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濱
[摘要]誠信問題是道德危機,也是存在危機,體現在人的生活空間、制度空間與交往空間三個層面。生活空間中,食品安全問題構成人的生存風險與消費焦慮,需重建存在的保護性繭殼;制度空問中,制度供給不足和執法不力導致約束機制失效,需提高政府公信力、專家信任度和完善法律法規以重建社會信任;交往空間中,“殺熟”、“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是信任缺失的信號,造成個體存在的孤獨感。固此,重建社會信任需守護對熟人的情感信任,建立對陌生人的基本信任,以及培植對人信任的樂觀態度。
[關鍵詞]道德危機存在危機信任
[中圖分類號]B82-0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1539(2011)05-0037-07
誠信問題并非新鮮話題,但不誠信行為從點、線、面向諸多領域擴展,致使當下中國人的存在空間整體堪危。密集爆發的食品安全問題使人們認識到誠信問題不僅是道德危機,更是存在危機,它使人的生存與社會的發展面臨著巨大風險。本文從人的存在視閾出發,以生活空間、制度空間與交往空間為三個維度,力圖透析誠信危機,發現問題癥結,探求重建社會信任之道。
一、生活空間的安危:消費的焦慮與保護性的繭殼
人的生存和發展,正如馬克思所言:“我們首先應當確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而且這是這樣的歷史活動,一切歷史的一種基本條件,人們單是為了能夠生活就必須每日每時去完成它,現在和幾千年前都是這樣。”物質生活的生產”與“日常生活”共同構成歷史的現實基礎和真實內容,任何時代任何個體的存在和發展的前提條件是物質生活需要的滿足,且“當人們還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質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保證的時候,人們就根本不能獲得解放”。
以此觀照當下中國社會,我們不難發現構成人的存在和發展前提的物質生活空間,“盡管改革開放以來消費品短缺現象從根本上得到克服,產品極大豐富了,消費者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選擇權和權威,但是,與此同時,消費者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對產品質量及其風險的焦慮之中。市場為消費者提供了更多的選擇,提升了消費者權威,但市場失靈導致市場所提供的產品并不能完全保障消費者的健康與安全。在此意義上,市場既提供了消費者權力,同時也置消費者于消費風險之中”。物質產品的種類和數量越來越豐富,但產品的質量和安全卻越來越讓人不放心,甚至發展到本是滿足人的存在需要和改善生活質量的產品卻變成傷害人的身體甚至威脅人的生命的“兇器”。近年來“毒奶粉”、“瘦肉精”、“地溝油”、“染色饅頭”等食品安全事件的層出不窮,正不斷摧毀著中國人生存安全的保護屏障和社會信任。對此,2011年4月18日溫家寶總理在同國務院參事和中央文史館館員座談時指出:“近年來相繼發生‘毒奶粉、‘瘦肉精、‘地溝油、‘彩色饅頭等事件,這些惡性的食品安全事件足以表明,誠信的缺失、道德的滑坡已經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它昭示著誠信問題已經由道德危機延伸到人的存在危機。
首先,它破壞著人的存在和發展的基礎。經濟基礎是人的存在和發展的前提條件。市場經濟是競爭經濟,逐利性使利益最大化成為經濟人的訴求。但市場經濟又是合作經濟,誠信守法是市場經濟發展的基石。“信任是合作的前提條件,也是成功合作的產物。”信任在經濟領域作為信用原則的訴求,“不是從道德誠信開始的,也不是從競爭中產生的,而是從商品交換活動中產生的,是商品交換活動和商品流通得以實現的必要條件”。成熟的市場經濟必定是信用經濟。“現代市場經濟是一種信用發達的市場經濟。誠信作為一種經濟活動規范,對現代市場經濟的存在、發展及其健康運轉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誠信是市場經濟存在的內在要求和發展的前提條件,是市場經濟的基礎和市場經濟秩序的穩定器;是市場中各行為主體實現自身經濟利益的有力保障和參與市場競爭的永遠可靠的資本;是市場經濟成熟與否的標志。”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初始階段,法制、法規的不健全使一些喪失了道德的經濟理性人,通過假冒偽劣產品,力圖用最低的成本獲取最大化的利益,而當一個不成熟的市場監管體制和制度使得這樣的牟利有可乘之機和可以達成,且不誠信行為所付出的成本過低之時,造假盛行,食品安全的堤壩被沖毀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從長遠的角度看,貌似個體以不道德的手段通過低成本獲得較大的利潤是符合經濟理性人的追求的,但事實上這樣的算計無論對個體或是社會都是致命的傷害,皆為短視和狹隘。“商務部的統計,我國企業每年因信用缺失導致的直接和間接經濟損失高達6000億元。在征信成本太高,而失信又幾乎沒什么成本的情況下,違約、造假、欺詐的故事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巨額的信用成本,如同扼住企業喉嚨的那只手,在殘酷地剝奪著中國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本就狹小的生存空間。”因為當代世界經濟是一個以市場經濟為主導的一體化經濟,“正在形成中的全球性相互依賴,將只會增加對作為合作的重要條件的信任需求的增長”。那些通過失信牟利的個人或經濟體必將被排斥在外,從而喪失可持續發展的空間。信用作為構成社會資本的重要部分,更是當代道德力轉化為經濟力的主要方式,“我們從檢驗經濟生活中獲得的一個最重要的啟示是:一個國家的福利以及它參與競爭的能力取決于一個普遍的文化特性,即社會本身的信任程度”。
其次,它摧毀著人的存在和發展的安全感。安全需要如馬斯洛所言是人的需要的重要內容,而在所有的安全需要中,食品安全感尤為重要,它將人的第一層次的生存需要和第二層次的安全需要合為一體,“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食品安全是關系人民群眾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的一件大事”。食品安全工程是最大的民生工程,如果食品安全得不到保證,社會將空有琳瑯滿目的商品,卻毫無讓人安心的信任,更置人們于消費的焦慮和生存的恐慌中。因為所謂信任,從人的生存角度而言,是個體生命得以生存下來的保護機制。“在生活的近乎無限的可能性中,人們建立了一套化簡的機制,信任便是其中之一。”對此,德國社會學家尼古拉斯·盧曼(Niklas Luhmann)做了描述:“在其最廣泛的含義上,信任指的是對某人期望的信心,它是社會生活的基本事實。當然,在許多情況下,某人可以在某些方面選擇是否給予信任。但是,若完全沒有信任的話,他甚至會次日早晨臥床不起。他將會深受一種模糊的恐懼感折磨,為平息這種恐懼而苦惱。他甚至不能夠形成確切的不信任,并使之成為各種預防措施的基礎,因為這又會在其他方向上預先假定了信任。任何事情都會是可能的。在其最極端情況下,這種與世界復雜性的突然遭遇超出了人的承受力。”換句話說,如果人類在日常生活中缺乏基本信任,對任何物、事與人永遠陷于
懷疑、不信任的不停歇的恐懼與焦慮中,人類的日常生活將舉步維艱,個體的神經必然崩潰,“沒有信任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是完全不可能的”。在這個意義上,信任就是人的存在的本體安全感,“信任作為基本的‘保護殼而在自我與日常現實的應對中提供自我保護”。故,以食品安全為依托重建人們對日常生活的基本信任便成為當務之急。
最后,它呈現出個體面對存在和發展風險時的乏力。面對相繼發生的食品安全事件,一部分人采取了“用腳投票”的自救方式。所謂“以腳投票”,是指多數消費者對內地奶粉產品失去起碼的信心后,便到港澳等地去買奶粉。這對消費者而言,可謂是從生命保護的目的出發而采取的理性自保行為。“中國奶粉的問題基本上就是致命的、致殘的,影響終生幸福的問題。消費者憑什么要花錢買致命、致殘的奶粉,那是自己對自己的孩子的極端不負責……花錢買平安,是中國消費者無奈、悲哀的理性選擇,和迷信無關。”一部分人采取了“自力更生”的自救方式,自己種菜規避風險。“據《南方周末》昨天報道,包括北京海關在內的不少國家機關在郊外自建蔬菜種植基地,供應各自的機關食堂以及工作人員。這些食品堪稱真正的綠色食品,其首要強調的就是‘安全。”更多人采取了“步步后退”的自保方式,如奶粉有毒,我已是成年人,與我無關;豬肉有瘦肉精,我開始素食;饅頭染色,我改喝粥……這樣的放棄與規避風險,到最后會悲哀地發現“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人們已經無以放棄、無路可退。極少數人則憑借自身的優越條件采取了“勝利大逃亡”的規避方式,移民到別的國家,躲避包括食品安全、環境污染等各種對人的存在和發展構成傷害的危機。“對自己社會生存能力的普遍不信任的最強有力的信號也許是移民的決定。這是人們在生活條件變得不能忍受、并且看不到改善希望的時候采取‘退出選擇的最清楚的形式。”顯然,無論是“用腳投票”還是“自力更生”,是“步步后退”還是“勝利大逃亡”,在本質上皆是個體規避生存風險的理性行為,但對整個社會生存環境的改善卻無甚作為,折射出個體對其所生存的社會環境或制度的無奈,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一個人事實上能(該)做些什么,不能(該)做些什么,擁有什么權利,承擔什么責任,做了某事、做出了某種行為就會得到什么或失去什么,這都是由他所生活于其中的那個制度體系所先在規定了的……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制度本身不僅僅是一個社會的整合機制,同時事實上還是一個社會的行為引導機制”。食品安全問題關系到人的生存安危,它既是“社會的悲哀”,也呼喚著社會制度強有力的保障。
二、制度空間的保障:制度的乏力與公信力的提高
就人的社會性存在來說,社會制度是個體生存的硬性環境,每個人的生活都受其社會制度的制約與影響。“人的行為方式總是他所生活于其中的那個社會的生活方式、交往方式的折射,是那個社會的政治、文化內容的模塑。其中制度對人的行為選擇又具最直接的支配、影響作用。因為制度以社會結構定在的方式表達了那個社會經濟生活、政治關系的最基本要求及其內容,表達了那個社會起指導作用的文化傳統、價值觀念,并以一種具有一定強制性的力量強制在其管轄下的社會成員以這種社會結構方式所規定的方式選擇行為。”而“信任是對維持合乎道德的社會秩序的期望”。當社會個體尚無法達到誠信道德的自覺與自律之時,誠信制度的建構和完善便成為解決存在危機、重建社會信任的關鍵所在。
“信任在本質上與現代性制度相連。”現代性社會的時空分離特質,導致社會成員的相互交往方式發生了由“在場”到“缺場”的重大改變,使得作為信任基礎的承諾本身發生了顯著變化。前現代社會的承諾是熟人社會中的當面——在場承諾,這種承諾不僅僅以“家”血緣紐帶為依托,亦有當面、在場熟悉了解為依據,更有熟人社會所共有的群體、風俗、習慣為有效監督制約,對這種承諾的可預期性與可信性,在實質上是對傳統熟人社會那種交往類型的信賴。現代社會因時空分離所形成的非當面——非在場交往,則使得傳統的承諾及其監督制約機制失去了有效性,必須尋求一種新的具有可公度性的交往媒介,及對承諾擁有權威性的監督制約機制,以確保承諾的可信性與可合理預期性,信任制度的建構應運而生。“從非正式的習俗、道德到正式的法律、規定,這些制度性因素通過其內化于社會成員后形成的約束力來增進社會信任度,這時信任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被提升了;普通社會成員之間的相互信任,已經摻雜了該社會成員對涉及其中的社會制度的信任,于是社會制度就擁有了作為信任的保障機制和作為信任本身的一部分的雙重意涵。”信任的不完全充分性是以社會機制來填補的,“這一填補主要是源于社會制度、法律等對社會成員的普遍約束力。當缺失的信息不足以讓行動者做出關于信任的判斷時,行動中所涉及的制度性因素將會給予行動的達成以有力的支撐”。現代社會信任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一部分是對當事人的信任,一部分是對維持生活信任機制的信任,缺少了其中任何一部分,信任都是不完全的,而一個社會的普遍信任狀況,在一定意義上更主要地取決于維持信任的社會機制或制度的效力。因為現代性社會是在平等的自由權利與高度發展的信息化背景下被組織起來的社會,社會的基本交往關系一方面以制度化的方式存在著,另一方面又以社會強制這一特殊化的制度化方式對承諾加以監督、制約、實施。在這種制度結構下,承諾具有制度的權威性、嚴肅性,正是這種制度性承諾才使得生活在現代性多元開放社會中的個人,獲得某種可以依賴的客觀性根據,行為具有可預期性,進而擁有安全感。如果一個社會出現了普遍的信任危機,那么,首要的不是個體品質問題,而是由各種現實制度體制運作過程中事實上所表達出來的制度性承諾出了問題,這是一個制度性信任危機,它對社會信任的摧毀是最致命的。在誠信制度建設中,政府的公信力、專家系統的信任度與完善的法規是保證制度有效的三個支點。
在現代社會中,政治合法性是建立在公民選舉的基礎上的,政府的權力來自于人民的信任,人民在信任的基礎上讓渡自己的部分權力,委托政府行使管理,所以政府和民眾的關系內在地包含著互為信任的訴求。“信任意識是自由一民主政治文化的重要屬性之一。”它要求政府向民眾證明自己是值得信任的,“政治文化文獻認為,基于大眾的民主政治的發展和持久穩固需要在一般公眾中出現相應的支持性習慣和態度,其中最根本的態度是人際問的信任意識”。信任是公民社會的基礎,“它的存在是有生命力的政治體系不可缺少的前提條件”。當政府享有人民賦予的權力之時,它也就隨之擁有了應該對得起人民信任的義務和責任,這是權力享有和維持的基礎,也是維護社會秩序的不可缺少的方面。“雖然信任只是社會控制中的一個工具,但它是一切社會系統中無所不在和重要的一種。在社會控制中權力若要充分或甚至最大程度地有效,就必須有信任在其中。”信任
在社會秩序的維持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政府的公信力在社會信任的建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一個責任政府必須是講信用的政府,社會減信體系建設的重中之重,應為政府誠信,或者說政府公信力。”它“包含了交流、建立聲譽和創造信任”,也是能否贏得民眾信任的關鍵所在,“對源于政府的支撐和政府在制度功能方面的不斷滿意,在創造和維持信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為此,“政府應增加自身運作的透明度,允許公民通過各種渠道表達他們的政策偏好和不滿,并使自己的所作所為向公民負責,人們就會增強對政治制度本身公正性、穩定性和可預測性的信心,對政府治理社會秩序的信心”。
“當代社會的很大一部分對它們的成員來說已變得難于理解。制度、組織和技術系統的復雜性,以及它們運作的全球化程度的不斷增加,使它們對普通大眾來說是難以理解的,而且對于職業的專家來說也是如此。誰有能力完全懂得全球資金流動、股票交易起伏、計算機網絡、電信、運輸?或者,誰能夠完全懂得行政的、管理的、政府的或軍事的運行機制和國際官僚機構?我們必須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經常地在黑暗中行動,好像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黑箱,我們的需要和利益越來越依賴它的正常運行。信任變成了我們應對晦暗的環境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策略。沒有信任我們將寸步難行。”專家系統,這一“組織我們今天生活于其中的大范圍的物質環境和社會環境的技術成就或職業的專門技術系統”,便以其專業化、技術化和權威化成為人們依賴的對象,成為人與物、人與事之問建構信任的介質。專家的不當出場和給出的解釋不能得到百姓認同,都是對專家系統信任度的破壞。如圣元奶粉導致女孩性早熟事件中,專家給出的“微小青春期”的解釋;藥家鑫殺人事件中,律師的“激情殺人”的辯護等。民眾一邊在網上發出“淚奔,連微小青春期都上了,天下無敵啊”的嘲諷與調侃,一邊在網下再也不敢買圣元奶粉,用語言和行動表達了對專家系統的不信任。與政府公信力相比,專家系統由于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真理與知識,在一定程度上它幾乎是維持百姓對社會信任的最后機制,如果一個社會喪失了對專家系統的信任,社會信任的大廈就有可能傾覆。
“現代化社會應當是一個良序社會。良序社會不僅是一個形式性規定,更是一個實質性規定。良序社會不僅是一個在社會公共生活交往行為層面具有規范秩序的社會,更是一個制度公正、富有德性精神的合乎人性的社會。它是一個文明得以充分延續與健康發展的自由人聯合體。”完善的法規與有效的運行是建立社會信任機制的硬件基礎。它要明晰其功效,即用系統的制度呵護良心,用嚴苛的法律捍衛道德,加大法律杠桿的強制作用,“對于不當行為的懲罰威懾必須是可信的,否則威懾不成其為威懾”。使守信得大利,失信受大損,驅使人們作出維持信任的行動選擇,因為“人們服從規范的程度取決于對不服從規范所支付的代價,與使用最有效懲罰手段所支付的代價進行比較”。這就要克服制度供給不足的問題,完善法規。“制度供應不足”指的是由于社會的快速發展,在制度供給方面沒有跟上時代的需求,沒有完善的法規與配套的機制,造成“無法可依”,既給失信者以可乘之機,也使得制度的效用大打折扣。對此,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要求“完善食品安全監管體制機制,健全法制,嚴格標準,完善監測評估、檢驗檢測體系,強化地方政府監管責任,加強監管執法,全面提高食品安全保障水平”,即要強化問責機制。問責制是指問責主體對其管轄范圍內各級組織和成員承擔職責和義務的履行情況,實施并要求其承擔否定性后果的一種責任追究制度。問責是制度能否發揮功效的保障,“責任性增強可信性的原因在于它改變了被信任者利益的計算,它增加了成為可信任的人的額外動機,即避免責難和懲罰”。通過強化政府承擔的責任,增強官員的責任感,使這些人民公仆真正做到“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才能重建民眾對社會制度和政府的信任。“政府尤其要通過誠實正直的施政和關心民眾的需求來重新獲得其應有的地位。”
三、交往空間的共在:存在的孤獨與陌生人的信任
人是社會性的存在,個人總是在一定的交往中生存和發展自身的。交往既是個人活動的前提,又是個人由片面發展走向全面發展所揚棄的環節。“一個人的發展取決于和他直接或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展。”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訴求,既是人與他人共在共處的需要,也決定著社會的信任度,因為“社會——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們交互活動的產物”。
從個體存在的本體論視角來看,信任就是“存在的不孤獨”。社會學家吉登斯認為信任的對立面不是不信任,而是孤獨焦慮。“當我們用‘不信任來指稱與基本信任……相對應的概念時,它就顯得太軟弱了……從最深刻的意義上說,信任的對立狀態便是這樣一種心態,它應被準確地概括為存在性焦慮或憂慮。”,倫理學家鮑曼指出,“在本體論上,我們最多和他人共在……正如萊布尼茲所說的單子,兩個分離的、自我包裹的存在,每一個存在都通過守護自己的自我性、自我的同一性、自身的邊界、自身的空間得到實現。相互矛盾的是:與……共在意味著……分離……這種鴻溝可能僅僅通過架橋通過”。通過他者的橋便是信任。信任危機在根本上是人的存在危機,是“社會成員相互交往過程中由于缺失有效性承諾而導致的缺乏基本信賴之不確定乃至不安全關系狀態”。
從個體與他人的關系看,信任就是人際關系的產物。列維斯和維爾加特(Lewis&Weigert)提出情感型信任(Emotional Trust)和認知型信任(Cognitive Trust)是最重要的兩種人際信任。日常生活中的人際信任大多是這兩種信任的組合。在首屬團體關系(家庭)中,信任的基礎是以感情為主,在次屬群體關系中,信任的形成是以理性認知為依據。前者是熟人信任,信任的建立一方面受制于關系,另一方面也受制于交往中的情感,交往雙方之間關系的深淺、情感的真假,在相當程度上制約著交往雙方的相互信任。后者是陌生人信任。“信任就是相信他人未來的可能行動的賭博。”供了更多的選擇,提升了消費者權威,但市場失靈導致市場所提供的產品并不能完全保障消費者的健康與安全。在此意義上,市場既提供了消費者權力,同時也置消費者于消費風險之中”。物質產品的種類和數量越來越豐富,但產品的質量和安全卻越來越讓人不放心,甚至發展到本是滿足人的存在需要和改善生活質量的產品卻變成傷害人的身體甚至威脅人的生命的“兇器”。近年來“毒奶粉”、“瘦肉精”、“地溝油”、“染色饅頭”等食品安全事件的層出不窮,正不斷摧毀著中國人生存安全的保護屏障和社會信任。對此,2011年4月18日溫家寶總理在同國務院參事和中央文史館館員座談時指出:“近年來相繼發生‘毒奶粉、‘瘦肉精、‘地溝油、‘彩色饅頭等事件,這些惡性的食品安全事件
足以表明,誠信的缺失、道德的滑坡已經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它昭示著誠信問題已經由道德危機延伸到人的存在危機。
首先,它破壞著人的存在和發展的基礎。經濟基礎是人的存在和發展的前提條件。市場經濟是競爭經濟,逐利性使利益最大化成為經濟人的訴求。但市場經濟又是合作經濟,誠信守法是市場經濟發展的基石。“信任是合作的前提條件,也是成功合作的產物。”信任在經濟領域作為信用原則的訴求,“不是從道德誠信開始的,也不是從競爭中產生的,而是從商品交換活動中產生的,是商品交換活動和商品流通得以實現的必要條件”。成熟的市場經濟必定是信用經濟。“現代市場經濟是一種信用發達的市場經濟。誠信作為一種經濟活動規范,對現代市場經濟的存在、發展及其健康運轉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誠信是市場經濟存在的內在要求和發展的前提條件,是市場經濟的基礎和市場經濟秩序的穩定器;是市場中各行為主體實現自身經濟利益的有力保障和參與市場競爭的永遠可靠的資本;是市場經濟成熟與否的標志。”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初始階段,法制、法規的不健全使一些喪失了道德的經濟理性人,通過假冒偽劣產品,力圖用最低的成本獲取最大化的利益,而當一個不成熟的市場監管體制和制度使得這樣的牟利有可乘之機和可以達成,且不誠信行為所付出的成本過低之時,造假盛行,食品安全的堤壩被沖毀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從長遠的角度看,貌似個體以不道德的手段通過低成本獲得較大的利潤是符合經濟理性人的追求的,但事實上這樣的算計無論對個體或是社會都是致命的傷害,皆為短視和狹隘。“商務部的統計,我國企業每年因信用缺失導致的直接和間接經濟損失高達6000億元。在征信成本太高,而失信又幾乎沒什么成本的情況下,違約、造假、欺詐的故事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巨額的信用成本,如同扼住企業喉嚨的那只手,在殘酷地剝奪著中國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本就狹小的生存空間。因為當代世界經濟是一個以市場經濟為主導的一體化經濟,“正在形成中的全球性相互依賴,將只會增加對作為合作的重要條件的信任需求的增長”。那些通過失信牟利的個人或經濟體必將被排斥在外,從而喪失可持續發展的空間。信用作為構成社會資本的重要部分,更是當代道德力轉化為經濟力的主要方式,“我們從檢驗經濟生活中獲得的一個最重要的啟示是:一個國家的福利以及它參與競爭的能力取決于一個普遍的文化特性,即社會本身的信任程度”。
其次,它摧毀著人的存在和發展的安全感。安全需要如馬斯洛所言是人的需要的重要內容,而在所有的安全需要中,食品安全感尤為重要,它將人的第一層次的生存需要和第二層次的安全需要合為一體,“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食品安全是關系人民群眾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的一件大事”。食品安全工程是最大的民生工程,如果食品安全得不到保證,社會將空有琳瑯滿目的商品,卻毫無讓人安心的信任,更置人們于消費的焦慮和生存的恐慌中。因為所謂信任,從人的生存角度而言,是個體生命得以生存下來的保護機制。“在生活的近乎無限的可能性中,人們建立了一套化簡的機制,信任便是其中之一。”對此,德國社會學家尼古拉斯·盧曼(Niklas Luhmann)做了描述:“在其最廣泛的含義上,信任指的是對某人期望的信心,它是社會生活的基本事實。當然,在許多情況下,某人可以在某些方面選擇是否給予信任。但是,若完全沒有信任的話,他甚至會次日早晨臥床不起。他將會深受一種模糊的恐懼感折磨,為平息這種恐懼而苦惱。他甚至不能夠形成確切的不信任,并使之成為各種預防措施的基礎,因為這又會在其他方向上預先假定了信任。任何事情都會是可能的。在其最極端情況下,這種與世界復雜性的突然遭遇超出了人的承受力。“換句話說,如果人類在日常生活中缺乏基本信任,對任何物、事與人永遠陷于懷疑、不信任的不停歇的恐懼與焦慮中,人類的日常生活將舉步維艱,個體的神經必然崩潰,“沒有信任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是完全不可能的”。在這個意義上,信任就是人的存在的本體安全感,“信任作為基本的‘保護殼而在自我與日常現實的應對中提供自我保護”。故,以食品安全為依托重建人們對日常生活的基本信任便成為當務之急。
最后,它呈現出個體面對存在和發展風險時的乏力。面對相繼發生的食品安全事件,一部分人采取了“用腳投票”的自救方式。所謂“以腳投票”,是指多數消費者對內地奶粉產品失去起碼的信心后,便到港澳等地去買奶粉。這對消費者而言,可謂是從生命保護的目的出發而采取的理性自保行為。“中國奶粉的問題基本上就是致命的、致殘的,影響終生幸福的問題。消費者憑什么要花錢買致命、致殘的奶粉,那是自己對自己的孩子的極端不負責……花錢買平安,是中國消費者無奈、悲哀的理性選擇,和迷信無關。”一部分人采取了“自力更生”的自救方式,自己種菜規避風險。“據《南方周末》昨天報道,包括北京海關在內的不少國家機關在郊外自建蔬菜種植基地,供應各自的機關食堂以及工作人員。這些食品堪稱真正的綠色食品,其首要強調的就是‘安全。更多人采取了“步步后退”的自保方式,如奶粉有毒,我已是成年人,與我無關;豬肉有瘦肉精,我開始素食;饅頭染色,我改喝粥……這樣的放棄與規避風險,到最后會悲哀地發現“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人們已經無以放棄、無路可退。極少數人則憑借自身的優越條件采取了“勝利大逃亡”的規避方式,移民到別的國家,躲避包括食品安全、環境污染等各種對人的存在和發展構成傷害的危機。“對自己社會生存能力的普遍不信任的最強有力的信號也許是移民的決定。這是人們在生活條件變得不能忍受、并且看不到改善希望的時候采取‘退出選擇的最清楚的形式。”顯然,無論是“用腳投票”還是“自力更生”,是“步步后退”還是“勝利大逃亡”,在本質上皆是個體規避生存風險的理性行為,但對整個社會生存環境的改善卻無甚作為,折射出個體對其所生存的社會環境或制度的無奈,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一個人事實上能(該)做些什么,不能(該)做些什么,擁有什么權利,承擔什么責任,做了某事、做出了某種行為就會得到什么或失去什么,這都是由他所生活于其中的那個制度體系所先在規定了的……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制度本身不僅僅是一個社會的整合機制,同時事實上還是一個社會的行為引導機制”。食品安全問題關系到人的生存安危,它既是“社會的悲哀”,也呼喚著社會制度強有力的保障。
二、制度空間的保障:制度的乏力與公信力的提高
就人的社會性存在來說,社會制度是個體生存的硬性環境,每個人的生活都受其社會制度的制約與影響。“人的行為方式總是他所生活于其中的那個社會的生活方式、交往方式的折射,是那個社會的政治、文化內容的模塑。其中制度對人的行為選擇又具最直接的支配、影響作用。因為制度以社會結構定在的方式表達了那個社會經濟生活、政治關
系的最基本要求及其內容,表達了那個社會起指導作用的文化傳統、價值觀念,并以一種具有一定強制性的力量強制在其管轄下的社會成員以這種社會結構方式所規定的方式選擇行為。”而“信任是對維持合乎道德的社會秩序的期望”。當社會個體尚無法達到誠信道德的自覺與自律之時,誠信制度的建構和完善便成為解決存在危機、重建社會信任的關鍵所在。
“信任在本質上與現代性制度相連。”現代性社會的時空分離特質,導致社會成員的相互交往方式發生了由“在場”到“缺場”的重大改變,使得作為信任基礎的承諾本身發生了顯著變化。前現代社會的承諾是熟人社會中的當面——在場承諾,這種承諾不僅僅以“家”血緣紐帶為依托,亦有當面、在場熟悉了解為依據,更有熟人社會所共有的群體、風俗、習慣為有效監督制約,對這種承諾的可預期性與可信性,在實質上是對傳統熟人社會那種交往類型的信賴。現代社會因時空分離所形成的非當面——非在場交往,則使得傳統的承諾及其監督制約機制失去了有效性,必須尋求一種新的具有可公度性的交往媒介,及對承諾擁有權威性的監督制約機制,以確保承諾的可信性與可合理預期性,信任制度的建構應運而生。“從非正式的習俗、道德到正式的法律、規定,這些制度性因素通過其內化于社會成員后形成的約束力來增進社會信任度,這時信任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被提升了;普通社會成員之間的相互信任,已經摻雜了該社會成員對涉及其中的社會制度的信任,于是社會制度就擁有了作為信任的保障機制和作為信任本身的一部分的雙重意涵。”信任的不完全充分性是以社會機制來填補的,“這一填補主要是源于社會制度、法律等對社會成員的普遍約束力。當缺失的信息不足以讓行動者做出關于信任的判斷時,行動中所涉及的制度性因素將會給予行動的達成以有力的支撐”。現代社會信任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一部分是對當事人的信任,一部分是對維持生活信任機制的信任,缺少了其中任何一部分,信任都是不完全的,而一個社會的普遍信任狀況,在一定意義上更主要地取決于維持信任的社會機制或制度的效力。因為現代性社會是在平等的自由權利與高度發展的信息化背景下被組織起來的社會,社會的基本交往關系一方面以制度化的方式存在著,另一方面又以社會強制這一特殊化的制度化方式對承諾加以監督、制約、實施。在這種制度結構下,承諾具有制度的權威性、嚴肅性,正是這種制度性承諾才使得生活在現代性多元開放社會中的個人,獲得某種可以依賴的客觀性根據,行為具有可預期性,進而擁有安全感。如果一個社會出現了普遍的信任危機,那么,首要的不是個體品質問題,而是由各種現實制度體制運作過程中事實上所表達出來的制度性承諾出了問題,這是一個制度性信任危機,它對社會信任的摧毀是最致命的。在誠信制度建設中,政府的公信力、專家系統的信任度與完善的法規是保證制度有效的三個支點。
在現代社會中,政治合法性是建立在公民選舉的基礎上的,政府的權力來自于人民的信任,人民在信任的基礎上讓渡自己的部分權力,委托政府行使管理,所以政府和民眾的關系內在地包含著互為信任的訴求。“信任意識是自由一民主政治文化的重要屬性之一。”它要求政府向民眾證明自己是值得信任的,“政治文化文獻認為,基于大眾的民主政治的發展和持久穩固需要在一般公眾中出現相應的支持性習慣和態度,其中最根本的態度是人際問的信任意識”。信任是公民社會的基礎,“它的存在是有生命力的政治體系不可缺少的前提條件”。當政府享有人民賦予的權力之時,它也就隨之擁有了應該對得起人民信任的義務和責任,這是權力享有和維持的基礎,也是維護社會秩序的不可缺少的方面。“雖然信任只是社會控制中的一個工具,但它是一切社會系統中無所不在和重要的一種。在社會控制中權力若要充分或甚至最大程度地有效,就必須有信任在其中。”信任在社會秩序的維持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政府的公信力在社會信任的建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一個責任政府必須是講信用的政府,社會減信體系建設的重中之重,應為政府誠信,或者說政府公信力。”它“包含了交流、建立聲譽和創造信任”,也是能否贏得民眾信任的關鍵所在,“對源于政府的支撐和政府在制度功能方面的不斷滿意,在創造和維持信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為此,“政府應增加自身運作的透明度,允許公民通過各種渠道表達他們的政策偏好和不滿,并使自己的所作所為向公民負責,人們就會增強對政治制度本身公正性、穩定性和可預測性的信心,對政府治理社會秩序的信心”。
“當代社會的很大一部分對它們的成員來說已變得難于理解。制度、組織和技術系統的復雜性,以及它們運作的全球化程度的不斷增加,使它們別普通大眾來說是難以理解的,而且對于職業的專家來說也是如此。誰有能力完全懂得全球資金流動、股票交易起伏、計算機網絡、電信、運輸?或者,誰能夠完全懂得行政的、管理的、政府的或軍事的運行機制和國際官僚機構?我們必須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經常地在黑暗中行動,好像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黑箱,我們的需要和利益越來越依賴它的正常運行。信任變成了我們應對晦暗的環境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策略。沒有信任我們將寸步難行。”專家系統,這一“組織我們今天生活于其中的大范圍的物質環境和社會環境的技術成就或職業的專門技術系統”,便以其專業化、技術化和權威化成為人們依賴的對象,成為人與物、人與事之問建構信任的介質。專家的不當出場和給出的解釋不能得到百姓認同,都是對專家系統信任度的破壞。如圣元奶粉導致女孩性早熟事件中,專家給出的“微小青春期”的解釋;藥家鑫殺人事件中,律師的“激情殺人”的辯護等。民眾一邊在網上發出“淚奔,連微小青春期都上了,天下無敵啊”的嘲諷與調侃,一邊在網下再也不敢買圣元奶粉,用語言和行動表達了對專家系統的不信任。與政府公信力相比,專家系統由于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真理與知識,在一定程度上它幾乎是維持百姓對社會信任的最后機制,如果一個社會喪失了對專家系統的信任,社會信任的大廈就有可能傾覆。
“現代化社會應當是一個良序社會。良序社會不僅是一個形式性規定,更是一個實質性規定。良序社會不僅是一個在社會公共生活交往行為層面具有規范秩序的社會,更是一個制度公正、富有德性精神的合乎人性的社會。它是一個文明得以充分延續與健康發展的自由人聯合體。”完善的法規與有效的運行是建立社會信任機制的硬件基礎。它要明晰其功效,即用系統的制度呵護良心,用嚴苛的法律捍衛道德,加大法律杠桿的強制作用,“對于不當行為的懲罰威懾必須是可信的,否則威懾不成其為威懾”。使守信得大利,失信受大損,驅使人們作出維持信任的行動選擇,因為“人們服從規范的程度取決于對不服從規范所支付的代價,與使用最有效懲罰手段所支付的代價進行比較”。這就要克服制度供給不足的問題,完善法規。“制度供應不足”指的是由于社會的快速發
展,在制度供給方面沒有跟上時代的需求,沒有完善的法規與配套的機制,造成“無法可依”,既給失信者以可乘之機,也使得制度的效用大打折扣。對此,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要求“完善食品安全監管體制機制,健全法制,嚴格標準,完善監測評估、檢驗檢測體系,強化地方政府監管責任,加強監管執法,全面提高食品安全保障水平”,即要強化問責機制。問責制是指問責主體對其管轄范圍內各級組織和成員承擔職責和義務的履行情況,實施并要求其承擔否定性后果的一種責任追究制度。問責是制度能否發揮功效的保障,“責任性增強可信性的原因在于它改變了被信任者利益的計算,它增加了成為可信任的人的額外動機,即避免責難和懲罰”。通過強化政府承擔的責任,增強官員的責任感,使這些人民公仆真正做到“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才能重建民眾對社會制度和政府的信任。“政府尤其要通過誠實正直的施政和關心民眾的需求來重新獲得其應有的地位。”
三、交往空間的共在:存在的孤獨與陌生人的信任
人是社會性的存在,個人總是在一定的交往中生存和發展自身的。交往既是個人活動的前提,又是個人由片面發展走向全面發展所揚棄的環節。“一個人的發展取決于和他直接或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展。”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訴求,既是人與他人共在共處的需要,也決定著社會的信任度,因為“社會——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們交互活動的產物”。
從個體存在的本體論視角來看,信任就是“存在的不孤獨”。社會學家吉登斯認為信任的對立面不是不信任,而是孤獨焦慮。“當我們用‘不信任來指稱與基本信任……相對應的概念時,它就顯得太軟弱了……從最深刻的意義上說,信任的對立狀態便是這樣一種心態,它應被準確地概括為存在性焦慮或憂慮。”倫理學家鮑曼指出,“在本體論上,我們最多和他人共在……正如萊布尼茲所說的單子,兩個分離的、自我包裹的存在,每一個存在都通過守護自己的自我性、自我的同一性、自身的邊界、自身的空間得到實現。相互矛盾的是:與……共在意味著……分離……這種鴻溝可能僅僅通過架橋通過”。通過他者的橋便是信任。信任危機在根本上是人的存在危機,是“社會成員相互交往過程中由于缺失有效性承諾而導致的缺乏基本信賴之不確定乃至不安全關系狀態”。
從個體與他人的關系看,信任就是人際關系的產物。列維斯和維爾加特(Lewis~Weigert)提出情感型信任(Emotional Trust)和認知型信任(Cognitive Trust)是最重要的兩種人際信任。日常生活中的人際信任大多是這兩種信任的組合。在首屬團體關系(家庭)中,信任的基礎是以感情為主,在次屬群體關系中,信任的形成是以理性認知為依據。前者是熟人信任,信任的建立一方面受制于關系,另一方面也受制于交往中的情感,交往雙方之間關系的深淺、情感的真假,在相當程度上制約著交往雙方的相互信任。后者是陌生人信任。“信任就是相信他人未來的可能行動的賭博。”理性從自我保護與規避風險出發,在決定是否信任他人時必須權衡兩樣東西:一是潛在收益與潛在損失孰輕孰重,二是對方失信的可能性有多大,它依據的是分析與判斷。當代中國社會在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變過程中,當人際交往逐漸打破了地緣、業緣與親緣的范圍;當人的交往對象發生從熟人到陌生人的轉變;當社會競爭日趨激烈及人的主體性、實利性和理性不斷發展等,這些變化必然導致原有的人際關系呈現出重大變化,傳統的血親人倫關系讓位于契約化的人際關系,從注重人情到趨向功利等,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現有的人際交往過程中信任的相當程度的匱乏。當我們的社會流行“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告誡時,昭示著適應現代社會陌生人交往的新的倫理道德規范的缺場,而當現代社會屢屢出現“殺熟現象”時,則反映出維系傳統社會熟人交往的倫理道德規范的失效,也“標志著社會信任降到了最低點”。人際信任的重建迫在眉睫。
信任作為一種人類情感,往往建立在親密的熟悉感的基礎上。“信任產生于熟悉。”父母、親人、朋友等是個體生命中最親近、熟悉的人,是培植對人信任的基本土壤。人在日常生活中通過所熟悉的生活環境體驗與熟悉的人的交往,能夠感受到一種生活中的連續性與慣常性,正是這種連續性與慣常性使得人在能夠對日常生活作出合理預期的同時感受到存在的安全性,否則日常生活也無以為繼。在一個信任缺失的時代,如果我們連親人、朋友等都不能信任,那就表明我們已經喪失了對人的信任的能力,注定要陷入存在的孤獨與絕望,而這恰恰是個體生命無法承受之重。為此,我們必須守護對親人朋友的信任,盡量不讓利益侵蝕與功利毀壞,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有信心有勇氣走在人生的旅途上。“當信任表現而且發展成為真正的信任時,它才是美德。信任愈是善于接納和弱于計算,信任就愈是可能發展。”
“沒有人們相互間享有的普遍信任,社會本身將會瓦解……現代生活在遠比通常了解得更大程度上建立在對他人的誠實的信任之上。”能否對陌生人建立基本信任,在一定程度上是衡量中國社會是否進入現代社會的一個重要風標,是構建個體生命生存的心理安全感的一個重要因素,也是形成良好的社會心態與社會氛圍的關鍵之處。對陌生人的信任的建構方式,除了前面所說的理性選擇論外,還可以通過給別人以“幸運經驗”的方式。因為信任是個體成長過程中“幸運經驗的副產品”。人憑經驗生活,人在生活中成長,人們的信任度常常是從自身以往的經驗里學習來的。“如果早年形成了信任感,成年后也要有大量受騙的經歷才會使之削弱。如果早年形成了不信任感,成年后要有大量相反的經驗才能將其克服。”信任的培植在一定意義上可謂是成于“幸運經驗”,信任的摧毀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歸之于“惡運經驗”。做一個能夠被別人信任的人和一個能夠信任別人的人,才能成就人與人交往的幸運與共處的安全。“信任可以在一個行為規范、誠實而合作的群體中產生,它依賴于人們共同遵守的規則和群體成員的素質。”
培植對人信任的基本樂觀態度,這是一種信念或信心。“信任是個體特有的對他人的誠意、善意及可信性的普遍可靠性的信念。”它是一種不僅對熟識的人,而且對陌生人也持有的信賴感。它反映的是一種純凈坦然的心態,不是出于理性的度量,不是依據過去與人打交道的經驗,而是基于一種樂觀的人生態度,即對生活世界的樂觀,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樂觀。內隱或支撐這種樂觀態度的是對他人在基本價值上與自己沒有什么差別的相信與判斷,基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德信條。這種樂觀態度,一方面需要社會制度與良好環境為支撐,因為社會是培植或摧毀信任的重要場域。另一方面,也需要個體對信任達成的信心,因為在同一國家、同一社會環境中的個體持有不同的人生態度的事實比比皆是。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我們已經從依賴于命運的社會發展到了由人的行動
而推動的社會。為了積極而建設性地面對未來,我們需要運用信任”。
“疑忌社會是畏首畏尾、‘贏輸不共的社會:這種社會的共同生活是一種‘零和博弈,甚至‘負和博弈(‘你贏,我就輸);這種社會易搞階級斗爭、適宜國內國際的艱困形勢,傾向社會忌妒和自我封閉,盛行侵犯他人權利的相互監視。而信任社會是一種擴張的‘共贏社會(‘你贏,我也贏,)。這是一種團結互助、共同計劃、開放、交換和交流的社會。”為將當代中國建設成為一個信任社會,我們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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