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與文化結緣的童年生活
德米特里·謝爾蓋維奇·利哈喬夫,1906年出生于圣彼得堡。在這個文化氛圍十分濃厚的大都市,利哈喬夫度過了自己幸福快樂的童年。利哈喬夫的童年正值俄國文化史上著名的“白銀時代”?!鞍足y時代”是特指1890年至1917年,即俄國政權與蘇維埃政權交接的混亂時期,俄羅斯自由知識分子的文化復興運動時代。在這短短的近三十年間里,在俄國哲學、宗教、文學、藝術等各個領域,都涌現了一大批與19世紀初俄國文化“黃金時代”比肩的優秀知識分子,可謂眾星爭妍,交相輝映。俄國哲學家別爾嘉耶夫說,“這是俄國文化史上最輝煌的時期之一”,“我沉醉于20世紀初俄羅斯文化復興的異常緊張與濃烈的氣氛之中。這是在俄羅斯喚起獨立的哲學思維時代,詩的繁榮時代,美的感受時代,宗教的不安與尋覓時代”。這個不平凡的時代也孕育了俄羅斯未來的文化大師利哈喬夫。
利哈喬夫成長于圣彼得堡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他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圣彼得堡人,但不屬于文學領域或是藝術領域的人員。父親,謝爾蓋·米哈伊洛維奇·利哈喬夫,畢業于圣彼得堡一所新開辦的電子技術學院,畢業后在市電報總局工作,成為一名工程師。年輕時期的利哈喬夫的父親是一個英俊、充滿熱情的小伙子,十分酷愛舞蹈。在一個舞會上,利哈喬夫的父親結識了自己的妻子。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那個特殊的年代,這對新婚夫婦深受當時文化潮流的影響,芭蕾成為他們的最愛。除參加各種舞會等文藝活動之外,利哈喬夫的父母最常出入的地方就是劇院。為了觀賞芭蕾,他們不顧經濟上的困難,將房子租在距離圣彼得堡最著名、最豪華的瑪琳劇院附近。小季馬(利哈喬夫名字的愛稱)出生后,為了節省保姆費,每次看芭蕾,或參加文藝活動,利哈喬夫的父母都會帶上他同去??梢哉f,利哈喬夫是在芭蕾舞劇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利哈喬夫從小除了接觸比較高雅的文化之外,他的父母也無形中使他結識了俄國當時最著名的文化名人。
每年夏天,利哈喬夫的全家都到距離圣彼得堡不遠的庫沃卡拉別墅度假。這個地方在當時是一個度假勝地。圣彼得堡文藝界著名的人物都曾到此避暑,有的還長期居住在這里,他們中有演員、文學家、畫家、作曲家等等。利哈喬夫常常在鄉間小路上散步時就會遇到著名畫家列賓、兒童作家楚科夫斯基、作曲家沙良賓、作家高爾基和安德烈耶夫,以及其他著名的作家、藝術家、作曲家和演員。對小利哈喬夫來說,在度假村中,他最喜歡的地方就是度假村的劇院。因為在劇院里,這些著名的藝術家經常舉行歌舞會和詩歌朗誦會。如利哈喬夫所說,這些從不認識的名人,在這里很容易就認識了,他們是那么平易近人,是那么親切。
就這樣,利哈喬夫度過了自己幸福的、充滿詩情畫意的童年生活。這樣的童年使其一生受益。利哈喬夫在談到自己的經歷時說:“中學將會塑造一個人,大學將會給人一個專業,而真正在小學、在童年時期獲得的知識才會創造一個人?!蓖陼r期的文化熏陶影響了利哈喬夫的一生,他最終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俄羅斯的文化事業。
二、難忘的集中營生活
利哈喬夫可以說經歷了20世紀俄羅斯所有的苦與難的年代:俄國資產階級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戰、1917年的十月革命、蘇聯國內戰爭、蘇聯肅反運動、第二次世界大戰、蘇德戰爭、蘇聯經濟蕭條時期、蘇聯解體、俄羅斯轉型時期等。艱辛的歲月磨煉了利哈喬夫的意志,錘煉了利哈喬夫的思想,也造就了一位俄羅斯文化大師。
胸懷對文化的熱愛,年僅17歲的利哈喬夫考取了著名的圣彼得堡大學(此時已改名為列寧格勒大學)社會學系,專門學習人類學與語言學。大學期間,利哈喬夫先后參加了宗教哲學小組、文化藝術小組和宇宙科學小組。在一次宇宙科學小組活動時,一些成員被捕,利哈喬夫也在被監視半年后,即1928年2月8日被捕。利哈喬夫清楚地記得被捕時的情景。1928年2月7日晚,當街上的鐘聲敲響時,獨自在家的利哈喬夫有一種不祥之感,街上的鐘聲引起他莫名的恐懼。正如他的預感,第二天一大早,他和父母親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父親打開門,站在他目前的是全副武裝的搜捕隊人員。利哈喬夫的父親嚇得癱坐在椅子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利哈喬夫由于緊張,好長時間穿不上衣服。搜捕人員在他家開始亂翻,在書架上找到一本紅皮的戈·福特的《國際猶太主義》。利哈喬夫一切都明白了,這是一周前一位大學同學送他的書,但他當時什么都沒告訴利哈喬夫。就這樣,利哈喬夫被送到一個叫索洛韋茨基的集中營里,開始了他的另一種、在其一生中具有重要意義的新的“大學生活”。
利哈喬夫在集中營被關了4年,直到1931年被送到北方修建白海一波羅的海運河,1932年8月被釋放回到列寧格勒。回憶起在集中營的日子,利哈喬夫說:“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最難忘的時期?!痹诩袪I中,他接觸和認識了許多政治家、文學家和藝術家,讓他痛心的是,每天都會目送一批批被帶走、永遠也回不來的獄友。但令他慶幸的是,他有機會在集中營辦公室干活。每次,他到辦公室打掃衛生或收拾廢舊的報紙的時候,就會偷偷地將一些紙張或廢棄的文件藏起來,利用空閑時間,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和感受寫在紙上,等春天父母來探望他時,交給他們帶出去,這些成為他以后寫作的重要素材,其中部分材料在著名作家索爾仁尼琴撰寫小說《古拉格群島》時作為其參考資料。
三、波折而輝煌的學術生涯
從1933年起,利哈喬夫在圣彼得堡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工作,正式開始了其充滿波折,但又有輝煌成就的學術生涯。在利哈喬夫研究的領域中,他最關注的是俄羅斯的文化和歷史。他認為,一個人或一個國家,如果不能正確了解本民族的歷史,就無法走向未來。他十分強調民族文化繼承、發展、教育的重要性。因為利哈喬夫強烈反對破壞古代雕塑、花園、古典建筑等無視俄羅斯傳統文化的行為,他三次被提名科學院通訊院士,三次被否決,直到1953年才獲通過,1970年才正式成為俄羅斯科學院院士。1975年他又因拒絕批判蘇聯物理學家薩哈羅夫,被克格勃特務打斷兩根肋骨。
利哈喬夫把他一生的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對俄羅斯古典文學、俄羅斯民族文化的研究之中。他從文化的角度解讀了10至17世紀俄羅斯古典文學,留下了1000多篇文著,成為當之無愧的俄羅斯古典文學史、文化史的大師。在德·謝·利哈喬夫看來,只有真正理解俄羅斯古典文學的本質和特征,才能回歸俄羅斯文學發展的基本走向,還原俄羅斯文化的本真面目。
德·謝·利哈喬夫認為,民族文化是俄羅斯復興之本。他在20世紀90年代初指出,俄羅斯文化已災難性地衰落,必須妥善保護俄羅斯民族文化、語言、文學、音樂等歷史傳統,保護一切文化設施,特別是博物館、檔案館和圖書館。他認為,一個民族的權威不是靠其坦克的數量和版圖的大小來確立,它依靠的是道德的尊嚴和民族的文化。俄羅斯走出危機的唯一出路是文化的復興,而在發展俄羅斯文化的同時,對其它民族、其它文化應采取寬容的態度。
利哈喬夫在長期的文化研究和教學中深深地感到人文基礎教育的重要性,人文科學巨大的社會意義,以及其在培養愛國主義中的特殊作用。他認為,人文科學的巨大成就和人的世界觀是相互聯系的,因為“所有人文學科的精神實質一定是愛國主義”,而人文科學中,首先是歷史、文學、文化史,以此培養人們的真正愛國主義。在他看來,中學時代的教育是樹立人文素質最重要的階段,而在這個階段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教育青少年從小養成對文學、藝術、歷史文物、名勝古跡等傳統文化價值的尊重。青少年不必急于選擇專業,而要注重人文素質的培養,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培養自己的審美欣賞力,而這種審美欣賞力的培養主要通過大量閱讀俄羅斯民族文學,特別是古典文學,因為“文學是心靈的對話”,也是一種哲學。
利哈喬夫認為,一個人是在多年歷史中培養出來的,無意識地吸收了現代的和自己前輩的東西,歷史為他打開了通向世界的窗口,不僅僅是一個窗口,而是一扇門,一扇大門。譬如,如果一個人生活在革命者、偉大的詩人、小說家生活過的地方,生活在偉大的批評家和哲學家生活過的地方,每天回味文學作品中所描寫的情景,參觀偉人的故居和博物館,他就可以不斷地豐富自己的精神食糧。街道、廣場、運河、樓房、公園——回憶、再回憶、不斷地回憶,這些隱含一代代人的愛和智慧不自覺地被加以創造,溶入我們的思想中,成為好與壞的準則。它教我們尊敬前輩,培養對后代的責任感。這樣,過去的和將來的就不可分了,每一代人好似時間中相互連接的種子。
“責任”和“記憶”是利哈喬夫文化思想中比較重要的概念。他認為,愛自己家鄉的人不可能不感到在下一代人面前的責任感,他們的精神需求會不斷地增加和加強。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父母親的照片都不看,對其留下的一什一物不屑一顧,這就意味著他不愛他們;如果一個人不喜愛老街道、老房子,就意味著他對自己的城市缺乏愛;如果一個人對自己國家的歷史古跡漠不關心,一般來說,他對自己的國家也很淡漠。在利哈喬夫的文化觀中,“記憶”是廣義上的、最重要的文化標志,“記憶”是一種“超越時間,戰勝死亡”復活過去的文化活動。他認為,個性化文化的形成是一個人活動記憶的結果,家庭文化是家庭記憶的結果,人民文化是人民記憶的結果,“記憶是在與時間的毀滅力相對抗下來積淀下的文化”。
利哈喬夫認為,對歷史文化的關注,特別是對民族之根的關懷能夠提高整個社會的文化生活,因為歷史對確立和豐富現在和未來具有積極有效的作用,時間形成所有新的視角,并以新的眼光來看待歷史,發現歷史中忽視的東西。研究歷史文化的紀念碑永遠不可能完成和僵化,這種研究是永無止境的,具有不斷地豐富和深化文化的價值,常常是這樣的,在對古語、思想、傳統的解讀中會發現新的文化價值。因此,綜合保護物質文化、精神文化是文化發展的基礎。
利哈喬夫以其巨大的成就在1952年和1969年先后兩次獲得蘇聯國家文學獎。20世紀80年代,這位文化學界的泰斗擔任了蘇聯國家文化委員會的顧問和蘇聯總統的文化顧問。為表彰利哈喬夫在學術研究方面的貢獻,國際宇航學會1984年即以他的名字命名第2877號小行星。1986年獲得社會主義勞動英雄稱號和勞動紅旗勛章。1993年利哈喬夫再次獲得俄羅斯聯邦國家獎金。1997年12月11日利哈喬夫撰寫的《文化權利宣言》在俄羅斯知識界代表大會上通過,并建議俄羅斯總統將該《宣言》作為具有國際意義的文獻帶到聯合國,讓世界各國接受這個宣言。在《文化權利宣言》中,利哈喬夫指出,“文化享有權利”,“國家負有保存文化價值和文化本身的責任”。今日,利哈喬夫被譽為“俄羅斯文化大師”、“俄羅斯民族精神之父”、“俄羅斯的偉大智者”、“俄羅斯永遠為之驕傲的真正公民”、“21世紀俄羅斯文化走勢的預言家”、“智慧、誠實和正直的俄羅斯知識分子的象征”、“俄羅斯最后一名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