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少丞
2006年3月4日,國家主席胡錦濤在參加政協十屆四次會議民盟民進聯組討論時提出以“八榮八恥”為主要內容的現代中國的榮辱觀:
以熱愛祖國為榮、以危害祖國為恥
以服務人民為榮、以背離人民為恥
以崇尚科學為榮、以愚昧無知為恥
以辛勤勞動為榮、以好逸惡勞為恥
以團結互助為榮、以損人利己為恥
以誠實守信為榮、以見利忘義為恥
以遵紀守法為榮、以違法亂紀為恥
以艱苦奮斗為榮、以驕奢淫逸為恥
其他不說,就說這第六條“以誠實守信為榮、以見利忘義為恥”。當下中國科教界一些人抄襲、剽竊、偽造或篡改數據、騙取名譽和獎勵的行為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卻遲遲無人查處。科學與教育管理部門的一些官員對上述違背學術規范和學術腐敗習以為常,根本就不把胡主席“以誠實守信為榮、以見利忘義為恥”的話當回事。這足以說明,胡主席倡導的恥感文化根本沒有貫徹下去,這或是學術不端愈演愈熱現象的一個最重要的外在因素。
世界上有“罪感文化”,也有“恥感文化”。
“罪感文化”提倡人們按照心中的絕對道德法則行事,正如太陽系星云起源學說的創立者、德國偉大的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在《實踐理性批判》的最后一章的結論部分寫道的那樣:“唯有二事,常駐吾心,敬而畏之,與時俱新:上為宇宙星辰,內為道德法則。”基于“罪感文化”,我們人類心中必須要有道德法則,這是人與動物本質的區別所在,它提升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地位,為人類提供了理性生存的終極價值。人類在認識自然的過程(即科學實踐)中,不能有半點虛假甚至馬虎,否則就違背“愛因斯坦的上帝”讓人類尋找他的秘密的本意,必受能見“群山在流動”的永生上帝的懲罰。心中的道德法則讓我們要有理想、有信仰、敬畏自然、敬畏宇宙、有職業操守,不弄虛作假是科學工作者最起碼的道德底線和禁忌。弄虛作假、偽造數據、騙名騙利,這種人不配做科學家,應該離開科學界,因為他們的行為不僅破壞了科學研究的本質,而且帶壞了學風,教壞了青年。所以,康德說的這兩件事就是,人類不僅要懂得需要認識什么或認識對象是什么,而且更要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和不該做什么,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孟子·盡心上》)。一旦犯錯,即使別人毫無察覺,也要向上帝懺悔,并痛苦自責。中國的先哲們同樣對心中的道德法則有很多論述,例如:“真實無妄”,“不以二心為體,不以假話為用”,“獨行不愧對影子,獨睡不愧對衣被”,“從外省察自己不欺萬物,從內省察沒有欺騙于心”。佛家有“不打妄語”,荀子有“內不自誣,外不自欺”,“君子心中,常存敬畏,雖然聽不到看不見,卻不敢忽視”,講的和康德所說的一樣,都是心中應有的道德法則。
“恥感文化”,這種文化特別在乎周圍的別人怎么說、怎么看、怎么議論,故其行為被以諸多的外在社會因素和標準規范所制約、支配。例如,儒家強調,“恥”感是道德的基礎,“羞惡之心,義之端也”(《孟子·公孫丑上》),并把“禮、義、廉、恥”稱為四德,當作為人處世的根本。《禮記·哀公問》曰:“物恥足以振之,國恥足以興之。”孟子又說:“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孟子·盡心上》),甚至認為,“無羞惡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孫丑上》)。宋代著名理學家朱熹說:“人有恥則能有所不為。”(《朱子語錄·卷十三》)清末的龔自珍更認識到個人的知恥對國家興亡的重要性,“士皆知有恥,則國家永無恥矣;士不知恥,為國之大恥”(《明良論二》)。有恥感的人,在被人揭發舉報之后,真想找條地縫鉆進去。
誠信歷來是儒家思想的要點。孔子提倡以“不信”為恥,人應該言而有信,言行一致,“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在中國的歷史書里,誠信的故事比比皆是,吳國“季札掛劍”;商鞅“立木南門”,取信于民;燕昭王“千金買骨”,取信于世;“千金一諾”、“言必信,行必果”、“民無信不立”、“君子重諾”、“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早就家喻戶曉。
儒家的恥感文化傳到鄰國日本和韓國變得比在它的發源地更加強大。二戰和二戰前,日本士兵一旦戰敗就切腹自殺向天皇謝罪。2009年,韓國前總統盧武鉉,受賄案曝光后于當年5月23日跳崖自殺謝罪。2004年,韓國爆發了用極不衛生的下腳料制作劣質餃子的丑聞,引起舉國憤慨,最終,該國“景象食品公司”負責人投江自殺向國民謝罪。這種極端的自殺謝罪的恥感文化不能不說它也是建立在精神信仰層面的理性自覺。
而在現今的中國呢?犯錯誤的人只有當被別人發現和揭露時才有些羞恥感,一旦失去外來強制力便要瞞天過海。不僅沒有聽說過哪個生產假冒偽劣的老板向社會謝罪,而常看到的是某些廠家屢教不改、誓把造假進行到底,如三鹿集團和濟源雙匯公司,早就知道“三聚氰胺”和“瘦肉精”有毒,但仍不公開糾錯和賠償,仍然我行我素,出售他們的“產品”。學術界,誰又有見過抄襲、剽竊、偽造或篡改數據、騙取名譽和獎勵的教授、博導、院士主動向社會謝罪呢?只要上級主管領導不管不問,就繼續瞞天過海、文過飾非、推卸責任,打擊、威脅、報復舉報者。
當今中國,包括科教界,本來就沒有罪感文化,現在又拋棄了恥感文化中的羞恥心,個別院士學術上笑罵由人、不怕丟臉、絲毫沒有羞恥心,造假被揭露后繼續裝模作樣端坐會議主席臺、評審席。如此一來,無怪乎各級領導和院士的威信日益衰敗。
1984年8月26日、27日,《光明日報》連續發表《南博院長姚遷以權謀私侵占科研人員學術成果》、《姚遷在執行知識分子政策方面存在嚴重問題》等三篇報道,并配發評論員文章《知識分子的智力成果不容侵占》。這三篇文章點名批評南京博物院院長姚遷以權謀名,侵吞他人學術成果。
院長姚遷在南博工作近二十年,過去從未發表學術文章。但是自一九七九年至一九八二年短短幾年中,以個人名義或跟別人聯合署名發表文章有二十余篇(本)之多。據調查,有姚遷署名的論文,沒有一篇是他自己撰寫的。一九七九年“全國太平天國史學術討論會”之前,姚明確要求南博研究人員王少華替他單獨寫一篇論文,后又提出“合作”。這篇署名姚遷、王少華的論文中,姚的全部“貢獻”是加了“被”、“地”、“所”、“的時候”等二十四個字。王同時還有另一篇論文擬一起提交大會,姚借口“不成熟”,不同意打印。但次年當姚再次讓王代寫文章參加另一次討論會時,王在該論文上加了姚的名字后,姚便說是“很有分量的論文”,批準打印。姚以此手段與王“合作”發表六篇論文。
南京博物院姚遷院長的這些“事情”要是放在今日的中國任何大學和研究所,根本就不是事,更不會在《光明日報》上曝光!可是在當時姚遷竟然自殺謝罪。與今日那些學術造假者相比,因涉嫌沒有花什么勞動而掛名論文、專著,自殺謝罪的姚院長實在令人肅然起敬!
眾所周知,學術失范最終會使社會的健康狀況急劇惡化,導致道德秩序遭受破壞,行為規范失去效力,青年失去希望,整個社會凸顯病態的征兆。學術抄襲、剽竊、偽造或篡改數據、騙取名譽和獎勵顯然是最嚴重的學術失范之一,如果放任下去,必將后患無窮。
在清朝無垢道人所著的《八仙得道傳》中,倒騎毛驢的張果老竟然預言:一千年以后,世上會出現“在官則不顧公家,只知賄賂。賄賂可以公行,苞苴不必暮夜,是即鬼魂搶奪羹飯的情況也。在普通人民,則孝道可以廢除,淫風可以倡導。只求有利于己,不問廉恥禮義”。他還說,兵荒馬亂、四面八方的戰爭還不算真亂,因為戰爭時人還是人,人心未亂。而真正的亂世是“人心皆死,人化為鬼、人心欺倒,天道反變”的時代。
是啊,一個國家,在發展歷史中難免會有種種挫折和災難。不怕地震海嘯這樣的自然災難,就怕精神上的整體淪喪。天災之后,只要萬眾一心,僅需幾年都能復原。最可怕的是道德誠信等民族精神的嚴重缺失,因為一旦缺失,就不是幾年能復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