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陽
提到“三國”,小說家筆下還有著“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贊歌。但是對古代民眾而言,此刻的中原大地卻是一片“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慘狀,可謂中國歷史上人口喪亡比例最大的時期。東漢時期最后一次人口統計,是在公元157年,所得資料是向朝廷交稅的戶口數為5648萬人(作者注:為逃稅肯定還有隱漏)。自184年黃巾造反到189年董卓進京,國內出現了空前慘烈的軍閥大混戰,接著是三國鼎立相互攻伐。220年漢獻帝遜位后,魏蜀吳三國人口統計相加只剩下763萬。經過董卓、袁紹、袁術、曹操、劉備、孫權這類豪強的可怕廝殺,即便扣除戰亂時隱匿的民眾,全國人口也喪亡了五分之四!
在中國歷史上,造成戶口減少過半的戰亂有過多次,如王莽引發的戰亂、晉代“五胡亂華”、隋末混戰、唐末大亂、蒙元征金征宋、明末清初戰爭和太平天國之戰,都曾造成過數以千萬的人口死亡。不過,哪一次損失的比例也沒有東漢末年至三國時期的那場混戰慘重。當時,曹操曾留下詩句是“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相信是真實的描寫。赤壁之戰前的公元207年,曹操統一了北方十二州,據稱其人口只相當于戰前一州之數。盡管這一州指的是人口最多的一州,但也能看出人口損失觸目驚心。造成如此可怕的死亡量,首先便顯示出古代冷兵器殺人之眾,實在超過使用火器的近現代戰爭。
在東漢末和“三國”時代,知名武器多為長武器,如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方天畫戟等,還有適于遠射的弓箭。在后來歷朝的冷兵器戰爭中,地面交戰也主要靠這些武器。冷兵器交鋒是人類戰爭中最古老的作戰方式,戰場拼殺時導致的傷亡卻非常大,因為刀、矛等作為人的體力延伸必須面對面搏殺,交鋒時往往要拼個你死我活。相比之下,現代兵器的槍炮火器是化學能的延伸,雖然火藥的物理爆發力勝于體力延伸的數千倍,卻多采取遠程射擊,加上作戰通常利用隱蔽物,因此交戰時死傷率往往不算很高。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各次戰役中,參戰部隊傷亡超過五分之一的戰例只占很少的比例,而古代戰爭尤其是東漢、三國時的征戰,交鋒中 “死者過半”實屬家常便飯。
古代戰爭死亡率高,除戰場交鋒外,另一個可怕的殺手是傳染病流行。古代的交戰者文明程度較低、經常屠城并以斬首報功,從《后漢書》《三國志》的原文中,便可見不少這類血腥記載。如東漢大將皇甫嵩鎮壓黃巾造反時,一戰便斬下了30萬顆首級,此類慘劇在現代戰爭中是難以想象的。當時,被斬下的頭顱又要被將士用于報功,留下的時間一長便易腐爛并成為疾病傳染源。加上當時醫療、衛生水平低下,縱然有華佗這樣的神醫,也無法挽救眾多傷病者。
從當年大戰亂的規律看,一般都有“大災必有大疫”、“戰后必有大疫”的現象出現,這使戰爭的間接死亡量遠遠多于直接陣亡,而且民眾死于兵災者遠多于軍人。《三國演義》和《三國》等電視劇側重于戰爭描寫,而忽略了瘟疫介紹。若是查閱一下東漢末年和三國期間的史料,便能看出饑荒和疾病始終伴隨著戰亂不斷蔓延。如袁術的軍隊就是在淮南大災后被餓垮的,老百姓更陷入勞動力喪失—饑荒—瘟疫相續橫行的災禍中。
歷史上農業耕作主要靠男性青壯年。在東漢末和三國初期,因戰爭頻仍,各派軍隊都要補充大量兵員,多數青壯年勞動力都被征去當兵,其中又有不少人死亡,家中老弱婦孺無力很好耕作,必然導致田地荒蕪和大批人餓死。這種“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的慘像出現后,尸橫遍野又大多無人掩埋,腐爛后也會引發瘟疫。東漢末年戰亂幾乎覆蓋全國,沒有真正安定的后方,疾病饑荒的范圍便擴大到南北各地。當時著名的醫學家張仲景在《傷寒論》中便述說,從曹操把漢獻帝接許昌立都的建安元年(196年)起不到十年,他的族人病亡三分之二,患傷寒又占其中十分之七。217年曹操征伐東吳時,軍中又出現大瘟疫并很快蔓延中原。據曹操的兒子曹植當時記述稱:家家有死人,室室有哭聲。東漢末的文豪“建安七子”中,王粲等五人都病死于此疫。相比之下,這些人還算有較好醫療條件的上層士族,普通老百姓病死之多更可想而知。
社會出現大饑荒和瘟疫蔓延的狀況,到三國鼎立后才有所緩解,因為曹、劉、孫各方軍隊畢竟有了一個相對安定的后方。不過,直至280年晉朝實現了統一,所統計的國內人口也不過1600萬,仍不足黃巾戰亂前的十分之三。“三國”時期(作者注:其實演義和影視中表現的故事主要發生在東漢末年)輩出的戰場英雄,應該說都屬“一將功成萬骨枯”。
今人看《三國》故事,除看到一個鮮活的形象外,也應知道鏡頭后面慘重的人口損失。再看一下人類的近現代戰爭史,雖然火器威力比冷兵器時期不知要強大多少倍,卻從未造成像東漢末至三國時期那樣大比例的傷亡。除了火器戰爭中的防護能力增強外,人類作戰的文明程度提高也是重要原因。如今,人們回顧戰爭是為了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通過反看“三國”那段悲慘的戰亂史,世人也更應該珍惜現代社會的安定。
(摘自《世界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