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洪憲
(武漢大學,湖北武漢 430072)
試論我國大陸有組織犯罪發展階段
莫洪憲
(武漢大學,湖北武漢 430072)
在當前打擊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過程中,一系列理論問題引起關注,《刑法修正案 (八)》懲處黑社會性質組織等犯罪的修正規定,加大了打擊力度。為了有效控制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認真分析新中國成立以來有組織犯罪的滋生、發展過程,正確認識不同階段有組織犯罪的特點,至關重要。
有組織犯罪;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打黑除惡專項斗爭
近年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呈現出一些新情況,打擊難度加大。鑒于此,2011年 2月 25日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表決通過的《刑法修正案 (八)》不僅將黑社會性質組織特征寫入法律,同時增加、修改相關條款,進一步完善了懲處黑社會性質組織等犯罪的法律規定,加大了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打擊力度。充分認識我國有組織犯罪的滋生、發展趨勢及嚴峻的現狀,有利于全面貫徹《刑法修正案 (八)》的相關規定。
回顧新中國成立以來有組織犯罪的滋生、發展過程,我們可以看到建國初期,我國政府對舊社會遺留下來的土匪、黑社會組織成員,采取了挽救爭取與堅決打擊兩手策略。被挽救爭取的原黑社會組織成員、土匪,如黃金榮等,都成為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的新人。而通過建國初的一系列運動,如肅清土匪、鎮壓反革命、取締娼妓、嚴禁鴉片煙毒等,對拒絕改造的土匪、黑社會勢力予以有效打擊的同時,也消除了其賴以生存的基本條件。“新中國建立初期,黨和政府在全國范圍內開展轟轟烈烈的‘鎮壓反革命’、‘抗美援朝 ’、‘土地改革 ’、‘三反、五反運動 ’的同時,又開展了掃黃和清除黑社會的運動,嚴厲打擊和清除了黑社會犯罪。解放后短短幾年,猖獗泛濫的黑社會犯罪便在大陸銷聲匿跡。”[1]此后,中國開始了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推行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使有組織犯罪的生存空間基本不存在。“貧困和物資匱乏在客觀上和主觀上遏制了以攫取非法利益為目的的犯罪,在普遍貧困的基礎上的平均主義,縮小了人們之間財富和社會地位的差距,從而也在很大程度上弱化和消除了處在底層的人們結成犯罪幫派牟取非法利益的動因。由于在總體上否定商品經濟,因而失去了商品經濟一切益處的同時,也就泯除了商品經濟條件下導致犯罪的種種弊端。”[2]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推進與縱深發展,有組織犯罪出現萌芽、發展趨勢,嚴重危害我國社會、經濟秩序。
有學者對改革開放后我國有組織犯罪加以分段,認為 20世紀 70年代末至 80年代末,是境內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發展的第一階段,其主要特點是大量犯罪團伙出現及不斷增長,有相當一部分轉化為黑社會性質組織,最初是少數,后來逐漸增多;20世紀 90年代初至 90年代末,是境內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發展的第二階段,其主要特點是黑社會性質組織加速了自身成熟化和向黑社會組織的轉化,有的地方出現黑社會組織;2000年至 2009年是境內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發展的第三階段,其主要特點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雖經過多次打擊,但仍然保持高速增長,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加速向黑社會組織轉變,黑社會組織日益增多[3]。有學者則認為,我國大陸有組織犯罪的滋生和發展,大體上可劃分為以下三個階段:20世紀 70年代末至 80年代末是萌芽階段——犯罪團伙的大量出現;20世紀 90年代初至 90年代末是轉型階段——犯罪團伙向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轉化;2000年以后是發展階段——黑社會組織犯罪的發展成熟和向典型黑社會犯罪過渡[4]。
上述對我國有組織犯罪的發展階段劃分,看起來有些道理,實質上有些勉強。首先,缺乏明確依據。究竟依據什么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有組織犯罪畫分為上述三個階段,人們不得而知,既缺乏事實依據,也沒有理論佐證。其次,劃分的標準混亂。第一種三個階段論觀點的劃分標準不明,似乎將來還有第四階段、第五階段等等,顯然不科學。第二種觀點中的轉型階段,與萌芽和發展階段并不匹配,不具有協調性與一致性。筆者認為,有組織犯罪是以獲取非法經濟利益為主要目的之犯罪形態,其萌芽與發展離不開一定的經濟環境。如上所述,計劃經濟時代通常是不可能產生有組織犯罪的。因此,如何劃分我國有組織犯罪的階段,與我國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具有密切關系。
1978年以后,我國經濟發展可以基本上劃分為三個階段:一是 1978年至 1984年,計劃經濟向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過渡時期。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我國擺脫了閉關鎖國的計劃經濟制約,提出了改革開放的國策。1978年第三季度,國務院召開務虛會,研究加快中國四個現代化的問題,包括經濟管理體制改革問題,當時對社會主義經濟體制的提法是“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相結合”。1982年 9月在中共十二大會議上,又提出了“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原則。這一時期,我國在如何堅持改革開放、完善經濟體制上,基本上處于探索階段。與此相對應,整個社會環境和氛圍也變得比以前開通、活躍,各種思潮也不斷涌入,其對犯罪的影響是立竿見影的。與之前 20多年的有組織犯罪的空白期相比,這一階段出現有組織犯罪萌芽,是非常正常的。二是 1984年至 1993年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時期。1984年 10月 20日,中共中央十二屆三中全會,分析了現代化建設面臨的新形勢,總結了社會主義建設正反兩方面的經驗,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城鄉經濟體制改革的經驗,強調:必須按照把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際結合起來,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總要求,進一步貫徹執行對內搞活經濟,對外實行開放的方針,加快以城市為重點的整個經濟體制改革的步伐。全會經過充分的醞釀討論,一致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決定》明確指出社會主義經濟是公有制基礎上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商品經濟的充分發展是社會主義經濟發展不可逾越的階段,是實現我國經濟現代化的必要條件。1987年 10月中共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把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新體制概括為計劃與市場內在統一的新體制,明確提出要運用計劃調節和市場調節兩種手段,逐步建立“國家調節市場,市場引導企業”的機制。商品經濟在我國的確立,帶來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巨大變化,為有組織犯罪的滋生與發展準備了充分的條件。三是 1993年至今,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期。1993年 11月 14日,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正式作出了《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把中共十四大提出的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和原則具體化、系統化,勾畫了新經濟體制的基本框架,對有關的重大問題都做出了明確的原則性規定,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理論和實踐大大推進了一步。2003年 10月,十六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強調,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主要任務是:完善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建立有利于逐步改變城鄉二元經濟結構的體制,形成促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機制,建設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現代市場體系,完善宏觀調控體系、行政管理體制和經濟法律制度,健全就業、收入分配和社會保障制度,建立促進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機制。市場經濟在我國的正式確立及深入發展,使得人們的物質財富極大豐富,極大地促進了社會發展。同時,也增強了人們的逐利意識,犯罪現象必然增多,有組織犯罪自然得到發展。據此,筆者認為,我國有組織犯罪應當劃分為以下三個階段:一是有組織犯罪的萌芽階段,即 1978年至 1984年;二是有組織犯罪的滋生階段,即 1985年至 1993年;三是有組織犯罪的發展階段,即 1994年至今。
從 1978年至 1984年,受當時的政治經濟環境的影響,我國犯罪率呈現逐步增長態勢。1978年我國發生刑事案件 535698起;1979年發生刑事案件636222起,增加 100524起,較上一年遞增 18.8%;1980年發生刑事案件 757104起,增加 120882起,較上一年遞增 19%;1981年發生刑事案件 890281起,增加 133177起,較上一年遞增 17.6%。從現有資料來看,當時發案率的大幅度攀升,多數是些案情并不復雜的暴力型流氓犯罪案件,真正體現有組織化的犯罪案件是很少的。例如,作為 1983年嚴打事件導火索的內蒙古呼倫貝爾盟的“6·16”特大兇殺案,從組織形態上講,不過是一起簡單的流氓行兇案,談不上有組織犯罪。1983年 6月 16日,8名犯罪分子連續作案 10多個小時,他們殺死 27名無辜群眾,其中男性 19人,女性 8人,多名女青年被強奸、輪奸。這一團伙還犯有搶劫罪、爆炸罪。7月 17日,公安部長劉復之在北戴河向鄧小平匯報了嚴重的治安狀況,鄧小平當即指出:對于當前各種嚴重的刑事犯罪要嚴厲打擊,要從重從快[5]。又如,當時影響較大的上海“控江路事件”。在上海市控江路江浦路口,值勤的交通民警施漢培制止一青年搶奪一農民出售的螃蟹時方法不當,引起群眾圍觀。一些流氓分子趁機興風作浪,對施漢培糾纏不休。至4時左右,20名民警趕到現場維持秩序,勸說群眾疏散。但一些流氓分子不聽勸告,竟搶奪民警使用的電喇叭煽動起哄,揪打施漢培,一直到 7時半左右,當上海化工輕工公司吳某騎自行車行至控江路橋上時,一伙流氓分子包圍上來,將她連人帶車推倒在地,拉到路邊,搶去其手表和皮夾,撕掉其襯衫、胸罩、褲子,肆意摧殘。
學界有一種觀點認為,1983年的“嚴打”中破獲了一些犯罪團伙案件,特別是“流氓團伙比較多,差不多每個城市都有。其中,就有一批黑社會性質組織”[6]。筆者不贊成這種觀點。無論是流氓團伙還是其他團伙犯罪案件,都不能與有組織犯罪畫等號,更談不上屬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受當時的經濟條件決定,基本上難以出現為了經濟目的實施犯罪的高度組織化的犯罪群體。20世紀 80年代初的黑社會性質組織與經濟利益結合得并不緊密,以流氓團伙為主,雖然有搶劫團伙,但與有組織犯罪不可同日而語。當時眾多的流氓團伙,許多都是臨時糾集在一起,濫施暴力,胡作非為,尋求刺激。其犯罪本身帶有隨意性、偶發性,且不計后果,這與當時改革開放剛剛推行、人們思想觀念突然解禁有一定關系。即便有少數流氓團伙具有一定的組織性,也不能表明當時的有組織犯罪已形成一種趨勢、氣候。因此,認為當時的有組織犯罪處于剛剛萌芽階段,是比較客觀的。
這一時期,隨著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的提出及推行,我國經濟體制改革進入新的歷史階段。1986年12月 5日,國務院作出《關于深化企業改革增強企業活力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規定》),提出全民所有制小型企業可積極試行租賃、承包經營。全民所有制大中型企業要實行多種形式的經營責任制。各地可以選擇少數有條件的全民所有制大中型企業進行股份制試點。《規定》的出臺是推動城市經濟體制改革的重大步驟,對于進一步簡政放權,改善企業外部條件,擴大企業經營自主權,促進企業內部機制改革,具有重要意義。1987年 10月 25日~11月1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沿著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的報告闡述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提出了黨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基本路線,制定了到下世紀中葉分三步走、實現現代化的發展戰略,并提出了政治體制改革的任務。十三大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路線的繼續、豐富和發展,實現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新飛躍,開辟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建設之路。這些經濟改革,使得社會主義商品生產與銷售日趨豐富,人們的物質財富積累快速遞增,促進了全國范圍內的人口大流動,農民工成為一個新的概念。與此相對應,刑事發案率在“嚴打”后呈現大幅度攀升趨勢,犯罪團伙急劇增長,有組織犯罪得以快速滋生,其組織形態、規模以及人員數量得以提升,社會危害更為巨大 (見下表)。①1992年同 1991年相比,犯罪與犯罪團伙發案率大幅度降低,主要源自司法機關實施了新的盜竊案件立案標準,這導致占全部刑事案件絕大多數的盜竊案件立案數大幅下降,從而大大拉低了整個犯罪率。

案件年份刑事案件(件)比上年增長(%)犯罪團伙/成員 (個 /人 )比上年增長(%)1985年 542005 1986年 547115 0.9 30476/114452 1987年 570439 4 36000/138000 18.1/20.6 1988年 827594 45.1 57229/213554 59/54.7 1989年 1971901 138.1 97807/353218 70.9/65.4 1990年 2216997 12.4 100527/368885 2.8/4.4 1991年 2365709 6.7 134000/507000 33.3/37.4 1992年 1582659 -33.1 120000/460000 -10.4/-9.2 1993年 1616879 2.2 150000/575000 25/25
這一時期的有組織犯罪有兩個典型特點:一是國內有組織犯罪迅速滋生,出現了具有明顯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正如 1990年中央政法委所指出,“各類刑事犯罪活動日趨嚴重的一個突出特點是,犯罪團伙急劇增多,并且愈益向黑社會組織演化,這也是刑事犯罪危害升級的一個直接原因”。典型的便是東北以宋永佳 (綽號“喬四”)為首的三大黑社會性質團伙,這是中國第一批被公眾熟悉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此時的犯罪分子已經充分明白,如果自己的犯罪組織想進一步壯大,必須有更大的經濟實力,謀求更多的經濟利益,這些必須有后臺和保護傘才能變為現實。“與此同時,犯罪團伙自身的成熟程度也有了進一步提高,主要表現為:組織化程度不斷提高,組織的嚴密性、穩固性增強,組織規模進一步擴大;財力得到進一步增強,開始向經濟領域滲透;向地方政權特別是政法部門滲透,腐蝕拉攏干部,尋求保護等等。”[7]1992年 6月,面對日趨嚴重的團伙犯罪,特別是黑社會性質犯罪的不斷成長,公安部負責人在談話中明確指出,“值得特別注意的是,一些犯罪團伙正在向黑社會組織演化的趨勢。他們內部組織越來越嚴密,利用公開職業作掩護”,“實際上已經成為現階段社會條件下的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組織”。二是境外黑社會勢力向境內滲透。特別是在我國南方地區,港、澳地區的黑社會犯罪勢力,隨著邊境的開放,開始向內地滲透、吸收成員。到 1982年,深圳已查實黑社會組織成員76名。同年,深圳市頒布了《關于取締黑社會活動的通告》,這是新中國首次在正式文件中使用“黑社會”概念。1989年,深圳查獲潛入的港澳黑社會組織 46個,成員 280多人。港、澳黑社會組織的進入,使內地松散的犯罪團伙開始具備完備的組織結構。例如,在深圳查獲的一個以青少年為主的團伙,有 10條幫規,設“幫主 ”1人、“護法 ”2人、“少爺 ”7人 ,由“少爺 ”分別負責 7個“堂口”。境外黑社會滲透與境內犯罪團伙,成為中國黑社會性質犯罪滋生的直接動因之一。
總的來說,這一階段由于社會主義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的確立及發展,打破了傳統的計劃經濟的統治地位,使得國家經濟建設上了一個新的臺階。隨之而來的犯罪現象也呈現前所未有的變化,犯罪率急劇攀升,有組織犯罪得以滋生并進入人們的視野。不過,這一時期的有組織犯罪還談不上發展。畢竟,直到1990年,東北以“喬四”為首的三大黑社會性質團伙才首次進入公眾視野。
1992年 10月 12日~18日,中國共產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江澤民《加快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步伐,奪取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更大勝利》的報告,總結了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 14年的實踐經驗,決定抓住機遇,加快發展;確定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提出用鄧小平同志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武裝全黨,并將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黨的基本路線寫進黨章。黨的歷史上第一次明確提出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模式。把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和市場經濟結合起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是我們黨的一個偉大創舉,是十多年來黨進行理論探索得出的最重要的結論之一,也是社會主義認識史上一次歷史性的飛躍。1993年 11月 11日至 14日,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指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同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結合在一起的。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就是要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要進一步轉換國有企業經營機制,建立適應市場經濟要求,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1993年 12月 15日,國務院作出關于實行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的決定。1993年 12月 25日,國務院作出《關于金融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了金融體制改革的目標。1994年 7月 18日,國務院作出《關于深化城鎮住房制度改革的決定》,明確城鎮住房制度改革的基本內容。1995年 9月 25日至 28日中共十四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九五”計劃和 2010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實現“九五”計劃和 2010年遠景目標的關鍵是實行兩個具有全局意義的根本性轉變:一是經濟體制從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變;二是經濟增長方式從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兩個根本性轉變,是我黨在深入探索和全面把握我國經濟發展規律的基礎上提出的重要方針,是關系國民經濟全局的緊迫而重大的戰略任務,標志著我國經濟建設將朝著深化體制改革、提高質量的方向發展。1999年我國明確了非公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經濟體制改革的縱深發展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確立,使得我國有組織犯罪進入快速發展階段。1994年,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召開的聯合國有組織跨國犯罪問題世界部長級會議上,時任司法部部長的肖揚指出,“在社會變革和發展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新的矛盾,作為各種社會消極因素綜合反映的犯罪現象一個時期呈現出增長的趨勢。至于有組織犯罪,盡管尚未發現像一些國家存在的那種黑社會形式的有組織犯罪,但是具有一定規模和組織形式松散的團伙犯罪一直處于上升趨勢,1993年全國共查獲了 15萬多個犯罪團伙,涉及成員 57萬多人,比 1992年增長了24%,其中一些團伙向帶有黑社會特征的犯罪組織演化。如果不加以有效控制,這些團伙有可能發展成為較大規模的犯罪組織,甚至逐步向合法行業滲透”[8]。這段話概括了我國當時有組織犯罪的基本狀況,即有組織犯罪處于發展階段,但并沒有出現典型的黑社會特征的犯罪組織。同時,他所預料的有組織犯罪“逐步向合法行業滲透”,不幸在 2000年以后成為現實,這從 2007年以來重慶“打黑除惡”階段性成果中得到證實。1996年以后,防治黑社會性質的犯罪,被提到國家政策層面,證明當時有組織犯罪的發展已經引起了中央決策層的重視。1996年 3月 5日,李鵬同志在《關于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九五”計劃和 2010年遠景目標綱要的報告》中明確提出,“要采取有力措施,嚴厲打擊暴力犯罪、毒品犯罪、流氓惡勢力和帶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以及其他刑事犯罪活動”。此后,1997年修訂刑法典,明確規定了犯罪集團的概念和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為嚴厲打擊有組織犯罪提供了法律依據,也標志著我國有組織犯罪已經發展到一個新的階段。
2000年以后,我國有組織犯罪逐漸發展并日益走向成熟,各級司法機關破獲的黑社會組織犯罪不但越來越多,而且規模也越來越大,組織結構更加嚴密,許多黑社會性質犯罪都有“保護傘”,而且不少已經滲透到合法領域,通過合法注冊公司、企業等形式在社會上公開從事活動。2000年 12月 11日,中央政法委書記羅干召開電視電話會議,專門部署“打黑除惡”專項斗爭。
另外,我們從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工作報告中,也可窺見我國有組織犯罪逐漸發展成熟的態勢。早在 2001年、2002年連續兩年的“兩院”工作報告中,均特別強調對涉黑犯罪的打擊成果和力度。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指出,“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嚴重威脅廣大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最高人民法院制定了《關于審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全國法院集中力量審判了一批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打擊了這類犯罪的囂張氣焰。黑社會性質組織頭目梁笑溟糾集 30余人,拉攏、賄賂國家公務人員,私藏武器、殺人搶劫、敲詐勒索、殘害無辜,危及一方。有關人民法院依法判處梁笑溟等主犯死刑,以正國法,為民除害”。2001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指出,“近一個時期,一些地方黑社會性質組織和惡勢力殺人搶劫,殘害無辜,稱霸一方,為非作歹,有的收買黨政干部和執法人員充當‘保護傘’,對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構成嚴重威脅。根據中央的統一部署,各級檢察機關在‘打黑除惡’斗爭中積極發揮職能作用,加強組織領導,提高辦案效率,對犯罪分子依法批準逮捕和提起公訴,并注意發現和嚴肅查辦國家工作人員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截至今年 1月底,檢察機關共批準逮捕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嫌疑人1500多人,使一批罪大惡極的犯罪分子受到了法律的嚴厲制裁”。2002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指出,“堅決依法嚴懲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全年共審理此類案件 350件 1953人,比上年增加了 6.3倍和3.8倍。以蔣英庫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殺害 21人,肢解焚尸,手段極其殘忍;李捷等 37人黑社會性質組織,殘害無辜、搶劫財物、綁架勒索,無惡不作。對這些為害一方的犯罪分子依法嚴懲,伸張社會正義”。2002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指出,“把打黑除惡與反腐敗斗爭結合起來,深挖黑惡勢力后臺和‘保護傘’。對充當黑惡勢力后臺和‘保護傘’的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犯罪案件,集中力量,深挖嚴查,上級檢察院直接查辦或派員督辦。全年立案偵查此類犯罪案件 279件 345人。這些人員中,有的收受賄賂,包庇、縱容黑惡勢力犯罪活動;有的泄露案情,為犯罪分子通風報信、出謀劃策;有的為黑惡勢力的非法經營活動提供保護;有的本身就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重要成員。對這些腐敗分子的查處,推動了嚴打整治斗爭的深入開展”。特別是 2002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提到“深挖黑惡勢力后臺和‘保護傘’”,并指出有的國家工作人員本身便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重要成員,這意味著我國有組織犯罪明顯呈現出發展的勢頭。
我國有組織犯罪真正走向發展成熟的標志,體現在重慶打黑中。重慶市先后于 2001年、2006年、2009年三次掀起聲勢較大的打黑除惡專項斗爭。2001年至 2005年,重慶共打掉黑社會性質犯罪組織 17個,打掉了王渝男、封曼、曾令文、楊天明、陳維強等在全市有重大影響的黑惡犯罪組織,犯罪頭目都被依法嚴懲。逮捕“涉黑”犯罪嫌疑人 305名,查處“保護傘”18名,破獲各類刑事案件 433起,繳獲各類槍支 25支、贓款贓物總價值近 1.8億元。2006年至 2007年,重慶共偵辦黑社會性質組織案件 28起,打掉惡勢力團伙 251個,打擊處理違法犯罪人員 1790人,破獲各類刑事案件 1836起,繳獲各類槍支 34支、非法資產1200余萬元。2008年,偵辦黑社會性質組織案件 18件,打掉惡勢力犯罪團伙 103個。特別是在 2009年的重慶打黑斗爭中,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我國有組織犯罪已經開始向最高級形態——黑社會組織方向發展。
2009年的重慶打黑,揭示了我國現階段有組織犯罪呈現的新的特征[9]:
一是借助合法的公司、企業從事有組織犯罪。中國社會科學院在京發布《法制藍皮書:中國法治發展報告 No.8(2010)》,披露了中國反“有組織犯罪”法律制度和偵查模式研究課題組的科研成果《重慶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與打黑除惡專項行動調查報告》。在這份調查報告中,專家對重慶 25個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例進行了研究,發現重慶黑社會性質組織出現一種全新的典型形態——“白黑紅”一體型。“白黑紅”一體型犯罪組織的特點是以“白色”(合法的公司、正當的行業經營和組織領導者的商業身份)為幌子、以“黑色”(黑老大身份,暴力、暴力相威脅和腐蝕)為手段、以“紅色”(政治身份或背景和保護傘)為護身,進行合法經營、非法經營與違法犯罪相交織的活動,形成了“以黑養商、以黑護商、以商助黑、以商買權、以權促商、以權護黑”的一體化犯罪組織和犯罪活動。此類型是中國目前黑社會性質組織中最典型、最高級的一種形態。該調查報告認為,該類組織一般以某一行業起家,逐步擴大市場,進而壟斷或控制該行業,最后向其他行業延伸,發展為融“白黑紅”為一體的綜合性企業和犯罪組織。利用合法的公司和行業為掩護獲取經濟利益是當前中國黑惡勢力犯罪的主要形式。根據對重慶 22個案件 (不含岳林涉黑案、龔剛模與樊奇杭涉黑案、王興強涉黑案)的統計,其中有50%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擁有合法企業。
二是犯罪手法不斷翻新,采取“軟暴力”方式實施犯罪。在各級政法機關持續不斷的嚴打高壓下,黑惡勢力不斷翻新犯罪手法和組織形式以逃避打擊。他們更多使用言語恐嚇、電話滋擾、聚眾擺勢等“軟暴力”行為來達到目的,采取圍而不打、打而不傷、傷而不重的手段逃避打擊。組織頭目趨于“幕后化”,不直接參與具體犯罪。一般成員趨于“市場化”,臨時雇傭社會閑散人員實施威脅恐嚇行為。
三是獲取經濟利益的途徑多樣化。重慶黑社會性質組織主要通過實施違法犯罪、經營地下行業和正當行業的途徑獲取經濟利益,其中,通過實施違法犯罪、經營地下行業 (賭博)和非法經營獲取利益的比例較大。在犯罪組織涉及的正當行業中,物流、娛樂、建筑、采礦、房地產、屠宰等占主要部分。另外,從事屠宰行業、物業管理、裝飾行業的也較多。犯罪組織一般先從事進入門檻低、技術含量低的行業,如建筑、裝飾、采礦、淘沙、物流等,然后憑借經濟基礎、暴力和腐蝕手段進入食品、房地產等行業。
四是普遍存在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涉黑現象。截至 2009年 10月底,在重慶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中查處的 47件涉黑案件中,涉及政法干警 29人,行政執法人員 4人。根據重慶檢察機關 2009年的工作總結,在 2009年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中,共查處各類職務犯罪案件 66件,涉案 78人,其中,查處縣處級干部 33人,廳級干部 12人。在這些落馬的官員中,有原重慶市司法局局長文強,原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彭長健,原重慶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副檢察長毛建平,原重慶市煤監局副局長王西平,原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張弢,原重慶市北碚區副區長趙文銳,原重慶市公安局經偵總隊長陳光明,原重慶市交通管理局局長陳洪剛,原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執行局局長烏小青,原重慶市公安局治安總隊長李虹,原重慶市刑偵總隊副總隊長黃代強等等。在充當“保護傘”的國家工作人員中,縣處級以上干部居多,其中也涉及廳局級干部。
五是組織結構極其嚴密,組織程度極高。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法制藍皮書,重慶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結構一般都很嚴密。其中結構最為嚴密的組織占 68.18%。此類組織有明確的組織領導者、骨干成員,組織成員穩定,具有三級以上的科層制度和管理規范。此外,重慶黑社會性質組織一般以地緣、業緣和血緣為紐帶糾合骨干分子和組織成員組成結構穩定的犯罪組織。在 22個案件中,以地緣關系結合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占 59.1%,以業緣關系結合的占27.3%,血緣和獄緣分別占 9.1%和 4.5%。
由以上不難看出,我國有組織犯罪已經發展到相當成熟的地步,應該引起足夠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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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Development Stages of Organized Crimein Chinese Mainland
MO Hong-xian
(W uhan University,W uhan HubeiChina 430072)
There are seriesof theoretical issues concerned in the p rocessof fighting againstunderworld society and organized crim escurrently.TheAm endm entⅧto the Crim inalLaw about the punishm enton crim inalorganization and other crim inals reinforces the cracking dow n on such crim es.In order to contro lorganized crim e effectively,it is impo rtant to analyze the breed ing environm en t,developm entof o rganized crim e since the founding of our country,and it is also essential to understand all characteristicsof different stagesoforganized crim e.
O rganized crim e;Underworld society and organized crim e;Campaigns againstunderworld crim es
D 924.11
A
1008-2433(2011)03-0031-06
2011-03-05
重慶市公安局、重慶市社科聯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 (2010TBW T-3-13)“有組織犯罪對策理論與實踐研究——重慶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基本特征與發展趨勢研究”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莫洪憲 (1954—),女,湖北武漢人,武漢大學刑事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刑法學、犯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