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讓子孫后代忘了自己的“根”

　　林澤龍，原海南省教科所（現(xiàn)省教育研究培訓院）所長，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海南省有突出貢獻優(yōu)秀專家，特級教師
　　
　　不是為了過去，而是為了未來。
　　——題記
　　
　　2010年7月上旬，我和老伴帶著女兒和外孫女、孫女，祖孫三代一道回湖南常德的臨澧、石門老家。
　　我1992年從湖南調(diào)到海南，2001年退休。來海南那年外孫女出生，一轉(zhuǎn)眼她就高中畢業(yè)了，最近考上了上海大學；孫女今年也小學畢業(yè)上初中了。孫女一直跟著她爸隨我在海南生活，連老家的方向都弄不清；外孫女雖然一直生活在長沙，但也沒回過老家。眼看著外孫女和孫女都漸漸長大成人，女兒和兒子也都開始步入中年，而我和老伴則已年近古稀，我越來越感到，孩子們以后離老家可能會越來越遠——不僅指空間距離，還包括心理距離。在他們的腦海里，故鄉(xiāng)的意識以及對故鄉(xiāng)的情感可能會越來越淡薄。在現(xiàn)代社會，也許許多人不以為怪，可我卻認為，不能讓子孫們忘了自己的“根”；同時我認為，故鄉(xiāng)不僅僅是填寫履歷表時“籍貫”一欄中冷冰冰的兩個字，對于我來說，故鄉(xiāng)是靈動的，是有靈魂的，是有情感的。故鄉(xiāng)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值得我深深地、深深地去愛——并且希望能讓這愛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基于這一考慮，我下決心帶著她們回故鄉(xiāng)，來一次“尋根之旅”。
　　 “根”是什么？我認為，“根”指祖籍、籍貫、出生地，這都沒錯，但這只是從地理層面作出的回答；而要全面地、本質(zhì)地回答這個問題，還必須從文化層面進行思考和探討。其實，“根”只是形象的比喻，祖籍、籍貫、出生地好比是人們“扎根”的土壤，而文化則是“培根”的水分和養(yǎng)料。所以，我認為，“尋根之旅”的根本是尋家庭、家族、家鄉(xiāng)的文化之“根”，覓家庭、家族、家鄉(xiāng)的文化之“魂”。不少人回老家尋根謁祖，感到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但只要家鄉(xiāng)的文化血脈沒有中斷，家鄉(xiāng)的風俗習慣、風土人情、鄉(xiāng)音鄉(xiāng)情等文化傳承仍在延續(xù)，就說明我們的“根”還在、“魂”沒丟。從這個意義上說，“尋根”是為了“覓魂”、“還魂”。
　　
　　一
　　
　　一方水土哺育了一方人，而一方人則賦予了一方魂。
　　我父母的老家分別在湖南省常德市的臨澧縣和石門縣。常德位于沅水之畔，而臨澧和石門則臨近澧水。這沅、澧二水一帶不僅山青水秀，擁有湖南最高峰壺瓶山和舉世聞名的桃花源等景觀，而且文化底蘊十分深厚，可以說是湖湘的“兩河流域”。
　　父親沈克家是臨澧縣修梅鄉(xiāng)人。修梅出了兩位名人：一位是辛亥革命元老林修梅將軍，曾任孫中山大總統(tǒng)府代理參軍長；一位是杰出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政治家林伯渠，曾任陜甘寧邊區(qū)政府主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人民政府秘書長、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我父親出生地周家沖離林修梅和林伯渠的出生地涼水井只有四五華里。
　　母親林貞淑誕生在石門夾山，同父親的老家只相距十幾華里。母親與林修梅、林伯渠是同族，并且同為“祖”字輩，林修梅和林伯渠的族名分別為林祖堃、林祖涵。林伯渠與我曾外祖父林山新（字可亭），過從甚密，曾夜宿曾外祖父家。由于我和我姐妹都隨母親姓（因沈家人丁興旺，而我母親僅獨生女一人），所以我們稱舅舅林伯渠為伯父。伯父的子女與我同為“澤”字輩，再下一代則為“明”字輩。我沒見過伯父，只見過伯母和四位堂姐、兩位堂兄。其中，三姐林利長期給中央領(lǐng)導當俄語翻譯，從事列寧《哲學筆記》等俄文典籍的翻譯工作。“文革”中，她遭“四人幫”迫害被關(guān)進秦城監(jiān)獄，1975年4月出獄后曾在長沙我父母家住過半年多時間。當時“四人幫”還在臺上，正在加緊篡黨奪權(quán)的步伐，而父親則剛脫離“牛棚”不久，在這樣的情況下接納三姐，顯然承擔了一定的政治風險，但他無所畏懼。
　　此次回鄉(xiāng)尋根謁祖，到達臨澧修梅后，便先去伯父的故居瞻仰伯父塑像，然后去給伯母掃墓。我是要告訴晚輩，為人謀幸福者，永遠會受到人們的愛戴和敬仰。
　　
　　二
　　
　　祖父育有三子一女。父親沈克家排行第三，生于1911年農(nóng)歷9月，自幼在家放牛、讀私塾、上小學。中學就讀于湖南省立四中（現(xiàn)常德市一中），學習異常勤奮。1935年以英語考生第一名的優(yōu)異成績考入北京大學外語系，不久即參加“一二?九”愛國學生運動。抗戰(zhàn)期間，學校遷往昆明，遂從老家步行前往西南聯(lián)大繼續(xù)學習。畢業(yè)后謝絕同學出國留學的邀約和著名學者吳宓向湖南大學的親筆推薦，返回石門老家陪伴我母親，并參與創(chuàng)辦石門九澧中學（現(xiàn)石門縣一中），后至臨澧縣省立十四中和常德市省立四中執(zhí)教。建國前參加中共地下黨，并受地下黨委派，只身一人赴石門爭取國民黨當局投降，為石門和平解放作出了貢獻。
　　新中國成立后，父親任常德市一中首任校長——也是該校歷史上任期最長的校長。他在這里工作了整整30年，其中擔任校長28年。他曾深情地說：“小時候，我有一個要到一中讀書的夢想；到一中讀書后，又有一個要到一中任教的夢想；到一中擔任校長后，又有一個要把一中辦成全國乃至全世界第一流中學的夢想。”父親追尋著這三個夢想，不懈奮斗，為之奉獻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在他的領(lǐng)導下，常德市一中成為湖南省首批重點中學。
　　父親去世后，遵照他老人家的遺愿，將他終生省吃儉用節(jié)省下來的10萬元人民幣和大部分藏書捐給了常德市一中。
　　此次“尋根之旅”來到常德市一中，感到格外親切。我?guī)е磔厖⒂^了校園，著重看了學校的歷史文化長廊和校史陳列館。校史陳列館設在原校長室，當年父親的辦公室基本上按照原來的格局布置：三面墻壁陳列著父親的大部分藏書，上面可開合的書箱大都是父親年輕時在老家親手做的。辦公桌椅等大都是當年的原物。
　　我母親娘家祖祖輩輩亦靠耕讀傳家。曾外祖父林山新為晚清秀才，曾任縣學教習。外祖父林承榜，早年就讀于北洋法政學堂，能文能武，可惜英年早逝。母親是獨生女，自幼便沖破封建禮教束縛，拒不裹腳，終以一雙大腳行走世間。從桃源省立四女中畢業(yè)后回石門任女校教員，繼而返鄉(xiāng)創(chuàng)辦夾山小學，并任首任校長。在我父親負笈求學、子女幼小、收入微薄、生活困頓的艱難時期，母親獨自扛起全家生活重擔，成了全家的頂梁柱。新中國成立前配合父親從事地下黨的外圍工作，傳遞、保管機密文件，接濟并掩護地下黨員和進步學生，為地下黨的秘密會議放哨。解放后長期擔任學校圖書管理工作，多次被評為先進工作者。1987年，病逝。
　　2003年父親去世后，我們遵照父母的遺愿，將二老的骨灰捧回石門夾山，合葬在老家的屋場，讓二老得以永遠廝守。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自強、厚德者永遠是為人稱道的。
　　
　　三
　　
　　一個人的一生會有幸得到多少人的關(guān)照、愛護和幫助？——親友的，師長的，甚至是素不相識的。會接受多少人的恩澤、恩德和恩惠？——有形的，無形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對此，又有誰能算得清楚、講得明白？然而，雖然算不清楚，也不一定能講得明白，但并不等于我們可以將其忘卻。懂得感恩，這是人的高貴之處。動物尚且“鴉有反哺之義，羊知跪乳之恩”，何況人呢？中華民族歷來提倡知恩、感恩、報恩。此次回老家尋根謁祖，我便盡可能對當年有恩于我的人，特別是在我或?qū)Ψ教幘称D難的時候幫助過我的人，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所以，這趟“尋根之旅”同時也是“感恩之旅”。
　　除了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對我恩重如山的便是母校和師長了。由于出身教育世家，深受中華民族尊師重教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加之自己也終生從事教育工作，所以我對母校感到特別親切，對師長也格外敬重。我曾在一個報告中說：“我最敬重兩種人：一是母親，二是教師。因為，沒有母親，人類就不能繁衍；沒有教師，人類就不能發(fā)展。”
　　常德市二中是我高中的母校。回想當年，那興致盎然的學習生活，多姿多彩的文體活動，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情誼深長的悠悠歲月，在我腦海里烙下了深深的記憶。母校、師長對我整個人生的影響是全面的、巨大的、深刻的、根本的、持久的，而且是不求任何回報的。正是基于這一認識，我對母校、師長常懷感恩之心。每年春節(jié)、教師節(jié)，我都要給健在的老師打電話祝賀節(jié)日、問候請安。
　　譚國梁老師是常德市一中的王牌數(shù)學教師。他教學極其負責，一絲不茍，業(yè)務水平高，教學效果好，改革開放后被評為首批特級教師。
　　 “文革”中，我父親被打成“走資派”“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有些“左派”避之猶恐不及。當時，我女兒僅一歲，我們照顧不過來，便想請譚師母幫忙帶一帶。其實譚老師由于“出身”不好，又是業(yè)務尖子，此時也正受到?jīng)_擊。兩人自身難保，會同意給我們帶孩子嗎？沒想到我母親給譚老師和師母一說，兩人很痛快就答應下來。譚老師和師母把我女兒看得比自己的孩子還重。他們家子女較多，家里經(jīng)濟不寬裕，卻經(jīng)常把最好的食物省下來給我女兒吃。譚老師的子女也經(jīng)常帶我女兒玩，哄得她好開心，從沒鬧過要回家。在譚老師和我們家都處境艱難的時候，譚老師一家給我們提供了極其寶貴的幫助，令我們?nèi)叶忌钍芨袆樱?br/>　　回到常德市的當天晚上，我們一家便趕忙去看望譚老師和譚師母。譚老師已91歲高齡，師母也已88歲，二老還算硬朗。此前，我和我女兒雖然多次看望過二老，但帶上外孫女還是第一次。二老看到當年親手帶的小女娃如今女兒已長得快一米七高了，直樂得合不攏嘴。回憶起那段難以忘懷的歲月，大家都感慨萬千。
　　
　　責任編輯/劉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