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中華民族艱苦的八年抗戰獲得勝利。次年3月19日,一位受命擔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法官的法學博士從上海江灣機場登上飛機,前往東京。現代中國史上值得銘記的一筆,就此開始書寫。當日,《中央日報》等中國最權威的媒體,同時在顯著版面登載這一消息。上海南京路上的報童揮動著報紙邊跑邊喊:“看報!看報!清算血債,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官梅汝璈今飛東京!”
梅汝璈1904年出生于江西南昌城外小鎮,1924年畢業于清華學校(清華大學前身),24歲時便在芝加哥大學獲取法學博士學位。回國后,他先后在山西大學、南開大學、武漢大學任教。1943年至1946年間,他兼任國防最高委員會專門委員時,寫下《中國走向憲治》和《中國戰時立法》兩部英文專著,受到研究遠東問題的西方人士的廣泛關注。
梅汝璈抵達東京后,盟軍最高統帥部中國聯絡官為他舉辦接風宴會。宴會上,時任國民政府教育次長兼國立中央大學校長的顧毓琇,將一柄裝飾華貴的寶劍贈予梅汝璈。梅汝域深深鞠躬,雙手過頂接劍。他說:“‘紅粉送佳人,寶劍贈壯士’。可惜我非壯士,受之有愧。”顧毓琇說:“你代表四萬萬五千萬中國人民和千百萬死難同胞,到這侵略國的首都來懲罰元兇禍首。天下之壯烈事,以此為最。君不為壯士誰為壯士!”
聽罷,梅汝璈拔劍出鞘,口出豪言:“戲文中常有‘尚方寶劍,先斬后奏’。如今系法治時代,必須先審后斬。否則,我真要先斬他幾個,方雪我心頭之恨。對這些戰犯必予嚴懲,非如此,不能稍慰千百萬冤死的同胞。我既受國人之托,決意勉力依法行事,斷不使戰爭元兇逃脫法網!”
這位“壯士”實現了自己的諾言。1946年5月3日,根據中、美、英、蘇四國敦促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而設立的遠東國際法庭正式開庭。這場人類司法史上所罕見的大規模審判,歷時達兩年半之久。其案情龐雜及證人、證據之多,實屬鮮見,僅宣讀判決書即用時8天。經梅汝璈極力爭取,判決書中有關中國的部分,由中國法官負責起草。他與助手們全力以赴,在長達300頁的初稿上傾注了大量心血。“我像書蟲一樣,整日在堆積如山的數萬頁法庭記錄中鉆來鉆去。”梅汝璈后來曾如此回憶。
由于蔣介石政府此時只忙于對付共產黨,無心派員去搜集日軍侵華暴行的罪證,這給梅汝璈的工作造成了極大的困難,他不得不利用盟軍提供的材料進行工作。在精心研究、分析盟軍截獲的密電和密檔等大量證據后,在一次法官會上,他據理力爭,成功地將日本戰犯矢口否認的南京大屠殺寫進了判決書。
在最后的量刑問題上,各國法官的意見發生了明顯分歧。本來自已廢除死刑且未遭到日軍過多侵略踐踏國家的法官們并不贊成使用死刑。法官們雖然還未做最后投票表決,但通過爭辯已不難看出,力主死刑的人占少數。
梅汝璈與助手們深知,日本戰犯雙手沾滿中國人民的鮮血,若不能嚴懲,決無顏再見江東父老,惟蹈海而死,以謝國人。為伸張正義、完成使命,梅汝璈費盡了口舌,急白了頭發。他與各國法官們進行了多次磋商,經過了無數次爭論,終于使得一部分法官同意了他的觀點。六票對五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以一票之差的微弱多數,通過了對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松井石根等7名元兇處以絞刑的嚴正判決。
1948年12月,國民黨政府明令公布梅汝璈為政務院委員兼司法部長,梅汝璈公開發表聲明,拒絕到任。1949年6月,他由東京抵香港,設法與中共駐港代表、同是清華校友的喬冠華取得了聯系。不久后,他避開國民黨特務的監視,以“驗貨員”的身份登上游輪,秘密抵達北京。
回到北京的第三天,梅汝璈便應邀出席了中國人民外交學會的成立大會。周恩來在會上介紹:“今天參加這個會的,還有剛從香港回來的梅汝璈先生。他為人民辦了件大好事,為國家增了光。全國人民都應該感謝他。”會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1960年,梅汝璈出任外交部顧問;1954年,他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和人大法案委員會委員,代表新中國頻頻出席各類國際會議。
作為一段重大歷史的見證人,在歷史責任感的驅使下,1962年,梅汝璈開始了《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一書的撰寫工作。然而,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爆發,該書僅完成了擬定七章中的四章。1973年,梅汝璈先生溘然長逝,東京審判種種內幕連同其不可替代的學術價值,永遠沉睡在了他的心中。
如今,由梅汝璈親屬捐贈的東京審判判決書底稿和梅汝璈當時所穿的法袍,已被收藏于國家博物館。
這位曾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慷慨陳辭的大法官曾如是說:“我不是復仇主義者,我無意于把日本軍國主義欠下我們的血債寫在日本人民的賬上。但是,我相信,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