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
一切社會、經濟和金融現象都是人的行為選擇的結果。銀行作為一個法人,正如自然人一樣也是在既定的激勵約束條件下作出行為選擇,有什么樣的激勵約束條件,銀行就會有什么樣的行為選擇。自2001年后,中國銀監會對我國的各銀行實行了巴塞爾協議所要求的最低8%資本充足率監管要求,在各銀行內部,股東以經濟資本回報率進行業績考核、產品定價和風險管理手段。美國次貸危機后,中國銀監會跟隨《巴塞爾協議Ⅲ》,對銀行進行分類監管,進一步提高了資本充足率,有系統重要性銀行為11%、全國股份制商業銀行為10%、農村信用社和合作銀行為8%。在銀監會提高資本充足率和內部進行經濟資本回報率的雙重約束條件下,銀行是否就能提高風險防范能力?下面將以巴克萊銀行為例做一剖析。
巴克萊原來是一個以英國市場為主的傳統商業銀行,從2002年開始進行多元化擴張,從投資銀行業務滲透進入資本市場業務,從事MBS、股票、商品和衍生品的投資交易,并通過證券化的方式轉移了大量的風險資產。到2007年時,巴克萊集團的業務結構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傳統銀行業務的利潤占比從 2003年的 78%(零售銀行33%,批發銀行30%,信用卡15%)下降到2007年的48%(國內零售銀行15%,國內批發銀行17%,國際業務10%,信用卡6%),相應地,巴克萊資本的利潤貢獻從17%上升到39%,投資管理部門(含財富管理)從3%上升到13%;在資產結構方面,巴克萊資本的資產占比更是上升到總資產的71%,傳統商業銀行的資產占比下降到22%,投資管理部門為7%。
隨著2005年資本市場業務的大規模拓展和全球化擴張,巴克萊集團的資產額開始快速增加,年內交易及投資資產增加了4500億英鎊,使總資產從5380億英鎊增加到9240億英鎊,增加了72%。按照《巴塞爾協議Ⅱ》要求,資產的增加需要更多資本來吸收風險,但股權融資會稀釋股東的權益,更重要的是它會降低管理層的績效和獎金。巴克萊采用經濟利潤方式來考核管理層,其中經濟利潤=稅前利潤×(1-所得稅比率)-平均經濟資本占用×資本成本率,經濟資本占用=違約風險暴露×經濟資本分配系數,其中違約風險暴露=資產余額-資產損失準備撥備。不難看出,在創造相同利潤的情況下,減少經濟資本的占用可以提高經濟利潤,進而提升管理層的“紅包”水平。
在經濟利潤的刺激下,巴克萊管理層想方設法降低新業務的資本撥備比率。根據《巴塞爾協議Ⅱ》,資本撥備比率是與資產質量和信用評級掛鉤,資產質量高,或者信用評級等級高,則撥備率越低甚至為零。在新的記賬制度下,巴克萊銀行有2518億英鎊的資產被轉入交易賬戶,另外還有535億英鎊的待售資產和1604億英鎊的逆回購或借入資產,并增加了1368億英鎊的衍生金融工具,這些交易及衍生資產以公允價值入賬,被賦予的風險系數很低,結果,盡管總資產增加了72%,但風險資產只從2186億英鎊增加到2691億英鎊,僅增加23%。相應地,用于吸收風險的經濟資本需求只增加了18.7%。2005年,公司的杠桿率(總資產與普通股權益之比)從34倍上升到53倍,即使考慮并購過程中形成的少數股東權益,杠桿率仍從32倍上升到38倍。
2007年,巴克萊資本的資產又較上年增長了28%。到2008年中期,其交易賬戶資產已達到1776億英鎊,以公允價值計賬的金融資產1262億英鎊、待售金融資產427億英鎊、逆回購和借入債券的現金抵押1400億英鎊、金融衍生品4000億英鎊,總資產達到13657億英鎊;為了支持龐大的交易資產,交易賬戶負債也增加到560億英鎊,以公允價值記賬的金融負債862億英鎊、回購和借出證券的現金抵押為1469億英鎊、投資合同負債809億英鎊、金融衍生品負債3964億英鎊。巴塞爾協議對證券化等直接融資工具和衍生工具風險規定的風險權重,大量的交易賬戶資產和衍生金融工具,使公司的風險資產比例較低,并導致總資產與普通股權益之比上升到50倍以上,與總權益之比上升到40倍以上。為了提高股東回報和經濟利潤率,巴克萊管理層只能努力將重資產業務轉化為高杠桿業務。
2005年,巴克萊傳統商業銀行業務的總資產中67%都被計入風險資產,信用卡部門更高,總資產的80%都被計入風險資產,高風險資產比例顯示了集團對傳統銀行業務風險的重視,因為根據巴塞爾協議要求,銀行的資本金需求是由風險資產額而非總資產額決定的(總資本應至少相當于風險資產額的8%),風險資產比例越高,相應地資本撥備要求也就越高;但在巴克萊資本,總資產中僅有17%被計入風險資產,資產管理部門這一比例更低,僅為2%,財富管理部門為33%。低風險資產比例無疑給低資本撥備和高風險資產杠桿留出了空間,結果巴克萊資本業務部的經濟資本需求(用于吸收資產風險的最低資本要求)僅占總資產的0.4%,是傳統商業銀行業務的1/10(傳統商業銀行業務的經濟資本需求平均占總資產的4%左右),從而埋下了資本撥備不足的風險隱憂。
到2007年時,巴克萊公司傳統商業銀行業務的風險資產比例降低為60%(信用卡部門上升到90%),用于吸收風險的經濟資本需求為總資產的4.3%;與之相對,巴克萊資本的風險資產比例為20%,經濟資本需求僅相當于總資產的0.7%,投資管理部門風險資產比例仍低至2%,經濟資本需求與總資產之比僅為0.2%。巴克萊資本和資產管理部門的低風險系數拉低了集團整體的風險資產比例和資本撥備水平,結果總資產中只有29%計入風險資產,在8%的資本充足率要求下,只需要2.3%的資本撥備,資產與資本的杠桿被放大到40多倍。實際上,2005年以來公司總資產與普通股權益之比已經達到50倍以上。只要總資產出現2%的貶值,就將吞噬全部資本金。
是如何導致資本對風險缺乏敏感性的呢?主要是簡化的風險權重劃分方法不能夠如實反映風險狀況。監管資本“套利”的簡化過程舉例如下:A銀行購買了一家BBB級公司發行的面值1000美元的債券,實際上向這家公司提供了1000美元的融資,風險權重為100%。如果最低資本為8%。則A銀行的監管資本為80美元,A銀行隨后向B銀行購買了該債券的信用違約互換(CDS),實際上是賣空了該債券。由于CDS是銀行間交易的產品,根據《巴塞爾協議Ⅱ》,風險權重為20%,因此A銀行的監管資本從80美元減少到16美元(80×20%)。與此同時,B銀行也沒有為CDS承擔100%的風險權重,因為它又向銀行系統外的某家再保險公司轉移了風險。此時,該債券的風險已經轉移到銀行系統外且《巴塞爾協議Ⅱ》已經不能實施資本監管了。B銀行的監管資本可以這樣計算:CDS的基差價格為50美元,加上按照債券面值1.5%計算的額外資本;由于CDS屬于表外資產,所以還要乘以50%的轉換系數,最終的監管資本只有2.6美元(8%×$65×50%)。
從上述案例分析過程可以看出,銀監會在進行資本充足率的監管時(見表1),務必考慮我國銀行內部以經濟資本進行業績考核,因為很有可能出現監管資本套利,導致資本對風險失去敏感性的情況,或者應該計入風險加權資產但沒有計入,從而出現美國次貸危機期間許多銀行資本充足率完全滿足監管要求但無法抵御風險的沖擊的現象。不能對資本充足率的分子和分母進行嚴格的規定,是不能夠防范風險的。
再有,資本充足率和杠桿率在反映銀行風險狀況方面是互補的,緣何在資本充足率監管下的銀行依然具有很高的杠桿率。這是因為對于監管資本來源的調整、風險加權資產中權重設定的不合理性、風險把握的不準確性等為金融創新提供了監管套利的空間。然而,杠桿率可以完全獨立于復雜的模型假設,使其在評估資本充足率的過程中可以作為補充風險權重資產的一種工具。但是我國的杠桿率監管只管銀行核心資本與未加權表內外附加資本,并不全面。應該關注銀行與客戶的杠桿率,例如,住房抵押貸款的首付率、保證金比率等,因為客戶的杠桿率風險會傳導到銀行。

表1 系統性銀行資本監管指標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