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好有特殊香氣的蔬菜,芫荽、芹菜、大蒜、韭菜之類,茼蒿也屬此列。
茼蒿還有個名字,叫蓬蒿,我對這個名字很不以為然,總感覺蓬頭散發的模樣,不適合這樣亭亭玉立的蔬菜。我喜歡它的另一個名字——菊花菜,它簇擁的葉子的確像菊花,開的花更像,簡直能以假亂真。
鄉間流行一句俗語:“三月三,茼蒿下米湯。”茼蒿是生性寒涼的蔬菜,每到春風微微吹起的時候,江南一帶的菜園子里,必然有它的身影。此時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茄子、辣椒、番茄、黃瓜還是苗秧子,茼蒿已經像小箭似的竄出泥土,密密匝匝地鋪滿了地面。茼蒿是很美的蔬菜,莖似翡翠,葉如線條流暢的鋸齒,擎起的葉蓋像層層幔帳,頂上開出明黃的小花,乍一看,還以為是路牙子上遍布的野花,細細端詳,甚是眉目清秀,端莊可人。我最享受清晨采摘茼蒿的時光,陽光穿透薄霧傾灑在整畦的茼蒿上,指尖輕掐莖桿就能聽到生生的脆響,指甲慢慢染得微綠,帶著野性的香氣濃濃彌漫開來,全身的經絡一下子被喚醒,心中立時響起歡騰的歌。難怪陸游說:“小園五畝剪蓬蒿,便覺人間跡可逃。”
摘下的茼蒿經不起擺放,水分流失得很快,最好是現摘現吃。最新鮮的是涼拌,將新摘的茼蒿在流水下根根洗凈,下到滾水里焯一下,焯水的時間有講究,長了會失掉茼蒿的脆嫩口感,短了又去不凈茼蒿的野氣。焯過之后潷干水分,裝入素雅的餐具,最好是乳白或淺綠的純凈瓷盤,正好襯出茼蒿的碧色。再將一小塊生姜、幾顆蒜瓣細細地研碎撒上,淋上香香的芝麻油、白白的雪花鹽和綿綿的白砂糖,最后澆上兩勺山西的老陳醋。這樣涼拌的茼蒿辛香清脆、甘酸爽口,最適合配粘稠的小米粥或者是素凈的清湯面。我最喜歡清水茼蒿,不用任何廚藝,最簡單亦最美味。一定要用春天的茼蒿,因為汲取了融暖的地氣和豐沛的水汽,格外鮮嫩肥美。乍暖還寒的日子,當悠悠的春水慢慢變寬,青青的茼蒿漸漸散發出濃濃香氣的時候,煮一鍋清水,撒一把碧油油的茼蒿,待到湯水沸騰的時候,加一撮細碎的鹽花調味,熱熱地呷一口,肺腑之間頓時溢滿了陽光的田野下蒸騰著的甘醇和鮮香氣息。
蘇東坡說:“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清歡,是饕餮盛宴后清茶素食的至高境界。而茼蒿,是地地道道的百姓菜,卻成就了這“清歡”之上的“有味”。
選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