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的羞恥感
——用福柯理論解讀《兩個釣魚人》中權力和正義的關系

胡 英

（成都中醫藥大學 外國語學院，四川 成都 611137）

不可避免的羞恥感
——用福柯理論解讀《兩個釣魚人》中權力和正義的關系

胡 英

（成都中醫藥大學 外國語學院，四川 成都 611137）

短篇小說《兩個釣魚人》以簡單直白的文字，通過日常生活瑣碎的細節，揭示了人性的悲哀。本文旨在使用福柯理論，根據他對社會生活中權力、話語、知識和真理的分析，討論小說中權力和正義的關系，以及在兩種話語的激戰中作為個體的人所面臨的困境。

福柯；權力；話語；真理；羞恥感

加拿大著名作家莫利·卡拉漢的短篇小說《兩個釣魚人》是一篇看似平常，卻發人深省的文章。小說以一個偏遠小鎮上一樁兇殺案為背景，講述了小報記者邁克爾和劊子手斯密斯之間的恩怨糾葛。小鎮居民托馬斯·德萊尼因失手殺死了調戲自己妻子的惡徒而被判死刑。雄心勃勃的小鎮小報記者邁克爾·福斯特為了獲得關于劊子手斯密斯的第一手材料，幾經周折在斯密斯垂釣的河邊裝作和他偶遇。在和斯密斯溝通過后，他發現斯密斯本人完全顛覆了他心目中對劊子手的固有印象。他面前的劊子手是那么的溫文爾雅，甚至有些柔弱，行刑對他而言不過是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在垂釣的過程中，一份友誼在兩人之間暗自生長。但行刑結束后，認為托馬斯·德萊尼被當局冤枉，憤怒的小鎮居民圍攻了警局和斯密斯，為了保全自己，邁克爾選擇了背叛這份初生的友誼，帶著深深的羞恥感，他躲進了憤怒的人群。小說簡單直白的描述及口語化的風格與其深刻的內涵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透過看似波瀾不驚的日常生活的種種細節，作者向我們揭示了文中人物的心理狀態和微妙的情緒變化，并通過這些小人物的悲喜，表達了文章深刻的主題。在小說中，“羞恥”一詞反復出現，用以揭露在強勢話語的壓迫下小說人物深深的迷茫和難以言喻的痛苦。通過應用法國著名哲學家福柯的理論對小說中權力和正義的關系進行深入的分析，本文旨在探討小說中不同環境下人物所體驗到的羞恥感。

米歇爾·福柯是法國當代影響最大的哲學家之一，他主要研究權力及權力與知識的關系。福柯認為權力并非是一種固定不變的位置或形式，而是通過社會機構來表現某種真理，以便達到將自己的目的施加于社會的不同方式。知識則是權力的一種來源，獲得知識的意志既是權力意志。而真理則是運用權力的結果，是在權力上占支配地位，能夠以“真理”形象出現的那部分話語，因為這樣的話語“激發了尊敬和恐懼，由于它支配了一切，故而一切必須服從它，它是掌握權力的人們根據必須的禮儀說出的話語：它是提供正義的話語。”[2]通過對文中權力，知識，話語和真理關系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在我們這個由權力和話語來定義真理和正義的世界里，被邊緣化或被誤解的人，以及那些為了在主流社會中謀求一席之地而違心行事的人都將不可避免的感到羞恥。

一眼看去小說不過講述了現實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但回味后會發現其場景設置及人物刻畫均具有高度的象征意味。故事發生在一個遠離城市喧囂的小鎮，當地民風質樸，國家機器定義真理和正義的強勢話語對當地居民的控制力和影響力相對較弱。但是，小鎮上一些略有學問的人，如小說中的主人公邁克爾·福斯特，仍作為統治意識形態的代表出場。邁克爾·福斯特是小鎮小報唯一的一名記者，他總想著“有一天能到城里去，在一家大報社工作。”[1]而小說中另一名主人公，前往小鎮為一樁兇殺案行刑的劊子手，則是被邊緣化及被誤解的那類人的典型代表。因而，在小說的一開頭，在小鎮，這個城市（法律）和自然（良心）的交匯處，兩名主人公的相遇便充滿了戲劇性。在兩種話語的交戰中，誤解和敵意無法避免，其中的犧牲者便難逃被公眾孤立甚至攻擊的命運，從而產生深深的羞恥感。粗讀全文，小說的情節似乎圍繞著兩個層面的誤會展開，即福斯特和劊子手斯密斯之間的誤會，以及小說末尾斯密斯和小鎮居民之間的誤會。然而，細讀之后不難發現，福斯特和斯密斯之間誤會的性質迥然不同于斯密斯和小鎮居民的誤會。同時，斯密斯在最后受到小鎮居民的攻擊和羞辱也絕非偶然。在對某類人的孤立和攻擊背后其實有著更為深刻的機制。要了解這種機制，我們必須對作為全文背景的種種“誤會”做出更為深刻的分析，以理解抽象的正義與沉默的良知之間尖銳而無法調和的矛盾。

深入分析后，我們可以發現小說中其實有三重矛盾，即邁克爾對斯密斯的偏見，小鎮居民心目中的正義與法律規定的正義之間的沖突，以及邁克爾的良知與公眾輿論之間的矛盾，這三重矛盾都不可避免會導致當事人的羞恥感。邁克爾對劊子手的偏見來源于他的“知識”，他所受的教育讓他在小鎮居民中顯得很高明，但同時也讓他對生活及人有了很多先入為主的偏見。在邁克爾的頭腦中，作為死神在人間執行人的劊子手無疑是死亡的化身，是四肢強健，冷酷無情的異類,正如福柯在《瘋狂史》中的基本思想認為邪惡，受詛咒的事物具有文化身份認同的化身地位[3]（61），是一個理性社會極力邊緣化和隱藏的關于自身的恐懼。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泰德·巴格利，一個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小鎮居民，在被問到斯密斯看上去是否像一個劊子手時，卻非常理智的說：“這個我不好說，這輩子我從未見過一個劊子手。”[1]只有在邁克爾真正見到斯密斯，一個身材矮小，害羞，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老好人，并與他深入的交流后，他才對之前關于劊子手的知識（偏見）產生了懷疑。在某一個瞬間，邁克爾隱約體會到他所謂的知識“不是自然而就，而始終是某種建構的結果。”[4]（26）他發現劊子手斯密斯就像一個和藹的老鄰居。而對于斯密斯而言，在他和邁克爾的會面中，盡管他從未對自己有這樣的一份職業覺得羞愧，他“明白邁克爾認為他應該覺得這是一個恥辱”[1]，從而在與邁克爾的交流中，他有意無意地迎合邁克爾對劊子手和這份職業的偏見，說了違心的話。斯密斯的真我無疑在知識和權力所導致的偏見的重壓下退場了，他身上“一個自由自在的小男孩迷人的從容”轉瞬即逝，而深深的羞恥感油然而生。

如果知識有時會不可避免地導致偏見和不公正，權力對真理和正義的影響則更為明顯。以兇手托馬斯·德萊尼為例，在小鎮居民心目中他是清白的，但法律卻宣布他有罪。作為強勢話語重要組成部分的法律系統遠遠凌駕于小鎮居民之上，迫使他們沉默，讓他們無力捍衛自己心目中的正義。如果他們在文章末尾尚可通過抗議和示威發泄心中不滿，小鎮上的警察，國家機器的最末梢，法律和次序的捍衛者們，因為他們的雙重身份，在兩種話語的交戰中只能覺得羞愧。小鎮警官比利·希爾頓面對鄉親們在監獄外的示威游行時“裝作什么都沒看見”。[1]治安官亨利·斯特德曼則擔心“有沒有人會怨我呢？我可什么都做不了。”[1]當邁克爾在絞刑之后再見到他時，他埋著頭好像在哭泣一般。就連沒有直接卷入這場話語交戰的邁克爾，在他詢問斯密斯是否明天就要對托馬斯·德萊尼行刑之時，心中也是充滿了恨意。這時的真理和正義不再是絕對的權威，而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正如福柯在一個采訪中談到他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責任便是“告訴人們他們其實比他們感覺到的更為自由，他們所接受的真理和證據只是在歷史的某一個階段被建構的，這些所謂的證據是完全可以被批判以及被毀滅的。”[5]

在小說的末尾，劊子手斯密斯行刑之后被憤怒的小鎮居民圍攻，因為他們感到托馬斯·德萊尼是被冤枉的，但某種他們掌控之外，難以描述的力量阻止了他們伸張正義，他們只能將怒火發泄到這種力量的執行者斯密斯身上。小說情節在此達到了高潮。第三重矛盾在這里得以戲劇性地展現，給小說平添了一分諷刺意味。為了維護他們心目中的正義，小鎮居民無形中構成了一種壓迫性的力量，這種力量與壓迫他們的強勢話語不無相似之處。他們所構建的這種話語反過來又冤枉了斯密斯，讓邁克爾左右為難，并最終扼殺了斯密斯和邁克爾之間萌生的脆弱的友誼。從某種程度上講，邁克爾在小說中是雙語的。他在小說開頭一心要加入強勢話語的行列，卻最終意識到自己無法像城里記者那般的“堅定”和“漠然”，同時他又無法抗拒周圍民眾“凝視”的約束力量，因為權力最終定義真理和正義。在兩種話語的激戰中，小鎮居民此時代表著正義和理性的一方，而理性“就是秩序，對肉體和道德的約束，群體的無形壓力以及整齊劃一的要求。”[6]（2）在重壓之下，邁克爾發現他無法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喚陪伴斯密斯回到鎮上，他最終選擇背叛了自己的朋友，躲進了憤怒的人群，因而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深深的羞恥感。

福柯在其著作《規訓與懲罰》中談到由高墻，空間，機構，規章，話語等致力于規范化的權力對人的影響時指出：“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制造出受規訓的個人。這種處于中心位置的并被統一起來的人性是復雜的權利關系的效果和工具，是受制于多種監禁機制的肉體和力量，是本身就包含著這種戰略的諸種因素的話語的對象。在這種人性中，我們應該能聽到隱約傳來的戰斗廝殺聲。”[7]（354）在小說中兩種話語的交戰下，邁克爾和斯密斯的友誼注定夭折。在被權力撕裂的人性背后，一種絕望的羞恥感無法避免。小說在其風輕云淡的表面下揭示了人生殘酷的真相。然而，這樣的羞恥感是否意味著在權力，話語，知識和真理所筑起的堅固城堡的縫隙之間，人性尚有喘息的空間？雖然福柯曾經宣告“神之死乃是在人之死中完成”[2]（38），但他驚世駭俗的言論不正是警世世人不要喪失了其主體性，淪為權力的對象和工具？小說的結尾處邁克爾的羞恥感不僅呼應了全文中不同人物的羞恥感，更留給讀者們無盡的思索。

[1] Morley Callaghan, Two Fishermen. Class handouts. No publisher, no date.

[2] M. Foucault（1971），L'ordre du discourse. Paris：Gallimard Press.

[3] 福柯. 林志明譯. 古典時代瘋狂史[M].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

[4] 福柯. 謝強，馬月譯. 知識考古學[M].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

[5] Michel Foucault. Truth, Power, Self: An Interview with Michel Foucault - October 25th, 1982. http://www.thefoucauldian.co.uk/techne.htm

[6] 福柯. 劉北成，楊遠嬰譯. 瘋癲與文明[M].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

[7] 福柯. 劉北成，楊遠嬰譯. 規訓與懲罰[M].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

The Inevitable Shame——An Foucaultian Reading of Power and justice in Two Fishermen

HU Ying

Short story Two Fishermen reveals the fundamental sadness of humanity through its plain words and trivial details of daily life. The article aims to discus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wer and justice in the story and the dilemma confronting individuals in the fierce battle between the discourses by using Foucault’s arguments about power, discourse, knowledge and truth in social life.

Foucault; Power; discourse; truth; shame

I106

A

1008-7427（2011）02-0080-02

2010-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