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從小生活在豫南山區。上個世紀80年代初,農村開始實行土地包干到戶,我家分到12畝土地和3畝山坡地,耕地里種小麥、稻米、苞谷等作物,山坡上除了種紅薯、豆類之外,還有3分地的龍須草。
剛分到責任田那陣兒,人們還沒有從饑餓窮困的氛圍中走出來,平日里,一日三餐靠的是兩成的主糧,夾雜八成山里的野菜填飽肚子,若能吃上一碗白米飯,或是一個白面饃,那是值得高興的事。
記得那年暑假里,父母忙著莊稼活,我力所能及地幫襯大人們干點割草放牛、砍柴之類的活計。到了龍須草收割的時節,我每天都是一邊把家里的牛趕到山上放,一邊收割一捆金黃的龍須草。一斤龍須草能賣到8分錢,算是家里的一份副業收入。
有一天,爺爺從鄉集趕場回來,對家人說,鄉上的土產門市部收購草繩,一斤3毛錢,把龍須草打成草繩,可以多一些收入。于是,父親便利用晚上的閑余時間做了一個紡車,還教我紡龍須草。十天下來,紡下60多斤,全家人一起動手,打成了草繩。
一天下午,父親對我說,快開學了,你把咱家的草繩背上一些,到鄉上賣掉,換了錢可以交秋季學費、書錢,家人就不再操這份心了。第二天一大早,爺爺把我從被窩里喊起,父親早已備好20斤重的草繩,母親還特地為我燒了一碗稠米粥,我美美地飽吃一頓。上路時,奶奶囑咐父親,孩子沒有獨自出過門,還需送我一程。臨出家門時,母親給我口袋里塞了一個熟雞蛋,讓我在路上休息時剝開吃,也算是一種獎勵。
父親扛著草繩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他不停地囑咐我,天熱不急趕路,走累了一定要歇息,到了鄉上,草繩賣了錢,可以買碗面吃,等到晌后太陽落山,天氣涼快后趕回來便可。在父親不停的叮囑下,大約半個時辰,到了黑山頭,我接過草繩扛在肩上,示意讓父親回去。
我雖不是初次去鄉上,但每回都是跟隨著大人,這次獨自一人去為家人辦事,心里還是有幾分怯意。
山路蜿蜒,陡峭曲折,從村頭到鄉上算下來有15里地。我扛著草繩,頂著火辣辣的太陽,汗流浹背地走了大半晌的路,終于來到鄉上,在街上人們的指點下,來到了鄉土產門市部。
近前一看,門市部的大門緊鎖,沒有一個人影,墻上貼有一張告示——從即日起門市盤點,停止營業三天,望周知。我頓時傻了眼,像一個撒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我原地休息了半個小時,從口袋里掏出雞蛋剝了吃后,不得不重新扛起草繩,準備回家。
不知怎的,草繩變得像石頭一樣重。我心中悶悶不樂,一步一步朝家走,每走半里路,都不由自主的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要不是扛的是草繩,我真想把它扔下,輕松回去。
離開鄉上,我走了三分之二的回頭路,實在承受不了驕陽的烘烤,感到十分疲憊。走到八里廟的山頭,有一個路邊小餐店,我在店外的一棵老榆樹下就地坐下,一邊納涼小憩,一邊看著屋里幾個吃飯的人,頓覺十分困乏,不爭氣的肚子也嘰里咕嚕的叫。
我想進屋買碗飯吃,可草繩沒賣掉,身上沒有一分錢。過了一袋煙的功夫,我饑渴難耐,便想過去討口水喝。就在我鼓足勇氣起身時,從店里走出來一個40開外的漢子,驚奇地沖著我叫道:“這不是狗子家的黑娃嘛。”
我心想,這飯店的主人難道認識我?我管不了那么多,徑直朝店里走去。這男人一臉笑,熱情地搬來凳子,讓我在一個餐桌前坐下,招呼著給我倒了一碗涼茶,遞給我碗口大一個火燒饃,關切地對我說:“你一定餓了,快吃吧。”
他見我怯怯地不敢接他手中的饃,就說:“叫你吃,你就吃,羞什么。”我說我身上沒有帶錢,他呵呵笑著說:“我就沒打算收你錢。孩子,快吃了,趕在太陽落山前回到家,你家里人還等著你呢?!?br/> 我一邊吃著熱騰騰的火燒饃,一邊思想:“還是山里人實在,沒錢也能賞給一個白面饃吃,要是在鄉上飯店,想都別想?!?br/> 一個火燒饃伴著一碗涼茶下肚后,我打了個飽嗝,起身告別了店主人,天擦黑便回到了家。
家人見我草繩沒有賣掉,問明緣由后,最關心的是怕我一天沒吃東西,定會餓壞了。我從頭到尾把路過八里廟山路邊飯店的事向家人細說一遍,父親納著悶說:“從不認識飯店主人?!蹦赣H說是我運氣好,遇上了好心人。奶奶說黑娃有福,出門在外有生人相幫,將來吃喝一定不愁。
這時,爺爺從里屋走出來:“什么呀,黑娃說的那飯店主人,不就是他舅爺家我的大表弟嗎,只是這些年一直沒有來往過。”
我從心里感激那位開飯店的遠房親戚,感激他給了我有生第一次吃到的那個火燒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