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不知道的愛

　　母親一直為父親對自己的言聽計從而驕傲。她看我對丈夫的過分遷就很惱火，她掛在嘴邊的話常常是：“我可不像你那么窩囊，你爸一輩子都聽我的。”
　　她不知道的是，父親當著我們的面教育我們：“你媽勤快、能吃苦，這是一般人比不上的。但是她也有不對的地方，你們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媽有病，我得讓著她，但是你們不要受她影響。”
　　父親的口頭禪是：“當心，可別讓你媽知道。”
　　母親8歲的時候就被姥爺許配給了父親。那時爺爺有90畝麥田，經常接濟姥爺一家的口糧。后來爺爺家成分不好，所有家產全被沒收。姥爺家卻是如日中天，在天津開著很大的編筐鋪。但姥爺還是堅持將如花似玉的母親嫁給了父親。母親當時哭得昏天黑地。家境貧寒的父親用自己一生的柔情撫慰著母親，同時也用母親想不到的方式贏得了村里老少包括姥爺一家人的看重，這是當時的母親沒有想到的。
　　父親在天津姥爺家的編筐鋪里干活，得知村里成分高的我一位本家二叔，因為一輛自行車和對象又要吹了，他連夜從唐山買來一輛自行車送到二叔家。他沒敢回家，當晚就返回了天津。當時我的兩個哥哥也到了找對象的年紀，自行車是罕有的聘禮，父親怕母親知道了生氣。
　　給父親辦喪事時，二叔的兩個兒子協助我的兩個哥哥精心操辦，不管白天黑夜，一直堅守在父親的靈柩前。
　　當年流行大鏡子，掛在榜柜正上方的墻壁上，鏡子上或是畫著飛鳥，或是寫著毛主席詩詞，鏡子的三個邊緣都有花鳥或文字，松竹梅蘭居多。墻上掛一面鏡子，是我們全家人的期待。
　　父親用一年的積蓄到唐山買大鏡子，要到我二姨所在的村子等火車，臨上車時二姨委婉地說她也想要一個。父親用僅有的60元錢背回了兩面鏡子，其中一個直接掛到二姨家的墻壁上。當然，他沒有讓母親知道。因為在母親的心里，二姨過剩的日子也比我家強，怎么可以幫她們？
　　我二舅那一年病得很重，入住山海關醫院。二姨父剛剛去世，二姨不好意思向兒子們開口要錢。二姨心中焦慮，也想去看我二舅。父親偷偷拿出200元錢送二姨去火車站，當然，他沒有讓母親知道。因為母親總說：“你二姨的兒子9TG1yO8v4zppY4A20zTHjX4VDnbqSicvyfONfj6Ts0s=都是大款，錢花不完。”
　　父親去世后，二姨經常到墳前，跟父親說話。她說，每逢趕集，知道父親葬在路邊，就不再寂寞，經常看到這個可以說說話的姐夫，挺好。二姨哭了，母親說，二舅去世的時候，都沒見她這么難過。
　　父親到我家來看我，聽說姑姑也搬到縣城住了。他囑咐我：“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要像你媽一樣記仇。當年的事你姑也有錯，你媽也有錯，一個巴掌拍不響。”他讓我買了燒雞和西瓜去看望姑姑，當然，他沒有讓媽媽知道。因為媽媽說了“只要是我生的孩子，就絕不能去看你姑姑”。
　　父親去世后，表弟表妹都來了，表弟跪地的一聲哀呼“大舅”，是母親怎么也沒有想到的。
　　每當家里只剩下我和母親，母親就不厭其煩地講父親生前對她的好，父親對母親的呵護像電影一樣被刻進了我的腦子，我望著頭發灰白的母親，想說，父親還有很多你所不知道的愛，正是這些特殊的愛使我們幾個孩子繼承了母親的剛強和勤勉，也繼承了父親的仁厚和寬容。每每聽母親說“我可沒有你那么窩囊，你爸一輩子都聽我的”嘮叨時，很想辯解一句：“有時爸爸也不是什么都聽你的。”未曾開口又抿緊了嘴唇，就讓母親在父親不在的日子繼續著自己的驕傲吧，那些母親所不知道的愛才是父親此生通過別人傳遞給母親的獨特的愛的語言，它們豐厚了愛的內涵，拓展了愛的外延，正是這份愛讓我們幾個兒女和母親一起深深地為擁有這樣的父親而驕傲。
　　不再說了，耳邊仿佛聽到了父親的叮囑“當心，可別讓你媽知道”。
　　 （編輯 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