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及其他（組詩）

■任先青

花朵及其他（組詩）

■任先青

白梅

一株梅就是一個

小小村落

黑瘦的枝是村落中的河

默默流過季節的冷

流過鐵

一朵蕾就是一間

嚴寒中抱緊肩頭的小小房舍

房舍里靜臥一位羞怯的少女

還有幾聲豎琴幾滴月色

有一天小小房舍

突然推開了五個方向的窗戶

那是沉默的梅找到了嘴唇

以一次小小的驚心動魄

說出了隔世的香

是哪位畫師醉酒夜歸

攬月卻扶不穩目光的梯子

恰與梅撞了個滿懷于是

畫師笑笑梅也笑笑

宣紙上滿世界玉碎……

兩朵曇花

兩朵用白銀打造羽毛的鳥

騎著暗夜歸巢

兩朵為愛鎖緊喉頭的花

上升到被宿命拷問的絕頂

瞎子的時代

輕視了詩人一雙關注的眼睛

你的輝煌與毀滅

短暫得足以分割我的生命

用嘆息贊美你

用夢復述你

匆匆行走在冰雪或霜刃上

我美好的習慣尚未養成

你就凋謝了

從今以后不知誰能給我清香

洗濯我疲憊的心靈

誰能給我皎皎潔白

讓我邀請到一生的光明？

向你打聽一株梅

季節的封底

我向你打聽一株梅

你如黑臉土著

站在石頭一樣的冰上

小聲說梅在北方之北

飲風衣雪沾滿風俗的梅呵

清瘦成一幀水墨插圖

仍不忘搖動北方薄薄的陽光

梳洗花瓣為我

悄悄吐露芳心

痛苦之夜一場大雪

我白了

我在冬的廢墟里攥緊體溫

用花朵說出

把日記摁住

日記怕風吹

把夜摁住

夜怕聽到你心跳的聲音

我已把你的話砌進日子

不要再問我是誰

玫瑰要等到春天才會睡醒

我滿頭雪花的旅人

這個冬天注定迎風流淚

我要小心地經過夢

讓梨花慢慢白

讓桃花慢慢紅

不在乎自己已被生活底色捆緊

心慢慢破碎

我是倒在鋼琴上的琴手

我的話要在黎明時分

用花朵說出

路旁的法國梧桐

何時我開始留意你

路旁的兩排法國梧桐

秋了

葉子堅持或飄然而下

都在我的疼痛之內

母親一樣

給過我們許多撫慰的梧桐呵

此時仿佛

被意外擊傷翅膀的大鳥

為自己搬運骸骨

秋風一陣緊似一陣追逼

而我也會像你一樣

——讓身體變輕

讓靈魂變重

摘下桑椹

摘下桑葚的時候

桑枝抖動

我忽然看到了桑的疼

積累著露水和鳥鳴

桑葚生長得多么細心

疼說到底是一種清醒

被陽光沙沙打磨

藏在桑枝的傾斜里

小心翼翼完美著形式變遷

桑葚由小漸大由青漸紅

小小的甜

掩不住酸澀日子絲絲陰影

摘下桑椹的時候

疼就從桑枝里拽出來

汪汪的桑葚泊在我的掌心

如小小暗礁

一下子撞沉了我的心情

——真想說聲對不起

把疼還給春天吧

把桑退還給詩經

任先青，1943年10月生，山東萊州人。居德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德州市作協名譽主席。作品多次被《新華文摘》轉載，多次獲獎，收入多種詩歌選集。代表作《詩人毛澤東》還被收入中學語文課本，并多次在央視大型文藝慶典上朗誦。詩集《心形的葉子》獲山東省首屆“齊魯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