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肅
趙翼府邸的山茶花
■陳肅
現在前北岸1號左面的那三間低檐瓦房,據說就是當年趙翼邸宅的轎廳。懸掛“探花及第”匾額的門廳已蕩然無存。門前的兩尊石獅和旗臺,至今還埋于地下。
當年由正門而進,穿過低矮的轎門,過天井,步臺階,便是三間高敞豁亮的廳堂。現在廳還在,只是做了民居。那時堂上掛著“古學津梁”的古匾,這是一府主體題額,意在頌揚府主史學所達到的境界。大堂兩邊伴廂房,廂房背后有背弄。筆直幽深的背弄,隱于大堂兩側,貫穿南北,與正廳中軸線通道形成對比,給人以一露一藏,庭院深深的感覺。
大廳后面一進,便是有點名氣的湛貽堂了。是清初仿造明代的建筑,屏門后有后翻軒,構架渾樸厚重。它比前廳當然矮小得多。然而一代詩壇領袖袁枚曾來這兒,與府主把盞論詩,傳為佳話。堂前為稍寬展的院落,曾植香椿樹和古石榴各一株,已毀棄。
于湛貽堂檐前過西墻側門,又有一個院落,別有洞天。內有三楹小廳,中堂羅磚地,左右地板房,后窗有山茶庇蔭,故稱山茶廳。如果說湛貽堂為府主宴請賓客之所,那么這清靜幽僻的小廳,就是趙翼接待詩友文朋、談書說藝之室。嘉慶末年,詩論家翁方綱曾來常州逗留,居于比鄰趙府的寄園舊址,賓主朝夕過從談藝,這山茶小廳便是他們的雅談之所。
小廳后面又有一進三楹書房,中間長門,左右短窗。就是府主著書立說,“一燈熒熒,寒暑罔聞”的蕭齋了。蕭者,蕭然冷落地也。我感覺到一位學者甘于寂寞的情懷。
山茶廳和蕭齋之間的夾院內,本有一叢黃石假山,旁植干粗如斗、枝葉溟蒙的百年寶珠山茶。我于小院徘徊,似乎還能感覺到當年山茶終年綠,翳映陰森的情景。有一年,春枝艷艷,煊紅如火,輝映了院天光,竟使鄰居以為趙家失火,演出一場呼喊救火的鬧劇。遭逢這等趣事,詩人自然不會放過,于是他乘興而作:
東風一吹千萬朵,

高下都開笑口歌。
熊熊日千光絳天,
嚇得鄰家來救火。
趙翼為詩,追求新鮮意象,風調平淡近似口語,此詩可窺一斑。
有道是“好花須映好樓臺”。我看蕭齋,只是極普通的平房,連鋪地都用普通青磚。而我沒有來趙府前竟想:像趙翼這樣的士大夫,未始沒有炫耀富麗的層樓杰閣吧?然而看過宅院,只是一進又一進廳房平屋,且一進比一進低矮,一進比一進簡陋,連一幢朱欄綺疏的繡樓都看不到,這就不能不令我深思了。然而華樓麗臺沒有,這花倒是好的。山茶花不像平常的兒女之花,開起來嬌艷幾天就算了事。它是在冬天的嚴寒里開出來的,由冬至春要開好幾個月。一個朵兒就艷麗二十來天。所以陸游有“惟有山茶偏耐久”的詩名。
一個踏遍嶺南山水及貴州層巒疊翠的詩人,在他豐富的閱歷里竟獨選山茶來點綴自己的養性讀書之所,著書握筆之地,是否也有其特殊的詩韻渲染呢?
我想趙翼寫詩是強調天分的,他天分很好,少年即能詩,每日四五首。到15歲,挑著家庭重擔的父親突然病故,一家八口陷入衣食無著的窘境。然而他每日仍以詩自娛,沾沾自喜,只是不愛作八股文。也就是說:離詩越近,離舉業越遠。他父親的生前好友杭應龍先生憐其孤苦,對他說:“不治舉業,何以救貧?”于是將這個“小詩迷”請到自己家里教小兒子讀書,并讓他跟自己的長子、次子一起攻讀經書,研習八股文。這樣,他才逐步登第得官,到34歲中了探花,后任嶺南兩任知府及貴西兵備道等職。他的詩也越來越昌明于世,與袁枚、蔣士銓齊名,并稱“乾隆三大家”。我由山茶之花,聯想趙翼之詩,只是要說他的詩也是從嚴寒里“開”出來的,也是由冬天“開”到春天。而且他才華橫溢,馳騁詩壇竟達六七十年,這也真可謂“惟有此花偏耐久”吧。所以我想這株婉立蕭齋庭院的山茶花倘若有知,定會呼趙翼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