出明文規定,輿論監督權在一些有重大社會影響的案件中,超出了必要的限度,出現了為司法界和學界詬病的“媒體審判”。
魏永征先生將“媒體審判”界定為:“新聞報道干預、影響審判獨立和公正的現象。”其最重要的特征是:超越司法程序搶先對案情做出道德評價和主觀判斷,對涉案人員做出定性、定罪、量刑以及勝訴或敗訴等的結論。[3]從上述內容不難看出,媒體審判是傳媒對輿論監督權的一種濫用,是對自身角色定位的偏差以及對審判獨立的侵犯。
通過上文所引魏先生對“媒體審判”一詞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其實質是輿論監督權的過分延伸與過度膨脹。在傳媒和司法激烈沖突的背后,其實是表達自由和司法獨立這兩種價值理念的沖突。筆者擬從傳媒和司法各自的特點入手,希望能在對二者進行對比分析的基礎上,找出輿論監督權異化為“媒體審判”的原因,并期找出一兩點對策。
(一)傳媒與司法的差異
其一,媒體的時效性與司法程序性的差異。傳媒這一特殊行業對“社會事件”和“熱點事件”的判斷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性和準確度。在確定某一事件具有“新聞賣點”之后,往往通過各種手段和途徑對之進行“新聞采挖”,并以在業內“最先報道”為追求。過于偏重對事件時效性的追求而廢棄了對其真實性的考量,再加上語言傳播本身所固有的極易出現偏差這一缺陷,在現實生活中常常出現失真的報道。
其二,媒體追求的“新聞真實”異于司法追求的“法律真實”。我們知道,傳媒基于自身商業利益的驅動,往往傾向于對事件進行細致深入且形象生動的描述,在報道過程中的適度想象和夸張也為“新聞真實”所認可。而司法追求的“法律真實”,需要對事件進行細致專業的調查分析,需要對所涉因素的“客觀性”“真實性”和“合法性”進行嚴苛的甄別與篩選。
其三,媒體肩負的社會責任與司法代表的理性評價的差異。傳媒基于自身產生的背景和肩負的社會責任與人文關懷等原因,在對事件進行報道與評價的過程中,蘊含著對事件本身樸素的道德評判。再加上經媒體報道的事件本身多蘊含著強烈道德色彩,極易引發受眾心理和情感上的共鳴,這樣,簡單的是非判斷、狂熱的道德激情和強烈的憤怒情緒,往往掩蓋了對問題的深入分析和對規則的尊重,而司法的過程卻又恰恰是一個運用專業性概念和理性思維,透過現象尋求本質的過程,這也正是實踐中法院判決與新聞報道之間沖突的重要原因。
(二)傳媒與司法的聯系
在憲政理論視野中,保障權利是司法最終的價值訴求,也是司法獨立的最終客觀依據。而憲政理論同樣強調對權力的監督與制衡,并以此實現諸種權力的最佳平衡。實際上,其最終目的也不過是將源于公民權利的權力行使限定在不侵犯其源權利——公民權利的范圍之內,說到底也在于維護和保障權利。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輿論監督與司法獨立在最終的價值追求上是一致的,二者的矛盾并非不能調和。
從上述對比分析不難看出,司法獨立的核心環節——審判權獨立與傳媒所代表行使的表達自由之間并不是水火不容,相反地,如果能從相關的制約因素入手找到二者出現沖突的原因,并對相關問題加以解決,二者之間還是能夠在一種相對平和的環境中共同發揮各自作用的。筆者欲從以下幾方面做淺顯的思考。
(一)將司法權獨立行使落到實處
司法權獨立行使這樣一項控權保權的憲政制度,雖然從表面形式上看似乎是技術問題,但在終極價值上是正義享有者的一項人權而不是司法權自身的一種特權。[4]在孟德斯鳩看來,司法獨立是人類自由的前提,“如果司法權不同立法權和行政權分立,那么自由也就不存在了。”[5]具體而言,可以從以下幾點著手考慮。
第一,從觀念上還原司法的本來面目。“我國的法治是外發后生型的,內生的法治因子很少。而人們對司法的認識缺乏深厚的法治文化傳統做基礎,所以人們對司法的誤解多多,突出地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過分地強調司法的教化功能和實現實質公平的任務;二是讓司法越出自己的界限,去承擔本應由其他社會機制所應承擔的管理社會的任務。”[6]而司法在被公眾關注評說的過程中“往往處在兩難境地:堅持自己司法理念的結果是成為社會批評的對象,而順應民意的結果是背離了法治的初衷。久而久之,法院不僅會失去對具體案件的評判的權力,也逐漸失去了作為制度的權威性。”[7]
然而,寄希望于民眾法治觀念和法治文化的提升是一條任重而道遠的艱難之路。這其間需要法律持續且長久地作用,因為“只有人們在對法律的直接或間接體驗過程中,法律才可能為人們所認同和崇拜。”[8]正如伯爾曼所言:“除非人們覺得那是他們的法律,否則他們就不會尊重法律。但是只有在法律通過其儀式與傳統、權威與普遍性出發并喚起他們對人生全部內容的意識,對終極目的和神圣事物的意識的時候,人們才會有這樣的感覺。”[9]也只有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之下,法官的權威才有可能真正樹立起來,審判的獨立性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維護,獨立的審判才能夠保證,當事人獲得公平、正義的審判也才有可能。
第二,從體制上將審判權的行使主體——人民法院系統獨立設置,具體可參照國家審計系統的運行機制與模式,切斷各級地方行政機構對法院的財政及人事任免上的制約。另外,將相關訴訟法明文規定的上下級法院之間是監督與被監督而非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落到實處,具體操作可再作進一步探討。希望通過上述兩方面嘗試,能促進法院自身的獨立。
此外,需要在促進法官自身獨立方面做出嘗試。一是通過進一步提升法官自身的道德水準和專業水平來增強判決本身的可信服度,同時強化法官對法律的信仰,逐步做到法官裁判案件時只服從于法律,“法官除了法律,沒有別的上司,法官的責任是當法律運用到個別場合時,根據他對法律的誠摯的理解來解釋法律——獨立的法官既不屬于我,也不屬于政府”。[10]
當今,鋪天蓋地的大眾傳媒已經越來越成為整個社會的主要輿論表達工具,以往社會里的群體行為也隨之逐漸蔓延到大眾傳媒領域。在這樣的社會情境中,司法行為很難不受到影響。如果法官審判權還不能獨立,法官們審判的難度將變得越來越大,“所以對于法官個體而言,在他們自己中間努力形成一個具有群體性效應和規模前景的職業共同體也相應地變得越來越重要。沒有這樣的職業共同體,要抵御社會上一些大眾傳媒的商業性輿論、媚俗輿論,個體的法官是缺乏力量的,因為他們將面對整個社會,有時候,他們要按照自己的良心和理性就意味著和全社會作戰。”[11]因此,希望在上述幾個層面的綜合作用之下,法官的審判權能真正獨立。
(二)進一步保障和規范傳媒的輿論監督權行使
筆者已在上文提及輿論監督權適度行使對司法獨立的促進作用,實踐中此種例證也是不勝枚舉。在構思本文的過程中,很多學者建議相關當局盡早出臺一部類似于《大眾傳媒法》之類的法規對現今相對混亂的傳媒行業進行規范。筆者也贊同這一建議。權利的模糊之處需要法律予以明確與清晰,權利的失范之處更需要法律的調整與糾偏。
一方面,明晰傳媒應有的權利,保障作為代表公民表達自由權的傳媒能充分有效地行使輿論監督權;另一方面,對其濫用權利干擾甚至損害司法權之獨立行使的行為進行規制。具體來說,可以從以下幾個角度作進一步思考:一是明確媒體可以介入法院對具體案件進行處理的時間和范圍,比如很多學者建議賦予傳媒在案件正式進入法院審理系統之前的報道權,但筆者個人認為,這一權利的合理行使,需要媒體自身具有相對較高的行業道德自律,在現階段傳媒業內尚未形成統一行業自律的情形之下,這一建議還需斟酌。但是,可以在具體案件判決結果出來之后,由法院相關人員主動配合傳媒對該案的相關情況做出詳細介紹,從而借助傳媒受眾范圍廣泛的優勢,達到普法的客觀效果。二是明確傳媒對司法監督的范圍限于對審判程序的監督,且重點是有無程序違法。三是還原傳媒行使輿論監督權的角色定位,將之回歸至監督與曝光行政權力及其他勢力對司法權的干預與侵犯,通過傳媒施加的輿論壓力,減少直至杜絕此類惡性事件的發生,為司法權獨立行使創造一個寬松和理性的外部環境。四是對傳媒濫用權利嚴重干擾司法獨立的行為明文規定其須承擔的法律責任,運用法律的強制性約束力對其糾偏。
另外,傳媒也要積極地加強自身的道德自律,明確自身肩負的道德責任和社會責任,盡可能真實和理性地發表對事件的相關報道,切不可只為追求一時的商業利潤和業內知名度而大肆炒作,煽動民憤甚至濫用民意而做出類似“媒體審判”之嚴重損害司法獨立的不當之舉。
總之,司法獨立之路絕不可能僅憑學者的一腔熱情與幾句建議就能步入正軌,也絕不可能單由法院系統自身的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瀾。在如何恰當處理審判權獨立和輿論監督權行使方面,我們完全可以做更進一步的思考與嘗試。
[1][4]楊海坤.憲法基本權利新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版,第21頁、第35頁
[2]田大憲.新聞輿論監督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版,第16頁
[3][6]魏永征.新聞傳播法教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版,第113頁,第110頁
[5][法 ]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版,第156頁
[7]汪建成.論司法的權威與權威的司法[J].人大復印資料:訴訟法學及司法制度,2001年,(10)。
[8][9][美 ]伯爾曼.法律與宗教》[M].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第12頁,第16頁。
[10][法 ]盧梭.社會契約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112頁。
[11]侯鍵.《輿論監督與司法公正[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頁。
D922.16
A
1004-342(2011)02-32-03
2010-11-23
龔雪嬌 (1985—),女,福建師范大學法學院憲法與行政法專業09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