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靜,徐延昭
(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天津300387)
中世紀西歐租佃制形成過程中領主與佃農的收益狀況分析
王亞靜,徐延昭
(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天津300387)
在中世紀西歐的莊園制度中,對土地的經營與管理方式隨西歐社會結構的變化而不斷改變。中世紀早期,領主與佃農以劃分份地和勞役要求為基礎形成經濟和社會關系;租佃制興起后,領主不斷將自營地劃分小塊租與佃戶,收取貨幣以維護穩定的經濟收入。貨幣關系介入土地經營是社會結構演變的結果,也促進了領主與佃農收益狀況及經濟地位的變化。
中世紀;西歐;租佃制;地租;領主;佃農
莊園制度是中世紀西歐社會經濟體系的基礎,它曾流行于中古時代的中歐與西歐,盡管因不同地區的歷史傳統、地方風俗以及社會結構的差異而呈現出區別,但仍可探究其較為清晰的普遍性特點。關于莊園制度及中世紀西歐社會經濟體系的研究成果較為豐富,湯普遜、亨利·皮朗等學者以社會經濟研究的專業角度對這些研究對象進行了充分的梳理,為該領域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奠定了基礎。貝內特以豐富的資料為支撐,對于中世紀鄉村生活模式、莊園管理等問題進行深入分析,成為該領域的精華之作。厘清莊園制度的內部結構及發展變化,有助于深刻把握中世紀西歐社會結構的整體發展脈絡。本文擬探究莊園制度體系下租佃制形成過程中領主與農民的收益狀況,分析二者在社會結構變革中的發展狀況。
莊園在中世紀西歐社會中的職能具有多樣性,它既是行政管理機構,也是經濟組織單位,同時是獨立的司法管理體系。“大體上說,莊園制度的慢慢擴展和定形,是從6世紀起繼續到9世紀末期變為固定,到了900年它已普遍流行于中歐和西歐,于是,筑有圍墻的莊園住宅或城堡和集聚在它下面的村莊,成為這個時代的典型和象征了。莊園的土地劃分比較明確,古典時代的土地表冊標出下列區別:一方面,領主的住宅和屬于他直接經營的土地;另一方面由各種身份的佃人所占據的土地;最后,還有不確定的部分——森林、牧場、沼澤地,作為所有領地上農民共同使用的土地。”[1]200-208莊園中的勞動管理,農民對于領主所服的勞役數量及種類因地區不同有所差異,但總體上有些相似的特點。“在這種制度下,小地主親自進行監督,而大地主通過一個管家來監督。那靠近莊園住宅的領主自留地,由永久附著在這塊土地上的農奴來耕種;他們在那里取得食宿,并在多方面的分工制下,從事于農業和工業生產、家庭職務以及對領主的個人服務方面的工作。同時,每塊農民租地要求它的租有者履行若干種服役并繳付若干種自然產物的捐稅給莊園。這些服務包括起初按照需要,后來按照時間計算的勞動,不論所做的勞動工作在播種或收獲時期的田野間,在牧場上,在葡萄園、花園或森林里,或在莊園工場上,或在婦女工場內。”[1]211領主自營地的耕種一向享有優先權,體現著莊園生活的多方面,領主要求農民服役時,他們則必須放棄自己的工作,如果莊稼遭受了惡劣天氣或其他毀壞的危險,須先搶救領主的谷物。領主出售他的農產品時也享有同樣的優先權,他的谷物、葡萄酒等各種農產品,須最先送到市場上去。領主在農奴死后有權征收一筆遺產稅等等。
中世紀早期,“大約有90%甚至更多的人口居住于鄉村。”[2]歐洲的社會關系由土地關系所決定,莊園中田地的勞役和租稅不盡相同,往往依據土地占有性質的不同而有所差異,“規定有各種不同等級的田地,有的是‘自由人田’,有的是‘農奴田’,有的是‘半自由人田’,每種田地負擔不同,要看它們最初的持有者是‘人身依附農奴’、‘半自由農’,還是‘自由農’。”[3]63無論自由人還是農奴,都要在田間從事大量的勞作,但二者的負擔仍有區別。對土地的占有形式決定佃戶對領主勞役的承擔量,同時體現著佃戶身份及社會地位的差別。自由人繳納完地租及一些慣例性的稅收便不再常承擔繁多的課稅,但農奴除納租外,為取得些許權益還需繳納各種名目的稅款,例如為使用林地或為取得飼養家禽的權利而向領主繳納稅款及實物。
領主向農民要求的勞役義務主要分為兩類:周工和布恩工。周工是農民一年之中按周期提供的勞役,布恩工是不確定性的勞役。一年中大部分時間農民每周干2~3天農活,但在收獲季節每周要承擔3~5天的勞役量。周工中最重要的是犁地,領主的自營地都由佃戶組成的犁隊來犁耕。“在錫德爾瑟姆莊園,兩維爾蓋特農須在冬季為領主犁﹑耙12英畝;在大齋期犁﹑耙12英畝;如在冬季和大齋期不想做別的活計,必須再犁﹑耙1英畝土地。犁地的同時,還經常連帶有播種和耙地的工作。”[4]86農民除了承擔播種﹑收割﹑照料整理農場等勞役外,也提供莊園以內或以外的運輸勞役。農民需為領主運送谷物及其他農產品,或運往市場出售,慣例中往往對運輸時間﹑勞役量及路途遠近作明確規定。持有大塊份地的農民往往需提供馬匹和車輛,小塊份地的持有者則只能提供人力。
對于莊園勞役具體工作量的內涵進行明確解釋并非易事。貝內特認為,“領主所要求的一天的工作量實際上只相當于半天的工作量。人們雖然每周要為領主干3天活,但實際上也只是在這3天的時間里每天拿出一部分時間。只有特殊的事情才會讓他干一整天,而且要求對此必須格外明確說明。到13世紀時,至少在很多地方,周工多是偶爾為之,不再是固定的。文獻中所體現的勞役要求在莊園的經營方式逐漸發生變化的過程中出現了新的內容。莊園檔案中經常會有賣工或蠲免的記載,農民可以用貨幣贖買勞役義務而獲得自由,他們的勞役義務總量在逐漸減少。”[4]82
中世紀早期大地產制下,貨幣的使用受到很大的局限,因為當時的經濟結構并不適用于相對完善的商業活動。12世紀,西歐社會結構緩慢而深刻的變化率先發軔于經濟領域。新的生產方式和經營方式為貨幣的大量使用創造了空間,12世紀和13世紀貨幣的流通量超過了以前,其結果帶來了物價上漲和奢侈生活方式同時并進。依靠原有經營方式以應對經濟領域的變革使很多領主陷入重重困境,使他們難以為繼或宣告破產。領主對于貨幣的需求依靠記錄于莊園慣例的佃戶的貢賦來滿足存在困難,于是一些貴族轉而運用新的經營方式,以獲取新的經濟支撐,一方面,領主跨越社會主體經濟結構的限制,向新的經濟領域擴展財富來源;另一方面,領主轉換土地經營方式,以此直接增加貨幣收入。租佃制的興盛與貨幣地租的廣泛實行相伴隨,既是社會結構演變的結果,也對社會結構的深刻轉變起到促進作用。
西歐農業上的租佃經營一般以為是在14世紀和15世紀莊園制逐漸瓦解之際興盛起來的,但初露端倪要始于較早的時間。12世紀的西歐社會結構出現新的變化,內部涌現出新的經濟力量。這一時期,社會經濟結構變動的特點之一是經濟活動的個體性增強,土地關系不再是社會關系的支配力量。新的經濟力量及經營方式日益要求有更大程度的自主性和獨立性,人的個體性在經濟活動中更加突顯。“從12世紀后期起到14世紀,中世紀歐洲的地主要獲得足夠的勞動力來耕種他們的土地已感困難。在11到12世紀,當業主階級發現按租賃關系分配租地比征取固定的賦稅或捐稅更為便利又更為有利的時候,自由租戶迅速增加起來。地租起初是以實物支付的,但在12世紀當貨幣經濟開始流行的時候,地租常以貨幣來支付。為提高土地的利用效率和增加收益,領主階層試圖通過各種強制措施彌補勞動力的變化所帶來的損失。地主干脆轉向于一種地租制度……地租制的迅速發展,是12 世紀的一個特點。”[1]249-250莊園中領主自營地和份地的比例不斷發生變化,大地產的形式逐漸被分割,或作為采邑分封給臣屬,或通過繼承授予后代,大塊領地逐漸被劃分為單獨的地產。大領地的存在同樣面臨侵吞的威脅,領地上的土地管理者運用各種手段將領主的土地劃歸自己所有,并迫使領主承認其合法性,允許其將土地劃分為份地,收取地租。“9世紀初時艾米農的地產冊中列出,在圣杰曼—德斯—普雷斯教堂的22塊地產中,領主自營地和份地的總面積幾乎相等(分別是16 020公頃和16 782公頃)。這種情況到11世紀初就不大可能存在了,可以推測,前者的總量比后者減少得更多。勞役地租的重要性逐漸減小,一個重要原因是源于采邑的封授和對田產的侵吞,造成領地與負擔勞役的土地之間的關系脫節,同時,起著重要作用的是佃戶們的反抗,他們不愿縮減耕種自己土地的時間來為地主的土地勞動,地主很難強迫佃戶定期服勞役。”[5]271-273大領地形式發生變化的同時,土地耕作方式也有所不同,領主自營地中一些狹長的條形地在11世紀或12世紀時開始以正常租金為交換變成了份地,領主們將自營地的經營轉給他們的佃戶,以緩解之前所面臨的困境,即佃戶們常常以漫不經心的工作態度對待他們被分配去勞作的土地。自從12世紀以來,或許早自11世紀下半期,在早期城鎮得到發展的地區,佃戶們受到城鎮的吸引,試圖逃離領主的束縛尋求城鎮的庇護,地主們為了防止他們放棄耕田而不得不減少對農民的勞役的要求。11世紀和12世紀以后,地主的尤其是教會土地所有者,迫切要求有固定且數量可觀的收入可以支配,因此開始主動鼓勵佃戶以實物或貨幣地租代替服勞役。
領主試圖通過租地經營以維持穩定收入的同時,農奴亦將勞役折算作為擺脫人身束縛獲得自由的重要途徑。勞役折算即用金錢贖買莊園中犁地﹑運輸﹑播種﹑收割等勞役。盡管實施勞役折算在不同地區及不同莊園存在相異的原因及實行方式,但促進了相同的結果,周工和部分布恩工往往被領主以安排雇工的方式加以補充,農民通過這一方式逐漸擺脫領主不確定的勞役要求,從而可以自由安排份地的經營。農民對份地的自主經營提高了土地的生產效率,土地經營方式的這一變化為歐洲中世紀的農業生產注入了新的活力。實行人身奴役在經濟上是合算的這一教會的宏論逐漸被社會現實所瓦解,社會經濟結構的深刻轉變已悄然上演。新興的經營方式對于傳統的莊園慣例來說已是不能適應的,新變化引起了莊園制度的解體。人身依附關系越來越受到新興雇傭關系的沖擊。自由勞動的興起是農村社會結構變化的重要環節,它能夠有效地促進生產效率的提高,通過與領主建立租佃關系,農民更大程度地自主掌握土地經營,并更充分地享有勞動產品。對于處女地的開墾和利用吸引了大量的農村勞動力,使其不再拘囿于固定的土地之上,而是具有流動性。“客籍民自從12世紀初以后愈來愈多地出現了,他們是當時農業社會中正在進行著的變化的特點,他們是尋找新土地耕種的移民,或來自流浪漢,或來自大領地中擺脫了農奴身份的居民。”[3]66
13世紀后期,封建主為了免除物價上漲等可能帶來的損失,越來越多地把自營地劃分成小塊出租給佃戶,租期較短,最多也就是終身租佃,不能世襲,這樣封建主可以隨時調整租金,取得更多的收益。“如英國的伊來主教的地產上,1299年有50%的租金,到1342年,有57%的租金,是由契約佃農所交納的,而其收益,則從1251年到1336年上漲了3倍。在德國的西北部,有許多農民是短期契約佃農,租期為9年、12年、24年不等。到了14世紀后期,劃分自營地為小塊出租的辦法更為流行,在法國的一些地方,由此使自營地只剩1/3或者一半。甚至圣德尼修道院地產上的葡萄園在1345年后也都劃成小塊出租出去。這些出租地也大都是短期租佃。另外在南歐還流行分成制,即由地主向租地者提供種子、農具、牲畜以及一年的飲食等,而收獲后地主和耕作者對半分成,租期一般是短期的,3年或4年,最長也就是6至9年,這一變化加速了莊園的瓦解過程。”[6]
農民階層得益于租稅的固定化,在貨幣流通量增加和物價上漲的背景下,農民的收益得到有效保護。依附關系減弱,伴隨雇傭勞動的出現而逐漸形成新的社會關系,農民的個體性日益增強,他們需要更大的自主性和獨立性。富裕農民興起,他們得以逐漸積累財富,成為社會中一支重要的經濟力量。租佃制的興盛改變了原有的莊園體系,領主的權威逐漸脫離了對耕作者的人身控制,莊園經濟體系的變革成為整個中世紀社會結構變化的基礎。
中世紀莊園體系下,領主與農民間的關系逐漸形成了莊園慣例,它的形成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基于雙方固執的抗衡和不斷的妥協,13世紀后半期,領主們開始系統地把這些慣例文字化,以便制止任意更改,以及保護自身利益而防止對慣例作出新的解釋。形成文字的慣例可以被查閱或援引,成為解決莊園紛爭的重要依據。莊園慣例有很強的約束力,中世紀早期,對農民的勞役量、勞動時間都有詳細的規定,并被不斷完善,領主的任何增加勞役量的要求都會遭到佃戶的質疑,盡管領主通過對法庭的支配或強行要求等方式竭力使規則益于維護自身的利益,但慣例的形成仍能有效地緩解農民所受的壓力,調整雙方的經濟及社會關系。租佃制形成之初,領主對于出租份地的經營方式頗為青睞,這是基于其面臨的經濟壓力。領主為獲取更有利的收益,有意識地修改或廢除農奴制,放松對佃戶的控制,因為雖然放棄對耕作者的人身束縛,但是仍可以繼續對份地進行耕作,并直接收取對領主更為有利的貨幣地租,因此,租佃制很快便興盛起來,領主隨之獲益頗多。租佃制的廣泛盛行所帶來的深刻社會影響并非僅體現在部分領主的精明與成功上,更大程度上體現在農民階層脫離人身依附關系中,農業活動的個體性增強,并成為工業社會之前實現社會財富積累的有效推動力。領主通過轉換經營方式挽救了自身面臨的危局,但當新的租稅標準被莊園慣例再次記錄在案,卻預示著領主與佃農的經濟狀況將會出現新的變化。隨著中世紀晚期投入歐洲市場的貨幣量不斷增加,通貨膨脹促使租稅標準與現實需要差距日益增大,領主試圖調整慣例內容仍顯困難,于是便突破土地作為最重要的生產資料的經濟格局,向商業、金融等新興領域樹立旗幟;農民則以不斷提高的土地生產效率及成倍增長的農業收益應對固定的租稅標準,由此,大量富裕農民興起,融入鄉紳階層,成為重新框定的社會結構中的一支日益重要的社會力量。
[1]湯普遜.中世紀經濟社會史:下冊[M].耿淡如,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2]Hans Werner Goetz,Life in the Middle Ages[M].American,1993:107.
[3]亨利·皮郎.中世紀歐洲經濟社會史[M].樂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4]貝內特.英國莊園生活[M].龍秀清,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5]波斯坦.劍橋歐洲經濟史:第1卷[M].王春法,譯.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2.
[6]奇波拉.歐洲經濟史:第2卷[M].張菁,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258.
Analyzing the Profits of Lord and Tenant during Formation of Western Europe Tenancy in Middle Ages
WANG Ya-jing,XU Yan-zhao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Tianjin 300387,China)
In the manorial system of Western Europe in Middle Ages,method of land cultivation and management changes during the tenant proceeding process of social institution.During earlier Middle Ages,lord and tenant construct economic and social relationship on the basis of lord’s permitting tenant the use of land in exchange for tenant’s labor and services.After the rise of tenancy,lord divides his own land into smaller ones for rent and maintain the stable economic income with that money.The involvement of monetary relation into land business is a result of social institution change and causes the change in economic situation and social status of lord and tenant.
middle ages;western europe;tenancy;rent;lord;tenant
K561.3
A
1001-7836(2011)12-0193-03
10.3969/j.issn.1001 -7836.2011.12.075
2011-06-14
王亞靜(1984-),女,內蒙古錫林郭勒盟人,博士,從事世界史研究;徐延昭(1982-),男,天津人,博士,從事世界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