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饒恕》:現實主義的西部傳奇

　　1993年3月29日，美國加州洛杉磯音樂中心，當63歲的好萊塢傳奇人物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從頒獎嘉賓手中接過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小金人時，他完成了對自己的一次超越，圓了自己最后的西部夢，一向挑剔的好萊塢對他所取得的成績給予了充分肯定。《不可饒恕》是繼《壯志干秋》(1931)和《與狼共舞》(1990)之后第三部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西部電影。
　　伊斯特伍德在讀中學時曾因為被強迫參加演出而對演戲產生過反感，但在服兵役時他接觸到演員戴維約翰遜和馬丁米爾納，他發現“演員也是與常人一樣的人，不比別人強，也不比別人美”。從而激發了他對表演的熱情。
　　當他準備投身這一行業時才發現一個默默無聞的年輕人要從頭做起真是困難重重，為了糊口，他曾經干過許多兼職，加油工、公寓管理員，修電燈，倒垃圾，換保險絲，還挖過游泳池。伊斯特伍德就是從主演西部片起家的，而他的成功不是在美國，而是在意大利。1964年，他以2萬美元的片酬接拍了當時同樣默默無聞的意大利導演萊昂內的《荒野大鏢客》(又譯《為了一些美元》)，開始了自己真正意義上的演藝生涯。接著他又主演了“鏢客三部曲”的后兩部：《黃昏雙鏢客》(又譯《為了更多美元》)和《黃金三鏢客》(又譯《好的，壞的和丑的》)，由此他受到了意大利乃至整個歐洲觀眾的追捧。美國導演也是不會放過這棵搖錢樹的，看到他這么火爆，就把他請回了國內。回到美國后，他接拍了多部西部片及《警探哈里》系列，在1968年一躍成為美國最有票房號召力的十大明星之一，在1979年和1980年更是連續兩年占據十大賣座明星的榜首。
　　伊斯特伍德對西部片情有獨鐘，他的《不可饒恕》一片入圍奧斯卡九項大獎提名，最后贏得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配角及最佳剪輯在內的四項大獎。同年《不可饒恕》一片也贏得美國導演協會獎、金球獎最佳導演獎、美國影評人協會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配角及最佳編劇獎，成了名副其實的“得獎專業戶”，風光無限。
　　電影講述的是兩個牛仔到大威士忌鎮去嫖妓，其中一個因為妓女取笑他的“家伙”小而發怒，用刀將其劃了個滿臉花，面對此事，鎮上的警長小比爾并沒有聽取妓女們絞死牛仔的建議，甚至連鞭刑也沒動用，只是讓兩個牛仔在來年春天前賠付七匹馬即可。這樣的判決讓妓女們非常憤怒，她們集資1000美元，懸賞兩個牛仔的命。
　　威廉莫尼是個賞金獵人，曾經名滿西部。在娶了妻子克勞迪婭后過起了家庭生活，不再殺人，甚至不再喝酒，并育有一雙兒女。不幸的是妻子早逝，留下他靠養豬為生撫養兩個子女。一天，號稱是殺手的年輕人“庫費小子”來找威廉莫尼，邀約他一同去追殺那兩個牛仔。威廉莫尼一開始拒絕了他的邀請，但拮據的生活又鼓起了他賺錢的念頭，在“庫費小子”走后，他找到自己的唯一的朋友奈德，并追趕上了“庫費小子”，三人_起去完成任務。
　　在槍殺了兩個牛仔中那個無辜的牛仔之后，奈德忍受不了這種殺人的痛苦，決定提前退出并回家。然而，在歸途中他被大威士忌鎮警局為保護那個幸存的牛仔而出動的警察抓到，并被折磨致死。
　　威廉莫尼和“庫費小子”又成功地將另一個牛仔槍殺，“庫費小子”也因為自己親手殺了人而痛苦不已，決定以后再也不干這種買賣了。聞聽了好朋友奈德的死訊，威廉莫尼在雨夜只身進入大威士忌鎮為他報仇，槍殺了包括小比爾在內的五個警察，然后離開了小鎮，帶著兒女遠走高飛。
　　整部電影因為有著許多以往西部片所沒有的元素，從而被一些影評人命名為“新西部電影”。其實，伊斯特伍德拍的不過是一部現實主義的西部傳奇。
　　西部片作為一種電影類型，具有“神話資格”，美國西部的傳奇故事使得這種電影的歷史功能從屬于神話功能，從波特的《火車大劫案》到福特的《雙虎屠龍》《搜索者》，到萊昂內的“鏢客三部曲”及《西部往事》，到西格爾的《神槍手》無不如此。而伊斯特伍德在《不可饒恕》中故事的落腳點還是講述一個“傳奇”，只不過是比原來的電影更接近現實主義。
　　“這是一個以某種方式，借助不同于傳統西部片的一些素材、破除了西部神話的傳奇。比如，凡事都不那么容易，射擊不那么準確，武器不像應該的那樣精良。”這是伊斯特伍德在接受法國《電影手冊》采訪時所說的話。
　　威廉莫尼剛出場時，抓豬的動作極其笨拙，幾次摔倒。等他決定參加此次獵殺行動后，拿出槍來練習，連續六槍都沒擊中遠處的目標，顯得槍法極其不準。這個橋段在以往的西部電影中是不可能出現的，尤其是在伊斯特伍德主演的“鏢客三部曲”里，他所飾演的無名客從來都是槍槍見血的。威廉莫尼的騎術也大打折扣，不要說飛身上馬，就是正常上馬都有困難。在殺掉第二個牛仔后，他在逃跑時上馬還不利索。
　　不過，傳奇畢竟是傳奇，伊斯特伍德也沒有讓傳統的西部片影迷失望，在電影的最后一場決斗中，他還是重復了西部電影的經典橋段，在積蓄了整部電影的力量后，在酒館中，威廉莫尼開槍連殺數人，成功復仇。
　　毫無疑問，伊斯特伍德和萊昂內的關系非比尋常。萊昂內不僅是發現千里馬的伯樂，他的一些關于現實主義的觀念對伊斯特伍德也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使得《不可饒恕》中多了一些對西部片“前文本”的祛魅處理。
　　萊昂內在他的訪談錄《萊昂內往事》中說：“我啊，從來沒見過現實主義的西部片。如果人們表現真相，我們就會看到比利小子在碰一個人之前會先開上一百槍。”他的西部片觀念里有一點非常重要，那就是“顛覆性敘事”。伊斯特伍德繼承了這一點。在《不可饒恕》中，恰恰有這樣一個表現了真實境況的人：庫費小子。庫費小子是個近視眼，最多能看出五十碼，以至于差點誤傷了前來尋找他合作的威廉莫尼和奈德。
　　以往西部片中的“對決”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勝負立分，生死立判。萊昂內的電影中也是如此。但是在接受訪談時他說：“讀讀《平克頓回憶錄》，就會發現他都是在匪徒睡著的時候殺他們的，他特別害怕跟他們的對決。”而庫費小子恰恰就是在第二個牛仔上廁所時連開三槍將他擊殺。
　　除此之外，伊斯特伍德還追求自然環境的真實。有的影評人認為伊斯特伍德的這部電影愛用暗色調，富有象征意義，其實，并不如此。“應該說明的是，在影片所屬的那個時代，人們沒有什么可用來照明的東西，唯一的人工光源來自油燈。如果拍攝一場夜景時多打燈光，人們就會有權利問我們哪里來的這些光線……”
　　這一點也類似于萊昂內，他在拍攝“鏢客三部曲”時，翻閱了大量關于美國西部和美國內戰的資料，“為那個時期每一種槍都找到了最準確的描述”后在電影中重新做這些槍。用他的話說，就是“為我的傳奇提供紀實的現實”。
　　如果《不可饒恕》僅僅做到這一點，還不足以讓奧斯卡獎的評委青眼有加。電影結構以及象征手法的純熟運用也讓人眼前一亮。
　　在這部電影中，大威士忌鎮警長小比爾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故事的戲劇性來自秩序的失衡，而電影的推動力原來全都在小比爾處。電影中第一次“失衡”表面看似乎是“錢”引發了故事的情節，其實故事的真正推動力來自小比爾。
　　當妓女被劃傷，他權衡了利弊，決定輕饒那個劃破妓女臉的牛仔，激化了矛盾，妓女集資懸賞，使得威廉莫尼為錢而伸張正義。如果小比爾鞭打或者采取適當的懲罰措施，也許就不會發生后來的故事了。
　　電影中的第二次“失衡”是小比爾折磨死了奈德，威廉莫尼唯一的朋友，使得威廉·莫尼為“義”復仇，如果沒有這一節，威廉莫尼在殺了兩個牛仔后，結局不過就是拿著錢遠走高飛，過一段平靜的日子，小比爾也就不會成全了威廉莫尼的“傳奇”。
　　小比爾兇狠殘暴，獨斷專行，人人畏懼，在鎮上就是“秩序”的化身，而他所蓋的“房子”，正是“秩序”的另一種外化具象。小比爾的喜歡蓋房子，其實就是在苦心經營著一種“秩序”。只不過他并不是一個優秀的木工。警局同事談論他和他的房子，取笑他是個蹩腳的木工。作家布夏在小比爾家時，房子多處漏雨，盆都用完了，布夏說應該把蓋房子的木工吊死，也是無意間對“秩序”的一種諷刺，顯然，他的秩序總是不在掌控之中，被打破是一種常態。而小比爾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我不應該就這樣死去，我的房子還沒有蓋好。”表現了他所謂的“秩序”已經徹底坍塌。
　　金錢與暴力是西部片中永遠的主題，可貴的是在《不可饒恕》中，伊斯特伍德表達了自己深刻的思考，錢與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而所謂“復仇”所表現出來的道德正義也值得懷疑，在整部電影中，人們一直在“失去”，誠如他自己所說：“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一次復仇，即使因摩根弗雷扮演的人物被殺而使影片與復仇有了一種關系。人們可以從中看到一次復仇的成功，不過，在這個故事里實際上任何人都無所得，甚至人人都有所失，失去了他們自己或者他們生命的一部分。這就是當人們為了復仇而熱衷于暴力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