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鏡大王”胡福林的回歸,被視作溫州危機趨于緩和的一大象征。但“胡福林們”為何出走?溫州經濟出了什么問題?溫州全民借貸的金融困局,會否因之有所改變?這些追問,并沒有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溫州,這座中國民間資本之都,如今風聲鶴唳,由個人、錢莊、企業、官員、擔保公司、銀行所構筑的資金鏈條,正在逐環斷裂,釀造了一場嚴重的信用危機。
央行溫州市中心支行調查顯示,溫州有89%的家庭個人和59.67%的企業參與民間借貸。據該市經信委監測,溫州市民間借貸的規模已超過1200億元。
有企業家認為,現在的“惡果”是“炒”出來的。近年來,溫州人炒礦、炒金、炒股、炒匯、炒房,幾乎人人參與。最終全面投入炒錢(高利貸),民間資金逐級向擔保公司和借貸高手集中,月息1.5%直至10%,最終炒出了“跳樓”的惡果。
被貸款
9月28日,近50多位“借款人”聚集在溫州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凳橋分理處門口,要求討個“說法”。他們都因與一位女企業主結識,在這個分理處簽字借款30萬元,拿到這筆錢的女企業主已“跑路”,銀行向這些“借款人”發出了貸款確認函。
其中一名人稱“阿慧”的女士已在9月23日凌晨跳樓而亡。死者住在溫州人才大廈E單元2712室,卻從D單元2610室跳樓而亡。2610房間真正的主人,名叫陳繁蓉,即是前述跑路的女企業主。
在公開資料里,陳繁蓉是邦本印刷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實際上,陳是一個“老高”,即溫州俗稱放高利貸者。她的資金來源,則是這些談妥“被貸款”的人們。
一位“借款者”小張告訴記者,2011年9月初,他聽說陳繁蓉是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凳橋分理處的老客戶,有些銀行優惠服務可以給自己人,便同意把水電費賬戶轉移到溫州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凳橋分理處,陳繁蓉可以每個月代繳水電費并每月給現金1500元。
在陳繁蓉出示了一張職務為矮凳橋分理處營銷人員的名片后,小張便去矮凳橋分理處陳繁蓉處辦理了手續,按了手印。
9月24日,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總行的一個工作人員給小張打電話,要到小張家里做貸款對賬,要求他簽一份貸款確認函,確認他名下有一小額循環貸款,金額為30萬元?!拔疫B貸款卡也沒有,而且提款也應該是我本人出面,但是什么都沒有參與,30萬元貸款就被劃走了?!毙埛Q。
跳樓自盡的阿慧名下貸款資金更為龐大。她將自己的幾套房子抵押,貸款資金卻由陳繁蓉掌握。阿慧跳樓當晚,陳繁蓉下落不明。身后的債務關系也不明確。銀行的工作人員則稱,目前此類“被貸款者”有40多位。
“問題還在調查中,我們已經報案。還是需要法律來解決?!便y行員工向記者表示。
禍起“平臺”
在一位當地官員看來,溫州企業主參與民間借貸以前是單對單的融資,現在是通過一些平臺進行融資。無牌照的擔保公司、寄售公司、投資公司等,溫州市有1000多家,“或許正是這些機構,放大了高利貸的影響”。
有官員稱,跑路老板中的王曉東和他的創投咨詢公司就是其中典型。一位知情人士表示,當地銀行工作人員、一些信用狀況較好的企業、個人(公務人員)能從銀行拿到比較低的利率,信用貸款或抵押貸款,再拆借給別人,賺取中間利差。官階越大,可以貸款的數量越大。“王曉東有個債主清單,公務員的比例很大?!?br/> 王曉東在上海進行房地產投資和股權投資,同時也放貸,放出的最大一筆資金高達1.9億元。但因各種原因,王曉東陷入了危機?!芭苈贰敝埃鯐詵|曾經希望借助期貨投資死命一搏,卻落得巨額虧損。
按照王曉東的融資成本來算,其12億元民間借貸資金,如按照每月2分利息,每個月支付利息就需要2400萬元。
溫州華峰申銀擔保公司副總經理程恒祥表示,多元化投資最怕資金鏈斷裂?!耙幻夺斪樱陀幸粋€坑,你把釘子抽走了,窟窿就留在那邊。沒有辦法堵,就漏水了?!?br/> 余波未了,受到牽連的一些實業企業正是“金字塔”的下一級。
7月27日,巨邦鞋業老板王和霞出逃,原因即涉及王曉東案。當地官員稱,巨邦鞋業成立于2004年,兩個廠區共有三條流水線,三四百名工人,年銷售額大概在1000萬元左右。目前,巨邦鞋業卷簾門緊鎖,墻上貼滿了各種法院通知單。
在當地人看來,很多企業做銷售沖規模,但利潤率極低,后往往通過實業企業吸納資金,轉而對外投資以期賺到快錢,如房地產、礦業、高利貸等。
“根據我們的了解,跑路的企業,很多都有訂單,并完全不是實體經濟的問題?!睖刂菔薪浶盼魅斡嘀衅皆谝淮蝺炔繒h上稱。
中介風險
“現在的企業,除了主業,盲目地擴張,甚至也開始搞擔保公司,每個月放貸5分利,哪個行業有這么高的利潤?怎么可能不出問題?”溫州市銀行業協會秘書長石錫堅稱。
溫州市擔保協會秘書長郭炳鈔表示,目前溫州擔保公司在銀行的擔保余額共有100多億元,一些企業主“跑路”,影響到正規的擔保公司,其中包括溫州市擔保協會副會長單位溫州市金橋信用擔保有限公司,以及理事單位溫州金泓信用擔保公司。這兩家公司今年5月剛剛獲得國家頒發的融資性擔保經營許可證。
“有些擔保公司以投資理財的名義吸收存款,再以受托貸款的名義放出去,很難監管?!背毯阆楸硎?。
民間借貸在沿海由來已久,最早期的民間借貸存在于親朋之間的資金周轉,由一張雙方簽訂的借貸合同為紐帶,相互認識的人之間借貸資金。
“這種方式很直接,一旦出現違約,可以利用家族裙帶關系施加壓力?!币晃婚L期研究民間借貸的資深人士表示,“這種形式的組織不斷擴大,就形成了后來的各種標會、搖會、輪會。”“由于資金鏈條相對變長,各種形式的民間金融的風險也相對提高,出現了一些違約及清算風險。”這位資深人士表示。
“近年來,民間借貸的主要形式已經轉化為中介機構?!绷硪晃淮笮徒鹑跈C構相關研究人士指出,各種形式的民間借貸中介機構已形成類似銀行金融機構,有的拿到了擔保公司、小額貸款公司等類金融牌照。通過中介機構,互相不認識的存款人和借款人通過中介機構牽線,就可以完成資金的借出和貸入。
他同時表示,在原有的標會、輪會、搖會中,借款人和放款人雖然可能不直接認識,但通過各種關系間接聯系。標會內部不大可能隱瞞借款人的不良信用狀況,且一旦出現違約前兆,可以通過各種關系對違約人施加壓力。而在中介機構的模式下,職業的中介機構開辦人往往為了順利完成交易,對放款人隱瞞借款人的資信狀況,在難以還款的情況下,還會不及時告知放款人。
“這種最后撈一把的情況很常見?!币晃皇煜|南省份民間借貸的人士表示。
客觀地說,民間借貸不是洪水猛獸,甚至以實體經濟支撐的“溫州模式”一度成為中國民間資本流動健康程度的一個標尺。這場危機讓我們對民間金融秩序有所警覺,更重要的是,它啟示我們:不能等到拆借危機才想起中小企業。要看到,“三荒兩高”(人荒、電荒、錢荒,高成本、高稅負)仍困擾著中小企業發展。
關注中小企業的發展,當下而言要緊的是兩個層面:一是認真落實并完善對小微企業貸款的差異化金融監管政策,引導資金流向中小企業。同時,出臺真金白銀的刺激民間投資政策,厘清民間資本秩序,鼓勵其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新動力。二是宏觀層面引導中小企業做大做實、防止其“空心化”。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曾認為,“跑路潮”只是當前溫州經濟運行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溫州經濟真正的病灶在于大批企業主偏離此前的實體經濟、個個熱炒房地產以及虛擬經濟,以至于產業“空心化”日益嚴重。(編輯/王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