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媽戰歌》觸動了美國的哪根神經?

　　自2011年1月份以來，有本名叫《虎媽戰歌》(Battle Hymn of theTiger Mother)的自傳開始熱銷，并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在全球發行。作者是耶魯大學法學院華裔女教授蔡美兒(Amy chua)。這本書是她關于家庭生活以及孩子教育的自傳，是對自己嚴格苛刻的“虎媽式”教育方式的反思，但它出版后卻在美國教育界、社會精英階層以及普通民眾中間引發了熱議。譴責怒罵之聲不絕于耳，有人甚至稱她為“魔鬼”、“虐待狂”，上千人給她寄未了裹挾著殺氣的威脅信!情急之下，蔡美兒不得不多次現身媒體，駁斥各種斷章取義的“誤讀”，為自己辯護。
　　以“虎媽”自稱的蔡美兒是典型的第二代美國移民，生于1962年，屬虎，有著光榮的家族奮斗史和崇高的家族榮譽感。其父祖籍福建，在菲律賓長大，遠渡重洋從菲律賓來到美國打拼，1960年考入麻省理工學院，后取得博士學位，成為非線性電路理論和細胞神經網絡理論之父，現在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電氣工程和計算機科學方向的教授。蔡美兒有三個妹妹，大妹畢業于耶魯法學院，二妹畢業于哈佛醫學院，后來成為斯坦福大學醫學院教授兼內科醫生，小妹身患唐氏綜合征，卻獲得過兩枚國際特奧會游泳項目的金牌。蔡美兒本人則于1987年取得哈佛法學院的博士學位，學習期間就有論文發表在法學頂級刊物《哈佛法律評論》上，并任該刊物執行編輯。畢業后任職于著名律師事務所，又先后在杜克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紐約大學和斯坦福大學任教。2001年，在奮斗多年之后，她如愿成為耶魯大學法學院的教授。
　　蔡美兒認為正是有了父母的嚴格要求，她姐妹四人才得以取得驕人的成績。同時，她也在自傳中坦言，自己作為第二代移民，在試圖將父親那套嚴格的教育模式復制到自己的兩個女兒身上的時候，獲得了成功，也遭遇了失敗。大女兒索菲亞屬于服從型，學業出眾，尤其擅長鋼琴，獲得過“音樂神童”的稱號，是“虎媽式教育”成功的典范；小女兒路易莎屬于叛逆型，雖曾苦練小提琴，并早早展露才華，但終因難以忍受母親的威逼而放棄，后來興趣轉向網球，她可謂是“虎媽式”教育失敗的例證。那么在美國，“虎媽”蔡美兒這本回顧自己育兒經驗和教訓的小小的傳記緣何引發如此多的爭議，遭遇如此多的反對和批判，甚至是惡毒的謾罵和攻擊?它究竟觸動了美國的哪根神經?
　　首先，它觸動了美國“自由式”教育模式的優越感。蔡美兒身上有兩個因素使美國社會很容易將她與美國人所理解的十分嚴苛的中國式教育聯系并常常對等起來，盡管她在傳記的開頭明確表示她所謂的“中國媽媽”覆蓋面很廣。第一個因素是她的華裔身份。這不僅體現在她的長相上，更體現在她對母語地位的堅決捍衛上。比如，她規定，兩個女兒在家必須說中文，否則就要受到責罰。第二個因素是她對孩子提出的“十誡”：不準夜不歸宿；不準參加學校的小組娛樂活動；不準參加校園演出；不準抱怨沒有參加校園演出；不準看電視或玩電子游戲；不準擅自選擇課外活動；不準有科目低于A；除了體育與話劇外，其它科目不準拿不到第一；不準練習鋼琴及小提琴以外的樂器；不準不練習鋼琴及小提琴。這些規定大多令人難以接受，有的可以說近乎苛刻和冷酷。盡管東方的父母恐怕都不會采納這些極端的做法來約束自己的孩子，但是蔡美兒的“十誡”恰恰會讓西方人聯想到“傳說”中的東方式教育模式。若干年來，以嚴格得不近人情而著稱的中國式教育常常作為東方“專制”教育的典型代表而飽受非議，就連中國人自己也屢屢痛陳其弊端，欲去之而后快。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20世紀以來，所謂“自由式”的美國教育卻作為西方教育的典范大行其道。美國人一向認為自己的教育模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并深以為榮。與此同時，美國也以強大的國家實力為后盾，向全世界兜售或者推行這種教育模式。久而久之，美國人一廂情愿地相信，只有美國教育才是最好的。其實，只需憑常識就會發現，這種想法是幼稚可笑的。歷史和現實告訴我們，由移民構成的美國社會尤其是其中的精英和第二代移民，有很多都是自幼在父母以其自身的文化背景的嚴格要求下，通過勤奮刻苦的學習，才得以在社會中立足并取得成功。這樣的現實表明：嚴格的教育能夠成功，至少對于很多移民家庭是如此。“虎媽”的教育方式很可能就是這種成功的總結。其實，通過嚴格的教育幫助孩子盡早確立競爭優勢，不單單是像蔡美兒這樣的華裔移民的最佳選擇，它很可能是競爭殘酷的現代社會中那些希冀孩子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父母們的首選。再者，西方自由教育的背后也是問題多多，對此視而不見只不過是自欺欺人，更不用說每個家庭的情況又會千差萬別。蔡美兒就在自傳中說，西方很多父母的溺愛和縱容，導致孩子寧愿在電視機和游戲機前消磨時光，而不愿意刻苦學習，這些父母沒有為孩子的未來做些準備，就讓他們去面對殘酷的世界。在被指責無視孩子尊嚴和有虐待傾向時，蔡美兒也直言不諱地說：“我感到大家對自己為人父母的經歷有點不夠誠實。誰也無法否認，凡有青少年的家庭都會有吵鬧和；中突。”然而，整個西方尤其是以多元文化自詡的美國卻無視活生生的現實，往往出于種種目的，將“自由”的概念移植到教育的頭上，結果給人的印象是，他們實行的是完全自由自在的教育，徹底民主的教育，孩子的所有天性也因此得到保護，家庭戰爭從來不能發生或者不會發生。如今，“虎媽”的“中國式”教育模式的成功，打破了美國人對于其“自由式”教育模式的優越感，戳穿了他們多年來苦心建構的假象，觸動了他們的痛覺神經，所以他們不舒服了。
　　其次，蔡美兒的自傳觸動了美國人的幸福觀。在第二代移民“虎媽”蔡美兒看來，成功永遠是第一位的。美國人則普遍認為，快樂、自由和尊嚴是最重要的，嚴苛的教育造就的成功人士可能心靈扭曲，永遠找不到幸福。經歷了艱苦奮斗才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虎媽”得益于父母當年的嚴格教育。她深深懂得，成功雖不是幸福的充分條件，但它是必要條件。一個不成功的人可能很早就被社會淘汰了，或者永遠處在社會底層，哪里有多少幸福可言。在孩子很小的時候，不了解現實世界的情況下，父母為之選擇并嚴格訓練，這是一種負責任的態度。特別是在充滿生存、就業等各種壓力的當今社會，父母基于以往的經驗指導和訓練孩子，使他們能立足于社會，不至于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淘汰，不輸在起跑線上——“虎媽”的這些想法其實只是人之常情，對于那些要改變命運但上升渠道狹窄的家庭更是如此。這些恐怕也是望子成龍心切的眾多美國父母想做而沒敢做的事情，“虎媽”卻這樣做了，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并說了出來，讓其他美國父母既羨慕又害怕。這無疑觸動了多數美國人以所謂“自由”為核心的幸福觀。
　　第三，它從外部和內部觸動了美國人的單極思維模式。這本自傳出現在特定的歷史時期。2008年以來經濟危機的爆發和蔓延誘發了美國人的危機意識，他們害怕在競爭中失敗，有一種空前的不自信、不安全感，在中國日益強大和不斷發展的形勢下尤其如此。如果在以前，美國人可能會對蔡美兒的觀點不會太在意或者頂多嗤之以鼻，但是現在他們大度不起來。同樣的情形在歷史上出現過。上世紀50年代末前蘇聯衛星上天的消息也讓美國人惴惴不安甚至是恐慌了好一陣子，因為這消息大大打擊了他們的自尊和自大，并讓他們感覺到落后了、不安全了。另外，自傳作者蔡美兒有著特殊的雙重身份，她既是美國人又是華裔，其教育方式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國式教育，并將二者等同起來(其實在現代中國，頭懸梁錐刺股也不是唯一的教育模式了)。在美國讀者看來，她在自傳中描述的大女兒成功的事跡其實就是在宣揚中國式教育模式，質疑和背叛美國“自由式”教育的價值觀，這讓一向自大的美國一時接受不了。英國的《金融時報》、美國的《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以及《時代》等西方主流媒體也來推波助瀾，刺激美國人的神經。比如，《華爾街日報》在《虎媽戰歌》發行前的1月8日刊發了新書的節選，標題為《為何中國媽媽更勝一籌》。《金融時報》甚至將這場討論上升到國家間競爭的高度，并暗示了這樣的信息：孩子決定著祖國的未來，決定著未來國家間的競爭，中國孩子由于“虎媽”的教導可能會占得先機，成為未來世界的贏家。所有這些很容易讓讀者將“虎媽”蔡美兒與“更優秀的中國媽媽”、中國式教育、中國的強大緊緊聯系起來。于是，一切似乎都具有了濃厚的象征色彩和政治意義。而美國最害怕的就是輸給世界上新崛起的力量，由成功者變為失敗者!于是美國人敏感的單極神經被觸動了!
　　說到底，這本小小的自傳觸動的是美國的自大情結、優越的價值觀、單極思維定勢以及大國沙文主義神經，讓美國人內心深處的膽怯、擔憂和恐懼變成了現實。因此，“虎媽式”教育被無限夸張、放大，《虎媽戰歌》在美國引發如此激烈的爭議，引起媒體和讀者有意無意的誤讀、質疑和批評，甚至遭遇輿論上的合圍也就不難理解了。
　　最近，“虎媽”的故事又有了新進展。4月4日，蔡美兒在個人博客上透露，她剛剛18歲的大女兒索菲亞目前同時接到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的錄取通知。這兩所高校的錄取率低得驚人，能被它們同時錄取無疑是一種極大的成功和榮耀。索菲亞被錄取的消息恐怕又要讓不少美國人心緒難平了。盡管蔡美兒寫信給《波士頓前鋒報》說，“……這完全是索非亞自己努力的結果，”否認她的“虎媽式”教育方式與女兒被錄取之間的必然聯系，但讀者恐怕都明白這只不過是蔡美兒的自謙之詞或是輿論壓力下的敷衍之語。看來，“虎媽”的故事尚未結束，《虎媽戰歌》還要繼續牽動美國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