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服務西部計劃志愿者的新疆故事

　　她
　　
　　她本是土生土長的河北人，生在河北，長在河北，一直到大學畢業前，都沒有離開過河北。只是，她又是2003年的大學生西部計劃志愿者，于是從此，她的人生變換了軌跡。
　　2003年，是國家實施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的第一年。根本不太了解這項事業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的她就憑著一腔熱血、一股熱情，到了西部，到了基層，到了祖國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新疆和田地區于田縣。
　　她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又坐了兩天一夜的汽車，穿過天山，越過蒼茫的沒有人煙的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終于來到萬山之祖——昆侖山腳下，終于到了于田。整整1萬里。
　　初到于田，迎接她的首先是陌生。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氣候，陌生的語言。心中難免有忐忑：這就是未來一年將要生活的地方嗎，連話都聽不懂，能堅持下去嗎？可實際上，她并不怕。熱情好客的老鄉們對她的關心很快就冰釋了那些猶疑、緊張、不安的情緒。也許語言不通，但笑容不需要翻譯。那一張張真誠的笑臉，那一副副友善的表情，拉近了她和于田的距離。
　　接下來的日子，她一步步地走進于田，一點點地了解于田，一天天地愛上了于田。雖然于田地處沙漠，是國家級貧困縣，卻有著豐富的礦產資源和悠久的歷史文化。毛主席的“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其實早已使于田名揚四海。此外，這里是那個要騎著毛驢上北京見毛主席的全國勞動模范庫爾班?吐魯木的故鄉……
　　最初她被分配到距縣城4.8公里的科克亞鄉。當時鄉里最重要的一項工作是指導老百姓建大棚種蔬菜，畢業于河北農業大學的她也成了技術組中的一員。雖然技術不是問題，但語言卻是最大障礙，每次和老百姓交流時，她都是手舞足蹈、連比帶劃。她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向他們傳授知識，畫圖標，做手勢，打比方……，雖然無法用語言進行正常的交流，但他們熱切的眼睛里滿是對知識的渴望，黝黑的臉龐上寫滿了學到知識后的興奮。他們用生硬的漢語親熱地叫她“老師”，而她也早已把他們當作最親愛的朋友。漸漸地她也學會了一些基本用語，當她第一次在他們面前生澀地說出“安布”（鉗子）時，周圍的老鄉都笑了。于田人接納她的同時，她也慢慢接納了于田這個雖然偏遠卻帶給她無盡溫暖的地方。
　　當然，也不盡是溫暖。2004年3月開始，她體會到了什么是惡劣的自然條件，揚沙天氣里，有時能見度只有幾米，有這樣一句諺語：“于田人民苦，一天要吃半斤土，白天吃不夠，晚上接著補。”已經調到縣廣電局的她為了采訪到第一手材料，經常要頂著風沙，奔跑在田間地頭，黃沙無情地刺痛著她的臉龐，回來后，臉上、嘴里全是土，整個人像是從沙堆里鉆出來一樣。可是圓滿完成工作帶給她的成就感，農牧民朋友們期待的眼神，領導同事們贊揚的話語，讓她覺得一切苦痛都是值得的。
　　志愿服務的一年，她當過技術員，跑在田間地頭；當過編輯，忙于文字之間；當過記者，上山下鄉，穿梭在于田的街街巷巷，還當過播音員，結束了于田一年多沒有漢語節目的歷史。一年中，她漸漸習慣了漫天黃沙的天氣，習慣了夏天不下雨，冬天不下雪的氣候，習慣了于田的抓飯、拉條子。
　　服務期滿，她竟然不想走了，她愛上了這塊土地，愛上了于田人民，通過公開考試，她留在了于田。2005年，她被提拔為縣廣電局副局長，負責宣傳工作。幾年來，由于她和大家的努力，于田電視臺的欄目由以前的1個增加到8個，廣播節目由1套增加到10套，于田的廣播電視宣傳工作連續5年名列全地區榜首。
　　當然，她不僅擁有了自己熱愛的事業，也收獲了自己的愛情，組建了溫馨的小家庭。2009年，她可愛的女兒出生了。她說，現在她人在于田，心在于田，于田就是她的家。她說，只有荒涼的大漠，沒有荒涼的人生，西部會因你而精彩。談到奉獻，她說：“奉獻這個詞光環太強了，我的理解比較狹隘，我感覺在需要你的地方不求回報地做好事情也可以算奉獻。”
　　讓我們記住她的名字：駱紅梅。
　　
　　他
　　
　　2008年，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年。從未離開過河南的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離開家鄉，穿越千山萬水，來到萬里外的新疆。他更沒有想到，那里從此成為了他割舍不下的第二故鄉。
　　2008年，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已經實施了五年。同時大學生們的就業壓力也越來越大，很多人在跑了一場又一場招聘會后，變得迷惘且自卑，因為他們突然發現，讀了這么多年書的自己竟然一無是處。他，就是其中的一員。所以每次談起他的經歷，每次跟師弟師妹們說起做志愿者這件事情，他都要很認真地跟大家解釋一番：“你們千萬不要覺得選擇做一名志愿者是一件很崇高的事兒，千萬不要以為只有胸懷凌云壯志，具有堅毅果決的信念之人方能擔此大任。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不是這樣的，比如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我就是為了逃避殘酷的就業壓力而選擇了做志愿者。”
　　但不管是怎樣的初衷，他終究是加入到了西部計劃志愿者的隊伍。2008年7月13日，T197次列車帶他到了新疆。新疆是個好地方，那里有青青的牧草，肥嫩的牛羊，還有那熱情美麗的姑娘，這是他在夢里勾勒出的新疆印象。隨著列車呼嘯著駛入新疆，他的心也隨著車窗外的景象逐漸涼了下來。他沒有看到夢中如詩般的畫卷，有的只是連綿的天山，茫茫的戈壁，還有浩瀚的沙漠。“難道這就是我將要服務的地方嗎？我真的要在這里待夠一年時間嗎？”他在火車上就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不過幸好，這樣的情緒沒有持續多久。
　　在烏魯木齊結束崗前培訓后，他和二十多名志愿者一起前往服務地—和田，本來預計到達和田的時間是下午6點多，由于車在路上出了點問題，直到晚上10點多，他們才到達和田。當時他就想：都這么晚了，應該不會有人搭理了吧。意外的是，當大巴在地委大院停穩后，十幾個人一溜兒站在車門前，其中一位女干部快步走上前來，握著他們的手親切地說：“歡迎！歡迎！歡迎來到和田，大家一路辛苦了！”說話的，竟是地區團委書記周超。他簡直不敢相信，那么多領導，就這樣足足等了他們四個多小時啊。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下定決心，不管留不留在這個地方，他都要努力工作，不辜負他們的這份期待與信任。
　　他被留在了和田地區黨委組織部遠程辦，負責農村黨員干部現代遠程教育工作。他的工作開展得異常順利，很多棘手的問題他一出面協調就能順利解決。他疑惑了很久，直到遇見薩爾喬克村的阿卜杜大叔。大叔家的兩棵白楊樹擋住了村遠程教育基站的衛星接收信號，各個層面的領導都去給大叔做過工作，但這個倔強的老漢就倆字：不砍。直到他在村主任的陪同下來到阿卜杜大叔家，村主任介紹了他的身份后，他竟然沒費多少口舌大叔就同意了把兩棵樹砍掉。離開時阿卜杜大叔拉著他的手說：“巴郎子，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才不砍樹呢，你嘛，從一萬里外來和田，不容易，你的面子嘛，我給。”他本來以為是自己在支持著和田的遠程教育事業，實際上，是善良樸實的和田人民在支持著他一路走來，撿拾了那么多的美好。
　　他不斷地結識新的朋友，他不斷地收獲新的關愛，他的生活越來越豐富多彩。他告訴內地的家人朋友：“哥在新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快活似神仙。你們不要羨慕哥，哥只是個傳說。”
　　跟他在一起聊天時，總想起畢業時老師讓我們“騎驢找馬”的忠告。其實他最初選擇做一名志愿者，可能正是有這樣的想法。只是騎著騎著突然發現，呀，我騎的哪是驢，分明是馬，而且運氣好到家了，竟遇上了一匹汗血寶馬。
　　志愿服務經歷讓他得到了鍛煉，成長得很快，幫他積累了更多的知識和經驗，更有勇氣也更有資本轉變為一名“社會人”。只是，當有更多機會更多地方可以選擇的時候，他卻發現他已離不開新疆。2009年12月，畢業于河南中醫學院的他順利考入哈密地區中心醫院。經過志愿服務的歷練，他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干的得心應手，很快進入角色。2010年由于工作成績突出，他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在這個醫院，參加工作第一年就被評為先進的，他還是第一個。
　　
　　他說：“你的選擇不一定能夠改變一方水土，但是這方水土卻真的能夠改變你的一生。”當他談到對奉獻的理解時，他說：“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用一顆平凡的心，做了一些平凡的事，僅此而已。我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奉獻了什么東西……”
　　讓我們記住他的名字：喬曉高。
　　
　　他和她
　　
　　他和她同是山東人，他們從未去過新疆，卻在大學畢業前夕選擇離開生養自己二十多載的故鄉山東，憑著一腔熱血、一懷激情，來到只從地圖上見過的有著碩大輪廓的新疆。他和她從未相識，命運安排他們相遇、相知，卻不是在故鄉山東，而是在萬里之遙的新疆。一切的一切，要從2005年的大學生西部計劃志愿者說起……
　　把他和她放在一起敘說，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山東人，也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同一年的志愿者。而是因為，他們現在已經走進了“圍城”，成了一家人。
　　2005年，作為山東農業大學學生會副主席、科技學院學生會主席，頭頂“山東省優秀學生干部”、“山東省優秀畢業生”等一圈圈光環的他，原本有更好的選擇。可是，他覺得他的理想只能在西部那片廣闊的沃土上才能生根發芽，然后終將茁壯成長為參天大樹。他好像從小就是一個跟很多人不太一樣的孩子，喜歡看四書五經，習慣豎著寫繁體字，敬仰孔子口中“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的“士”……所以，大學畢業時，他選擇了一條和身邊同學不太一樣的道路。西出陽關，八千里路，終到了塞外漠北，開始了一段天涯孤旅。追逐理想的路，在最開始，總是孤獨的。
　　她和他不太一樣。她總說自己是一個沒有理想的人，她其實知道自己常常活在夢想中，還任性地提醒身邊人：噓，別吵醒我。她從小就關注新疆，她相信生死輪回之類虛無縹緲的東西，她總覺得在時間或空間的某一段，她是生活在新疆的。她喜歡寫一些故事，讓它們發生在新疆。2004年，她更是寫了一篇散文：《新疆，等我》，正式向新疆告白。2005年大學畢業時，盡管她已經有了不錯的工作機會，比如做記者、做圖書編輯、做老師、做警察……，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第一個報名參加了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成了那年青島農業大學西部計劃志愿者中唯一的女生。
　　他留在了昌吉回族自治州遠程辦，每天的生活忙碌而充實。一早到辦公室打掃衛生，熬夜加班寫材料，大雪中堅守在房頂安裝設備，烈日下奔波在野外拍攝片子……他以為，在新疆的日子就會一直這樣度過，忙碌又恬淡，一任月缺月圓。
　　她被分到了木壘哈薩克自治縣一個叫做西吉爾的小鎮，她擔任過遠程教育專干、宣傳文化站副站長、團委書記、中學計算機老師，她很開心地做著小鎮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每一天，她都被一些人一些事感動著，當她教過的學生向她表達信任時，當她幫忙聯系救助過的孩子家長向她訴說感謝時，當村里的遠程教育技術操作員在她手把手指導下操作越來越熟練時，當村里人都把她當成他們的丫頭他們的姐妹時……她以為，所謂幸福，如此足矣了。
　　然后，2006年5月20日，趕了八千里路，又從昌吉到木壘趕了六百里路，他們，相遇了。張愛玲早就描述了那種感覺：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8c2aa958e4205d8024fa2b1126697bef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哦，你也在這里嗎？
　　只是很快，她就不在這里了。2006年7月底，因為延期中間環節缺失，服務期滿的她不得不黯然離開木壘，離開新疆。回到山東的她考到了淄博市廣電局，生活被按下了回車鍵，另起一行重新開始。單位待遇不錯，每年都會組織遠遠近近的旅行。南南北北去過許多地方后，她覺得，最美，還是木壘。那些人那些事那段歲月，飛過她的生命，產下一堆卵，離別后，變成菜青蟲，日日夜夜吞噬她那顆善感的心。她寫了很多字：《想念新疆》、《我想那些孩子》、《新疆，我比想象中愛你》……在家吃著飯，她會突然冒出一句：媽，我想木壘了。然后，眼淚吧嗒吧嗒落到碗里。
　　2007年，服務期滿的他很是矛盾。親情、愛情、友情都在山東等待著他，望眼欲穿。理想、信念、責任都在新疆挽留著他。決定留下的那一天，他給她發了一條短信：“這是我們甜蜜的劫難，是我們愛的宿命。司馬春衫，太上忘情，很多時候，我很想拂衣歸去，天下事，公等在。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求生入玉門關。很多人，都走了。明天，我要送走最后一個。而止步于此的我，背負的東西太多，理想，血性，責任。只有單薄的你一直支撐著我……”
　　八百多個日子在時間海岸漸行漸遠后，回頭看，那些日子就像從復印機里出來的一摞印跡模糊的紙張。充滿煎熬與掙扎的每一天都感覺度日如年，過去后又感覺度年如日。仿佛只是一轉眼，就到了2009年年底，回到木壘的機會來到了她面前。短暫的猶豫后，她做通了父母家人的工作，放棄山東的一切，重回木壘。
　　他們的愛一直在趕路，疲憊不堪。幸好，有彼此一路攙扶。她支撐著他一直留在新疆，為了自己的理想努力向前。他支持著她終于返回新疆，聽從夢想的召喚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他掛職到了木壘縣白楊河鄉，她也被安排到白楊河鄉任職，他們終于在一起，懷揣理想，攜著愛，在自己愿意付出青春、熱血甚至一生的土地上幸福生活，多么好。
　　問他，什么是奉獻。他擲地有聲地回答：“奉獻，就是擔當！”她卻慚愧地撓頭：“我做得很少，得到的卻很多，我不知道什么叫奉獻。呃，或者，奉獻就是，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吧……”
　　讓我們記住他的名字：平憲勇。而她，更希望人們記住她的筆名：云談風聽。
　　
　　她，他，還有他和她，曾經，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大學生西部計劃志愿者。他們現在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新疆人。《未選之路》中寫道：也許多年后在某個地方，我回首往事輕聲嘆息，兩條道路分散在樹林里，而我選擇的那條更少人跡，從而決定了我人生的迥異。
　　回想當初，他們都選擇了更少人跡的那條路，從而擁有了別樣精彩的人生。可是他們一路上并不寂寞，因為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跟他們結伴同行。
　　他們說，給予永遠比接受更快樂。他們期待著，在西部計劃志愿者這樣一個溫暖又堅強的隊伍中，能夠發現你的身影。
　　
　　【許曉艷，新疆昌吉州木壘縣白楊河鄉黨委組織部干事，2005年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百縣千鄉宣傳文化工程”志愿者】
　　
　　責任編輯/張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