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影院

　　都說看電影是看熱鬧，看視覺效果，所以應該到電影院去，一大堆人一起看。我從來不那么認為，看電影，也應該和讀書一樣，有專屬于自己的一份私密性，歡笑、沉思、痛哭，都是極其個人的情緒，絕不適合大眾參與——最多，有那么一兩個志同道合的知己一起共享。
　　這個知己，一般都不可能是自己的老公。男人和女人的興趣愛好天壤之別，反映到文藝欣賞方面那是分外明顯，我們家兩個都喜歡淘碟看碟，但很少有機會能坐下來一起看。比如說吧，他喜歡的是“槍加機器人”，我喜歡浪漫溫情的文藝片。這恰恰正是對方所鄙夷不屑的“爛片”。我批評他“格調庸俗”，他反駁我“故作姿態”，到后來說不定還會賠上一次小吵加冷戰。所以，我們看碟都是各看各的，互不干涉、互不打擾。
　　某個周日暴雨傾盆，他無法按計劃出去打網球，干脆鉆進廚房賣力做了兩菜一湯，我吃得滿意，飯后泡了一壺大吉嶺紅茶跟他共享，并提出陪他看一場“庸俗大片”以獎勵他的勤勞。他可來勁了，埋頭那面ＤＶＤ墻精心挑選了半天，鄭重其事地拿出一張來塞進影碟機。是被無數男粉絲奉為經典中的經典——《教父》。
　　我當然早知《教父》的大名，但從頭到尾細細觀賞還是頭一回。科波拉的“講故事”能力遠超我的想象，馬龍白蘭度的演技的確過人：一個平凡的小人物，喊破了嗓子也找不到認真的聽眾；而口齒不清的教父，卻沒人敢忽略他說出的每一個字。他總是面無表情，背后卻潛藏著不可忽視的力量——一種優雅的狂暴、平靜的殘忍，如同毒蛇與猛虎的混合體。而在一大堆槍戰詭計紛爭當中看到邁克逃到西西里和溫柔的阿波羅尼亞在花園侍弄玫瑰那絕美一幕時，心里的悸動和感傷如潮水般如期而至。影片在教堂凄涼的晚鐘聲中結束的時候，我含糊地說，太戲劇化了——不過，還行。
　　后來，就無法收拾了。在他的極力推薦下，我看完了《教父》三部曲，看了《風語者》、《兄弟連》……而他也陪我一起看《理智與情感》，看《海上鋼琴師》、《她比煙花寂寞》、《如何縫制一床美國被子》……最讓我驚奇的一次，是跟他一起看《日落之前》。從第一個場景開始就再也沒有轉變過鏡頭，就像扛著一架攝像機面對著男女主角倒退著一直走，劇情全是對話，角色就是兩個人，講滿了整整８０分鐘！原以為他一定感覺沉悶無聊，沒想到這人倒是一直看到最后，說了一句評語：這個手法還蠻獨特，就像在公園里偷聽到一男一女的談話，慢慢了解他們之間的離散愛恨，有意思。哈，這不正是導演林克萊特的總結嘛！這家伙看來很有看文藝片的潛質呢。
　　其實無論是何種類型的電影，本質都是相通的，都在講述一個故事。導演講故事的能力非常重要，有的人喜歡用激烈集中的方式來表現，有的人偏重清淡散遠的敘述，這就跟做菜一樣，全看品嘗者的喜好。有個觀點不是說夫妻間相處時間越久，連口味外貌都會漸漸同化嗎？果然如此，在互相“吐血推薦”和積極陪看之下，我和他居然成為能坐在一起看電影的“同志”了。
　　每周我們的家庭影院至少要放映兩場電影，為公平起見，一人選一張影碟。放映時間一般都選在周六的晚上和周日午后，其他時間若有特別好的片子或心血來潮，就臨時“加映”一場。他負責“放映”，我負責“茶水零食”，當片頭電影公司的ＬＯＧＯ出現和音樂聲響起的時候，我們已經安安心心地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端著一杯泡得釅釅的茶或香醇的咖啡，等著欣賞即將上演的好戲。他開玩笑地跟我提議：老婆，能否搞專業一點啊，看什么電影就喝什么飲品，比如說看文藝片喝咖啡，看喜劇片喝可樂，看動作片嘛，是否考慮來點烈酒？我飛他一個媚眼：那看情色片你打算喝什么？
　　電影能讓你發掘心里最柔軟、最容易被觸動的地方。這句話好像是一個著名影評家說的，我恍然想起他以前對我說自己天性喜歡自由冒險，喜歡經歷不同的生活。婚后被老婆孩子牢牢“拴”在家里，他再也沒有提過這個念頭了。好吧，他不提，不等于我感覺不到。現實條件所限，不可能讓他隨心所欲浪跡天涯，那么老婆利用公休假，陪著他背上背包上大興安嶺，下海南三亞旅行一番總能做到的。
　　有一陣我和他都愛上了看臺灣文藝片，一部清新的《練習曲》讓我們飽覽海島的優美風景和風土人情；大名鼎鼎的《海角七號》劇情倒沒什么新意，不過里頭的原創音樂純樸動人，讓人再三回想。沒想到一周之后，我在辦公室收到一份小包裹，里頭赫然是一盒和電影里一模一樣的信箋，層層疊疊包裹著一張《海角七號》電影原聲ＣＤ，外頭用麻繩精心包扎好，上面寫著“友子小姐敬啟”！那天下班后他來接我，我順手把ＣＤ塞進音響，“男孩看見野玫瑰”的清亮歌聲頓時如一道山泉潺潺響起，優美的旋律溢滿整個車廂，我們對視一眼，都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沙發背后那面ＤＩＹ的影碟墻不斷地被充實豐富，最右下角的一格是經過我們兩人一起檢驗投票而被評為“經典”鄭重收藏的電影：《教父》、《羅馬假日》、《純真年代》、《肖申克的救贖》、《郵差》、《走出非洲》……這些影碟，隔三差五我們就會翻出來重溫一遍，有時候甚至連里頭的臺詞都爛熟于心，卻絲毫不覺得厭煩。這就是經典的力量，一部好片，完全可以經得起時間的檢驗。就像愛情，就像友情，就像這世間一切值得珍惜和收藏的可貴情感。
　　有個人陪著你一起看電影，真好。在你感動的時候可以握緊他的手，在你流淚的時候可以悄悄遞張紙巾，在你開心的時候可以默契地發現他嘴邊的微笑……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