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鳳
(沈陽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沈陽 110136)
試論九鬼周造的偶然性哲學
徐金鳳
(沈陽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沈陽 110136)
九鬼周造是日本獨具特色的思想家,其對自他的二元關系的日本式闡釋堪稱日本思想史上的一大創新。同時他把探究個體實存生命的哲學作為自己一生的思想追求,其關于偶然性的思想,揭示了整個人類個體實存的生命哲學問題。個體實存本身的存在就是偶然的,在存在的過程中又不斷的與他者邂逅而改變個體的命運。
日本近現代哲學;九鬼周造;偶然性哲學
DO I:10.3969/j.issn.1671-2714.2011.01.017
在日本近現代哲學史上,九鬼周造 (1888-1941)以其獨特的哲學思想占據重要一席。在他看來,個體實存總是生活在無數不斷發展變化的動態的自他關系中,“自己”在這些動態自他關系運動中的軌跡就是個體實存的命運。命運由“緣”維系著,緣份的存在則完全是偶然的。無論是從個體實存還是更高水平來說,世界是難以預測的偶然性世界。作為個體實存的人在其一生中充滿了無數個偶然,首先人的出生是自己無法選擇的,不能選擇自己的性別、國籍、父母、家庭環境等,出生以后的人生經歷中也會充滿與朋友、老師、戀人等他者的偶然相遇。偶然是“無概念、無關聯、無法則、無秩序、無關心”的,是“無目的、無意圖、無因緣、靠不住”的,這些無法預料的偶然會讓人感到無限不安。九鬼周造在其代表作《偶然性問題》中所要解決的,正是如何超越這些偶然的個體實存的生存方式的問題。
九鬼周造于 1921年~1929年留學歐洲,期間從 1922年冬到 1923年夏在德國海德堡大學聽李凱爾特的課程,共聽了兩個學期。1924年夏天轉居巴黎,一直到 1927年 4月,他都在巴黎大學文學部研修。這段時間里曾在《明星》雜志發表了《巴黎心景》等短歌,并完成了論文《“粹”的構造》的手稿,當時論題為《“粹”的本質》。1927年,他又從巴黎大學轉到了德國弗萊堡大學,師從胡塞爾等人學習現象學。胡塞爾是一位開創性的現代哲學家,他十分熟悉并尊重西方哲學演進中的傳統問題、觀點和思路,自認是繼承了柏拉圖—笛卡爾—康德的先驗主義路線。但他又不像傳統哲學家那樣要構建一個包羅萬象的大而全的體系,“現象學要求現象學家們自己放棄建立一個哲學體系的理想,從而能夠作為一個謙遜的研究者,與其他人一起,為追求一種永恒的哲學而生活”。[1]終極的存在和真理作為可能性存在于現實世界和真理之中,因而如何去探求這一存在和真理是極為重要的,所以就需要學會一種哲學—現象學的思維模式。從這一點來看,胡塞爾所從事的是哲學上的變革,他的現象學代表了一種現代的思維方式。而且,胡塞爾在其思想活動的后期,越來越注意到“科學危機”和“人性危機”的存在,呼吁要關注“生活世界”。
胡塞爾的思想無疑對九鬼周造的哲學思維方式產生了重大影響。在弗萊堡大學留學期間,他曾親自到胡塞爾家中拜訪,并在胡塞爾家中結識了海德格爾。為了旁聽海德格爾的講義,1927年11月,九鬼周造轉學到馬堡大學,①并且連續聽了兩個學期。在這期間他還曾與海德格爾探討過日本文化中“粹”的審美意識問題。
海德格爾前期的思想主要是致力于建立以“人”這一“此在”為基礎的“基本存在論”,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本體論”,認為只有從“此在”出發,才能追問一般存在的意義。海德格爾通過對人的生存狀態的縝密分析,闡明宇宙萬物存在的意義是在人生的歷程中才得以展現出來的,為此他提出了煩、畏、常人、沉淪、向死而去等一系列獨特的哲學術語。九鬼周造所接受的正是他的這些前期思想,在《情緒的系圖》中這種色彩尤為明顯。②
受胡塞爾和海德格爾的影響,九鬼的哲學思維發生巨大變化,由對必然的終極真理、終極存在、終極價值的追求,轉向以人的存在為中心的生存體驗的研究。但胡塞爾仍然脫離不了西方傳統哲學對某種絕對者的追求,這種思維方式與宗教所宣揚的神、上帝、終極關懷是互相吻合的。他們相輔相成,融會貫通,在西方人的心靈中積淀,逐漸形成西方文化的一種傳統。這種傳統決定了他們不能去專門探討偶然對“存在”的決定性影響。換言之,對偶然問題的探討是東方哲學的特色,尤其是佛教思想中的“緣起”。佛教講“業起因緣”,因果相輔相成,但“因”的成就過程卻是偶然的。再如《周易》中的陰陽二極的相遇也是偶然的。九鬼周造在《偶然性問題》中有一節專門分析了“周易與偶然”,認為,“四象生八卦”,四象與陰爻陽爻偶然相遇而生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卦,而八卦與八卦中的某一卦又偶然兩兩相遇而生六十四卦。所以他認為《周易》是一部充滿偶然性的經書,可以說偶然性是周易的主導思想。
九鬼周造的思維底蘊是東方式的哲學思維,在接受了胡塞爾和海德格爾為代表的西方哲學轉換期的新思維之后,他能夠從東西方兩種思維著手對偶然性問題進行分析,并從自他關系的角度出發,解釋偶然性因素對人類此在的命運具有決定性的影響,于是形成了自己關于偶然性的哲學。
實際上,在現實生活中處處充滿了偶然性。如有著四片葉子的三葉草,再如九鬼周造是日本人而不是法國人或者印度人,是人類而不是其他的動物,等等,……九鬼周造認為所有這一切都是偶然的。每一個現實都可以說只是選言支中的一種可能,在現實生活的背后還存在著其他的可能性,所以,“選言在排除其他的可能性與不可能性向著現實滑動的過程中,表現出偶然游戲的流線型”。[2]193也就是說,偶然的發展是自然展開的。如果承認邏輯的可能性和選言的偶然性,就可以發現偶然世界的多姿多彩。
《偶然性問題》是九鬼周造哲學思想成熟后最重要的代表作,體現了他關于自他關系哲學的思考。不管是從問題意識的現代性還是思考的徹底性來講,這一著作都代表了日本現代哲學的最高成果。在這一著作中,他首先從偶然的定義入手,認為偶然是必然的否定,是事物暫時的、相對的特性,介乎于可能與不可能之間。必然有三種類型:直言的必然、假言的必然和選言的必然;與此相對,偶然也有三種:直言的偶然、假言的偶然和選言的偶然。
直言的偶然是事物概念之外的特征,九鬼周造首先從邏輯上對其意義進行了考察。“概念”表示了事物的本質同一性,屬于“a=b”的范疇,是直言的必然,而處于概念同一性之外的特征是偶然的,這種偶然被稱作“直言的偶然”。相對于體系和法則而言,直言的偶然是“孤立的事實”或者“例外”,個體實存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有“孤立性”和“意外性”。“直言的偶然”意味著是相對于一般概念的“單個事物以及單個現象”,是與個體實存密切相關的。人有貧富、美丑、高低、貴賤之別。為什么會有這樣差別呢?這一問題正是對個體實存偶然性的質問。個體以及具體的行為都是一個個“孤立的事實”,而孤立事實的積累可以構成關于此人的“一般概念”。換言之,直言的偶然是關于個體實存即“個人”的命運問題。
直言的偶然是屬于邏輯層面的問題,從邏輯層面轉移到經驗層面,會發現直言的偶然背后存在著假言的偶然。假言關系可以區分為理由性、因果性和目的性三種,據此假言的偶然也分為三種類型:理由偶然、因果偶然和目的偶然,分別意指缺乏必然理由、因果和目的的偶然。其中,理由偶然是關于“認識理由”的問題,屬于邏輯學范疇;因果偶然和目的偶然是關于“存在理由”的問題,屬于自然科學以及精神哲學等經驗領域。無論是從哪個領域分析,假言的偶然的本質都是一樣的,即必然統一性被打破后,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獨立偶然系列的“相遇”,是“獨立的二元邂逅”。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生中充滿了這種偶然的“相遇”或者“邂逅”,因此可以斷定自他關系是動態的發展的關系。
因為“假言的偶然”之二元的“邂逅”,直言的偶然產生了例外的“個體或單個現象”。若再進一步探究假言的偶然之二元“邂逅”的原因,則會發現其背后的若干個偶然和必然,繼續追根溯源就會發現一個終極的“原始偶然”,而且此原始偶然會以“a或者 b或者 c或者 d”的選言形式出現。九鬼周造把它定義為“選言的偶然”。“選言的偶然”表述的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整體因其具有絕對的同一性而伴隨著必然性;相反,部分則因其具有部分的性格而缺乏絕對的自我同一性。部分被包含在整體中,相互之間存在著選言的關系。對于各部分而言,不管是哪一部分,都具有充足的存在理由。九鬼周造通過分析不可能性、可能性、必然性與選言的偶然的關系,闡明了選言的偶然的本質,指出“選言的偶然”的核心意義是向“無的可能”的發生。現實中“無”的發生,會引起遭遇“無”的其他發生者的驚異之情。
此外,九鬼周造把可能、現實、必然、不可能、非現實、偶然的六個位相 (或曰相位)概念分別組合成三組,構成了三個體系。三個體系的要點在于偶然與其中的哪一個位相概念相結合。三個體系各有不同的原理,把三者綜合考慮才能夠看清偶然問題的全貌。當代日本學者嶺秀樹認為,通過解釋九鬼周造關于位相的三個體系,能夠看出其隱藏在偶然問題背后的實存論、存在論的哲學根源。
九鬼周造關于位相的三個體系中,第一個體系包括三個問題,即現實與非現實、可能與不可能、必然與偶然的問題。第二個體系由現實與非現實、可能與偶然、不可能與必然三個問題構成。第三個體系由現實與非現實、必然與可能、不可能與偶然的問題構成。通過三個體系的構建,九鬼周造證明偶然并不僅僅是必然性的否定體驗,也不僅僅是與可能性相關聯的體會,而是不可能性在現實中應該被正視的根本性的“原始事實”。可以說,九鬼周造的偶然性哲學也是關于“生存”的邏輯學。其所要解決的是具體個體或者此個體“存在”的構造問題,即作為各自具有無限差異的“存在 ”,從“無 ”到“存在 ”、從“存在 ”到“無 ”的生成流轉過程中個體存在的邏輯學構造問題。這也是他在《“粹”的結構》等著作中所表達的思想,其實質是一種對“生命方式”的探討。
九鬼周造認為,偶然是指在現在的邂逅,是“在旁邊”(Sein-bei)的存在,意味著過去的“頹落”(Verfall)或者“墮落”(Abfall)。不過,只有在完全排除頹落與墮落的一切價值因素的條件下,才能把偶然理解為頹落或者墮落。此外,原始偶然作為最古的偶然承擔著過去的一切,而且因為其孕育著將來要發生的偶然而具有未來性格。但過去的偶然在過去性中被憶起的時侯,原始偶然便被必然性位相化了,而在將來的未來性中預先取得偶然的時候,原始偶然又被可能性位相化了,所以,偶然只能存在于之所以是偶然的現在。在過去追求的和未來所期待的都不是偶然,偶然只能存在于現在。
因為“繼起”的持續性,繼起的偶然很容易被誤解為是持續性的表象。實際上,已經發生過的偶然已經不屬于偶然,而是屬于必然或者可能的范疇。繼起的偶然之所以是偶然,是因為在被給予的瞬間中,與“已經”被給予的相位符合的“現在特性”有關。偶然成立的現在是“在一點上經過”的類似于“無”的現在。從這一點上來說,偶然與不可能性共同擁有虛無的特性。關于必然、偶然與可能在時間特性方面的關系,九鬼周造認為可以用圖 1表示。
從上圖也可以看出,偶然從根本上來講是一次性的,再向前是向未來發展的,因而傾向具有未來性的可能;若回顧過去時則傾向具有過去性格的必然。換言之,“只有在斜視的時侯才能目睹必然和可能,正視現在的一點目睹到的只有偶然”。[2]212從理論上講,偶然是必然的否定,與可能性相關聯,但這只是理論上的,已經脫離了體驗的直接性。在體驗的直接性中,“偶然作為正視形態和直接形態,只要占據著現在的位置,就擁有時間上的優越性,而且是作為現在的永遠的瞬間”[2]212。反過來說,現在一切的存在因為其“現在性”而具有“偶然的性格”。

如上訴述,偶然的時間性格是“現在”的。未來的可能性通過現實向過去的必然轉移。可能在極大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之間通過可能的可能性完成為現實,現實又向必然性展開,這樣一般可能與現實相遇的場合就是廣義的偶然。即使極大的可能性在與現實相遇時也帶有很大的偶然性。正面的偶然也是指最小的可能性或者不可能性與現實的相遇。而現實在時間性格上是“現在的”,所以與現實相遇的偶然也具有“現在”的時間性。黑格爾也說過,只有偶然才是一個現存在,偶然只有在現在才發生。現實的偶然性決定了偶然的現在時間性格。一連串的“現在”就構成了個體實存的一生。
當偶然對人的實存性具有全人類的意義時,偶然便被稱作命運。偶然與命運的關系即偶然與個體實存的命運問題是九鬼周造偶然性哲學的核心。他認為命運是自他生成的場,實質上是對人類個體實存具有核心意義的偶然,作為命運的偶然通過與必然的結合,表現出“偶然——必然”的結構,操控著個體實存。自他關系也在這一命運之場中不斷變化著,二者互相影響,互為前提。
在神學影響下,西方前現代的哲學一般不認可偶然的命運,如康德認為世間“沒有命運”,他把命運解釋為必然。在《形而上學講義》中康德認為,在事物的關聯中,不合理 (不合邏輯)的事物是盲目的必然性(die blinde Notwendigkeit)即命運 (Schicksal),盲目的偶然 (僥幸)(das blinde Ungef?hr)是偶然 (Zufall)。其中前者即命運“不能成為事物本質和其他原因的基礎”,后者的偶然是“在任何一點上都是偶然的”。在《純粹理性批判》中也強調,“任何事情都不會因盲目的 (偶然)僥幸而起”,即“世界上不存在偶然 (in mundo non datur casus)”,“自然中存在的任何自然法則都不是偶然的”即“不存在命運 (non datur fatum)”,這兩個命題都是先天的自然法則。二者都屬于力學原則,只不過前者作為原因性原則的歸結應從關系范疇方面來理解,后者是在原因性的限定下在包含必然概念的位相范疇中加以解釋。
但九鬼周造認為實際上康德也看到了偶然與必然有很深的關聯,把命運解釋為必然只是康德在文字上的表現。康德所說的“不存在偶然”、“不存在命運”僅僅是指“世界上”不存在,而此“世界”只不過是指以數學自然科學為對象的“現象界”或者“自然”而已,也就是所謂的“悟性與所有現象的連續關聯即悟性概念的統一,以及中斷和障礙所帶來的所有事物,在經驗的綜合中都是不允許的,這一點與原則是一致的”。[2]225在這里,表面上看來康德把命運理解為與偶然相對立的必然,但這只是語言上的表現,實際上他已經注意到了偶然與命運之間有很深的內在聯系,即偶然性與作為命運的必然性都具有盲目性。盲目是指“不能通過它看到任何事物 (das,wodurch man nichts sehen kann)”。由此可以得出,任何一點都是盲目的偶然,這些盲目的偶然與不能作為事態本質以及其他原因基礎的盲目的必然性在本質上是一致的,是同一概念。通過以上分析,九鬼周造認為在康德的哲學中能夠解讀出在“必然——偶然”結構操控下的命運概念。
東方佛教等宗教思想中多重視偶然性命運的作用,如《中阿含經》中的“一切皆因宿命造,一切皆無因無緣”即表達了比較典型的命運決定論思想。日本作家武者小路實篤在《與命運下棋的男人》中有這樣的一句話,“不知道命運會在何處等待著”,在這里命運完全可以用偶然替換。
在西方近現代思想家中,九鬼周造認為叔本華的思想比較接近東方的命運決定論觀念。叔本華在關于《個人的命運》的論文中,論述了作為命運偶然性的“必然——偶然”的關聯,并從根本上論述了偶然。他指出:“不管事物的經過表現出如何明顯的偶然性,但在最根本上都不是偶然的,這些偶然自身在其本質的最深處隱藏著一個必然性,即命運。偶然性自身也只是這個必然性的工具而已”。[2]226在這里,叔本華認為命運是必然的,雖然他沒有脫離神學的命運決定論立場,但是他至少承認事物表現出來的偶然實質上是必然的命運,即偶然與命運之間存在著內在的必然聯系。在這一點上,他的看法接近于《中阿含經》中“一切皆因宿命造,一切皆無因無緣”的命運決定論思想。
但是,對偶然與命運的內在關系的意義把握最恰到好處的是謝林。謝林認為,原始偶然是“不可回想的宿命”,“不可回想”的實質意義是意識不能思考和回憶以前的事情。“宿命”是意識看到了沒有預想到的結果而表現出的驚異。雖然在現實中已經發生了,但是仍然感覺到并相信還是處于可能性之中。對于純粹實體性中的意識來說,原始偶然對于現實意識而言是命運,現實意識認識不到自己是在命運中成長起來的。回想者與被回想的對象必須要具有統一性才能回想起以前的狀態。夢游者在醒來以后不能回想起夢中的行為,是因為在夢中的人格是他者而不是自己。原始偶然意識隸屬于從來都是“很難把握的命運(unabwendliches Schicksal)”。對于成為現實從自身分離出來的意識來說,原始偶然沉入到深不可測的必然性之中,是產生其他一切偶然的淵源 ——“初生之運 (Fortuna p rimigenia)”。
在西方大多數思想家看來,命運是不能明確計算的,但是可以解釋命運這一概念是如何產生的。九鬼周造認為,命運概念恐怕是在目的偶然威脅人類存在的場合下產生的。目的偶然很容易和因果必然異種結合,這種必然與偶然的復合體隨著事態本身的不斷龐大而獲得現實超越性,這就是命運。斯多葛派學者第歐根尼 (Diogenes Laertios)曾說過,“一切因命運而起,這時命運是存在者的原因,是支配世界運行的理性”。[2]230在這里,命運中包含作為“理性”的目的必然性和作為“原因”的因果必然性兩個契機,是目的必然與因果必然的同種結合。此外在命運的概念中,目的偶然與目的必然的結合也具有深刻的意義,其中目的偶然是關于人類實存視域中的目的性問題,目的必然是關于超越的目的性問題。總而言之,目的偶然與因果必然相結合并通過因果必然媒介與目的必然相結合,作為“必然——偶然”被無限推遠又被無限拉近,這就是命運。命運深深扎根于人類的體驗中,通過人性為人類提供了一種元概念。
其實,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第一版序言的開始,也對命運概念作了如下解釋:“人類的理性在認識中擁有特殊的命運,——不能夠逃避,也不能夠解答,于是人類會為此而苦惱。不能夠逃避,是因為這一問題通過理性的本質而帶有理性的特征,不能解答是因為這一問題超越了人類所有理性的理解能力”。[2]230此外,日本近現代哲學家的代表西田幾多郎也有對命運概念的解釋,在《無的自覺限定》中,西田幾多郎寫道:“我們在每個瞬間都會直面絕對的非合理性的東西,直面絕對的事實,此時我們不是以行為而是以感官去面對。在這里我們接觸原始的歷史事實,應該說這是我們的命運內容”。[2]231從康德和西田幾多郎關于命運的概念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康德重視理性概念,命運只是理性所不能理解和闡釋場合下的偶然;而西田幾多郎則認為人類在每個瞬間都面臨著偶然的命運,命運始終伴隨著人的一生。二者的觀點也代表了東西方對命運的不同認識。
根據九鬼周造分析的偶然與必然的異種以及同種結合規律,命運概念可以分為兩種情況進行解釋和分析。一種是目的偶然與因果必然結合的同時與目的必然相結合,是既可以無限擴展又可以無限縮小的命運;另一種是目的偶然與目的必然對角線結合的命運。對于前者,九鬼周造認為目的偶然與因果必然的結合表現為“盲目的命運”,同時目的偶然與目的必然的結合表現為“神的意志 ”。黑格爾認為 ,古代人的πεπρωμευου和ειμαρμευη是盲目的命運 ,后來在導入基督教的合目的性之后則發展為“神的意志”理論。兩種認識都是出于安慰人類的立場,前者是盲目的安慰立場,后者是先見性的安慰立場。也可以說這兩種命運代表了命運概念的不同特色,而目的偶然與目的必然對角線相結合的命運是本義 (原本意義上的)命運。
海德格爾的思想受東方思想的影響頗深,九鬼周造認為他的命運概念是本義命運概念的代表。海德格爾認為,命運存在于先驅決意性中才能稱之為命運。命運是現存在的本來事件,所以既是被投性 (Geworfenheit)又是投企 (Entwurf),在傳承的同時又具有選擇的可能性。也就是說,既存性的存在者在有限性中給予自身以可能性,同時又安然接受自己的被投性,這就是命運。且不論海德格爾的命運是西方神學意志下的命運還是其他的命運,在這里他指出了一點,即作為人類存在,要直面作為現存在的命運,接受被拋命運的同時又要積極的發展自身命運中的可能性。
可見,命運是屬于認識實存的本質性的東西,雖然是由偶然外在因素的他者決定或者影響的,但是作為實存本質,我們要積極接受這一命運,如熱愛自身一樣熱愛命運。同時,每個實存都是選言的偶然的選擇肢,每一個命運都是平等的,每個實存的命運都是偶然的,自己的命運只是選言的偶然中多種表現之一。正因為每個命運都是平等的,所以我們在熱愛自己命運的同時也要熱愛他人的命運。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九鬼周造總是在自他關系構造中考慮問題。《“粹”的結構》和《偶然性問題》所要解決的都是具體個體或者此個體即個體實存的生命方式問題。一切眾生世界的存在都是偶然與必然交鋒的命運,個體實存本身的存在就是偶然的,在存在的過程中又不斷與“他者”邂逅而改變個體的命運。我們應該接受并熱愛這一命運,作為創造自由主體自身的場。九鬼周造的哲學是徹底關心個體實存的哲學,從自他二元關系出發論述偶然,又從偶然展開闡釋動態的自他二元關系,為當時的日本哲學界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也補充了現代哲學中關于偶然性哲學的缺失。
注釋:
① 1922年~1928年海德格爾任教于馬堡大學。
② 《情緒的系圖》,寫于 1938年,最初發表在 5月份的《中央公論》,后來收錄在《九鬼周造全集》第四卷,認為人類實存的主要情緒是“快樂”和“悲傷”,并以日本短歌為例,分析了詩歌中所表現的日本人情緒特征,并分析了各情緒之間的聯系。
[1] 黃頌杰.二十世紀哲學經典文本——歐洲大陸哲學卷[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10.
[2] 九鬼周造全集 (第二卷)[M].東京:巖波書店,1980.
Abstract:Kuki Shuzo is a unique thinker in Japanese history,whose Japanese-style interp retation of binary relation was regard as one of the great innovationsof the Japanese history of thought.He explored the philosophy of individual life existence during his whole life,and his thoughtson the contingency revealed the issue of existence of individual life of human beings.The existence of individual is contingent,while it's fatewill change during the existing processof encountering others.
Key words:Japanesemodern philosophy;Kuki shuzou;philosophy of contingency
On Kuk i Shuzou's Philosophy of Contigency
XU Jinfeng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 of Shenyang Aerospace 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110136,China)
B313
A
1671-2714(2011)01-0087-06
2010-07-11
徐金鳳 (1977-),女,山東濰坊人,講師,博士。
(責任編輯 陳漢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