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波
斯蒂文森的溫和情感主義簡述
劉繼波
C.L.斯蒂文森主張道德話語是說話者情感的表達,但不同意艾耶爾否認道德話語包含事實成分。斯蒂文森認為道德分歧的本質是態度分歧,而非信念分歧。以對“善”的概念分析為例,他提出了一種勸導性定義,區分了道德術語中的情感意義和描述意義。研究斯蒂文森的溫和情感主義有助于進一步認識道德問題。
道德話語;溫和情感主義;信念分歧;態度分歧;善;描述意義;情感意義
情感主義是當代西方元倫理學的一個重要流派,斯蒂文森是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斯蒂文森和艾耶爾都主張道德話語是說話者情感的表達,但是他不同意艾耶爾否認道德話語中包含事實成分的觀點,因此其學說被稱為溫和情感主義。斯蒂文森認為道德話語中除了情感表達,還部分包含有事實成分,這就開辟了一條和艾耶爾不同的情感主義思路。
由于G.E.摩爾和艾耶爾的工作,自然主義在當時轟然垮臺。如果道德話語不能還原為自然屬性,那么它就是不同于自然科學的,但是它在哪里能夠區別于自然科學呢?斯蒂文森認為,道德與自然科學的差異,在于信念分歧 (disagreement in belief)和態度分歧(disagreement in attitude)。自然科學的一致和分歧屬于信念上的,而道德的一致和分歧既包含信念上的也包含態度上的。倫理學分析的中心問題——甚至可以說“真正的”問題——就是詳細闡明信念和態度是怎樣發生相互關系的[1]16。
信念分歧是可認知的,雖然對立雙方持有不能同真的命題,但會在新的證據出現之后修正自己的觀點。例如相信天似篷蓋、地似篷底的人與相信地球是圓的的人發生的分歧,在麥哲倫完成環球航行后,最終證明地球是圓的,他們的分歧也就自然消除了。因此,信念分歧能通過可觀察的客觀事實加以驗證。態度分歧,是對立雙方在態度上發生對立,這種對立有時短暫和緩,有時十分強烈,是意圖、愿望、需要、愛好、欲望等等的對立。比如,一對戀人相約去看電影,女孩喜歡看韓國電影,所以力主看韓國電影,男孩喜歡看美國大片,堅持要看美國電影,他們的分歧就屬于態度分歧。
信念分歧和態度分歧二者既有區別又有聯系。兩種分歧的差別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前者是關于怎樣如實地描述和解釋事情的問題,后者是關于怎樣才能贊成或不贊成這些事情,并因此怎樣通過人的努力形成或修正這些事情的問題[1]8。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二者常常同時出現,道德話語就是這樣的。道德判斷不僅表達了說話者的情感,同時還具有打動人的特征,因此為了打動、說服某人,道德判斷中往往暗含一定事實成分。
斯蒂文森的溫和情感主義的特點就在于此,他強調了態度分歧和信念分歧在道德話語中的共同作用。倫理學不同于自然科學的地方,就是道德話語中多出了態度分歧的成分,即情感成分。斯蒂文森又特別強調態度分歧和信念分歧是緊密聯系的關系,因此要想對道德問題進行分析,必然要對二者在道德話語中起到的作用進行仔細分析。
斯蒂文森以“善”的概念分析為例,提出兩個分析模式來闡述他的情感主義:道德話語包含情感意義和描述意義兩個方面。描述意義即指事實成分,由此他和艾耶爾走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
斯蒂文森設計了幾個工作模型[1]27:
(1)“這是錯的”,其意思是說:我不贊成它,你也別贊成吧!
(2)“這是善的”,其意思是說:我贊成它,你也贊成吧!
這兩個工作模型都是分析的第一模式,每個模型都包含兩部分,“我贊成它”、“我不贊成它”都屬于描述部分;“你也贊成吧”、“你也別贊成吧”屬于祈使部分。這兩部分合起來表達兩個意思:我的態度;我希望你的態度。只有第二部分具有引起態度分歧的性質,因為“這是錯的”和“這是善的”是兩個道德話語,翻譯后的工作模式不應該改變其原有所有涵義,而第一部分只是描述性的話語,不具有引起態度分歧的性質。
斯蒂文森之所以選用祈使句與道德命題轉換,正是看中了祈使句與道德命題有差不多相同的情感要求。從這個翻譯可以看出,道德判斷的特點不僅在于表達“我贊成”或“我不贊成”的態度,還在于改變聽者的態度。作為定義(2)組成要素的祈使句,從來不會僅僅被用作內省記錄,因而清楚地表達了這樣一個確定的事實:“善”不僅用于表達關于態度的信念,而且用于加強、改變和指導態度本身[1]30-31。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證明“這是善的”能夠合理地翻譯為“我贊成這個,你也贊成吧”。斯蒂文森分析,如果這個工作模式的兩個部分分別被一個證據證明,那么這個工作模式就得到了證明。“我贊成這個”是說話者的精神狀態的描述,可以得到經驗證明,但是“你也贊成吧”這個祈使句就無法得到經驗證實。因為祈使句本身不是命題,無法通過邏輯分析和經驗證實予以證明。斯蒂文森給出的解決辦法是,尋找“替代證明”或“支持性理由”為祈使句提供“證明”。舉例說:
A:瓊斯本質上是個好人。
B:你為什么這樣說?
A:他粗暴的作風只是一種假象,其實他的心地最善良。
B:如果真是這樣,那是很有趣的。但他是否曾在行動上表現出這種善良的心地呢?
A:表現過。他的老仆人告訴我,瓊斯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粗暴的話,最近又給了他一筆優厚的養老金。這樣的例子很多。實際上我就親眼看見……
B:好吧,我承認不太了解他,也許他是個好人。
這里,A提出一個初始判斷,試圖說服B;B自然而然反問原因,A就給出他的解釋。在這個過程中,A對其在初始判斷中的祈使句提供了支持性理由。盡管這些理由不是邏輯上必然導致他想要的結果,但是最終的目的達到即可。
然而根據上面的工作模型,第一模式只是著重強調了說話者的態度,實際上善的定義并不清晰,因為在不同語境、不同文化背景中對它的使用是不盡相同的,它的涵義也就變得不同。比如在共產主義者眼中,推翻階級統治、階級壓迫是好的,但是在封建王朝的皇帝看來,實行其封建統治才是好的。
那么怎樣才是善,才是善的呢?斯蒂文森進而提出第二個分析模式:“‘這是善的’這個判斷,除了‘善’這個術語有一種贊揚的情感意義,使之可以表達說話者的贊成并傾向于引起聽眾的贊成外,它就只還有這樣的意義,即指出‘這具有X、Y、Z……等等性質或關系。’”[1]234明確點出了道德話語還包含有各種描述意義。比如說“這個人很好”,既是表達了說話者對這個人的情感態度,同時也暗含了這個人所具有的事實性質,這些性質可能是這個人接人待物方面平易近人,也可能是這個人工作上勤勤懇懇,等等。現實生活中充滿了這樣的例子。
剩下的問題是道德話語中的情感意義和描述意義是怎樣聯系在一起的,這個問題實際上是信念分歧和態度分歧的延續。斯蒂文森認為,它們的聯系靠的是“勸導性定義”。
在任何“勸導性定義”中,被定義的術語都是人們所熟悉的(如“善”),其意義既是描述的又具有強烈的情感色彩,定義的目的是改變術語的描述意義。其方法通常是在習慣的模糊性范圍內盡量給予其較精確的含義;但在術語的情感意義方面,定義不會帶來任何實質性的變化,并且通過情感意義和描述意義的相互影響,定義可能有意無意地被用于調整人們的態度[1]238。根據第二模式,在不同語境中,就可以給X、Y、Z以具體性質代換,但卻不會消滅其情感意義。而在第一個工作模式中就不能達到這種“在習慣的模糊性范圍內盡量給予其較精確的含義”,所以第二模式可以作為“善”的定義——其實不是定義,而是定義組。
通過對“善”的概念的分析,確定道德話語中的情感意義和描述意義的區別與聯系,斯蒂文森似乎是合理地解釋了道德話語的本質,并且糾正了艾耶爾的情感主義中的問題。但是他的溫和情感主義并非沒有問題。
斯蒂文森的溫和情感主義面臨的首要問題也是他的核心理論。如果說態度分歧是道德問題的“真正的”問題,道德話語的意義包含情感意義和描述意義兩方面,并且二者緊密相關,情感意義往往依賴于或半依賴于描述意義,那么如何說明道德是一種情感的表達呢?即便這一問題能得到解釋和證明,那又如何解釋道德規范的規范性和一定的強制性呢?更何況,如果道德分歧只是態度分歧的話,那道德上的分歧就是不必要的多余的事了,或者道德是相對主義的話題,沒有討論道德的標準,最終只能訴諸于態度上的褒揚和謾罵。按照“善”的第二模式,或者說按照語境原則,理解“善”必須在某種文化背景下,是否意味著道德相對主義呢?如果是這樣,道德就會陷入混亂。這一點也正是斯蒂文森備受爭論和譴責的原因之一。
英國元倫理學家理查德·麥爾文·黑爾(Richard Merveyn Hare)認為,行為之所以能以獨特的方式展示道德原則,其原因正在于,道德原則的作用就是指導行為,道德語言是一種規定語言。這種規定語言與道德語言的關系比簡單祈使句與道德語言的關系更為接近[2]5-6。道德語言并非個人的情感表達,道德中使用的“善”具有一種描述性意義和一種評價性意義,后者是最基本的[2]139。斯蒂文森一再強調的道德話語的情感意義,受到了黑爾的強烈反駁。
麥金太爾則指出,斯蒂文森把情感主義理論看成是一種意義理論,他并沒有注意到這種權威來自這個事實:“這是壞的”這句話使用在某個方面隱含著對一種客觀的和非個人的標準的訴諸,也正是在這同一方面,“我不贊成這個,你也別贊成吧”這句話并沒有隱含著這種訴諸。也就是說,倘若并且就情感主義是正確的而言,道德語言也被嚴重誤解了[3]。日常生活經驗表明,人們的行為標準是在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逐漸建立起來的,我們所接收的道德信息無不來自成年人的言傳身教,而成年人的道德要求來自哪里呢?或者能追溯到最終那個制定標準的人,但更可能的是按照契約論所主張的。總之,斯蒂文森的情感主義觀點在這里是受到挑戰了的。
斯蒂文森的溫和情感主義是西方元倫理學的一個重要理論,其中也存在一些問題,但是他畢竟提出了一種不同的理解思路,為其后的倫理學研究奠定了基礎。研究他的學說可以促進我們對道德問題的進一步認識。
[1]查爾斯·L·斯蒂文森.倫理學與語言[M].姚新中,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
[2]理查德·麥爾文·黑爾.道德語言[M].萬俊人,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
[3]麥金太爾.德行之后[M].龔群,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26.
B82-066
A
1673-1999(2011)23-0037-03
劉繼波(1984-),男,黑龍江哈爾濱人,南京師范大學(江蘇南京210046)公共管理學院哲學系碩士研究生。
2011-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