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洞悉萬物生靈,感嘆宇宙精妙。他身在東方,足跡天下,放眼寰宇。不會在洋人面前夸口“孔子、莊子、杜甫、李白”,也不會在國人面前顯耀“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尼采、康德”。他不會畫地為牢,自封山寨王,什么楚河、漢界,什么東方、西方,自筑一道藩籬。他睥睨“皇帝的新衣”、“掛羊頭賣狗肉”的虛假勾當,嘲笑“指鹿為馬”、“點石成金”的荒誕游戲,喟嘆“新觀念”、“新新觀念”的“集體無意識”。他不會天天曝光,更不喜歡在電視、電臺、雜志、畫報、展覽會、博覽會、交流會、論壇會、拍賣會……甚至太空船亮相(有一批中國畫家書法家把作品送上了太空船)。他會看到鮮花背后的枯影,美女身旁的病懨,喜歡靜觀,卻入木三分,洞悉秋毫。他不會尖牙利嘴、花腔巧舌,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才思敏捷、心高氣傲。他喜歡倘佯在各國、各民族偉大的藝術文化海洋里,汲取養料,吸納精華,化為自己的筆下波濤和瑰麗色彩。
他常常會嘲笑自己,甚至否定自己。他非常喜歡亞里士多德的“我愛我師,但我更愛真理”的睿智名言。他不會為餐廳墻上的幾幅《蝦》、《魚》得意,也不會為庭院中的幾幅《梅》、《蘭》、《菊》、《松》陶醉?!案呱搅魉?、“亭臺樓閣”的隱匿和逍遙,“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灑脫和自在,幾乎都與他無緣。他討厭涂鴉,厭惡千人一面的重復和印刷機式的程式化。更與說假話、寫假話、畫假畫為敵。他不懂時尚,更不喜歡追逐潮流,卻心中自有萬千丘壑,八千里江山。笑納東方來的朝霞,西方來的太陽,他欣賞濃郁“民族特色”的果實,也鐘情于“全球化”的大餐。人人入世,大家浮躁,八方瓦鳴,四面楚歌……均不入他的耳,圖清凈;不入他的眼,圖眼明。
他堅信:卓越的技藝來自艱苦的磨練,深邃的思想來自人生的醒悟。他嘲笑“一揮而就”的藝術品和現成品,卻信服“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境界。他不信自己是“上帝”,卻相信自己是“苦行僧”。他喜歡姍姍獨行,因為沒有鮮花和掌聲,沒有可樂和牛奶,沒有喧鬧和紛繁,反而能一步一個腳印,路面越來越寬廣,高度越來越巔峰。他不自詡為“天才”、“神童”和“家學淵源”,卻信守“天生我才必有用”,“蒼天不負有心人”。他不標榜自己是“東方的”,也不奢夸自己是“西方的”,他喜歡列維坦《無名高地》的憂傷、列賓《意外歸來》的思考,追逐《拉奧孔》的秘密和羅丹《吻》的溫情。他會驚嘆但丁《神曲》的幻化,痛苦于老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妮娜》的遭遇。他會迷戀莫奈《睡蓮》的光色,又佩服阿拉瑪·塔他瑪盡收古埃及古羅馬的輝煌與燦爛的才干。就是對博克林的那張名畫《死島》,也留下了永遠難忘的憂郁。還有當代丹麥畫家奧德那一堆《彷徨的人》……
他想起老祖宗的《紅樓夢》、《三國演義》、《西游記》和《水滸傳》,遺憾它們離我們太遠了。而且那不過是老祖宗的驕傲,不能老是被后世子孫夸耀,他突然感到了百年來的憂傷……
終于,他還是堅信:凡真正偉大的藝術品,一定屬于全世界,屬于全人類,屬于遼闊的地球,屬于純凈的藍天,最后,終將融入到所有人的心坎里。
他是誰?他在哪里?
我在找尋,我在等待,我在期盼,我在希望!
選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