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州并不是一步走到今天的,它曾經是企業家的樂土,為何今天卻變成了投機的焦土?
近期溫州老板們的頻頻跑路,幾乎無一不是被民間高利貸所壓垮。而這背后是溫州模式從實業起家到集資投機放貸的結果所致。溫州經歷了“小商品大市場”到“高利貸利滾利空對空”的模式演變,是偶然還是必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作為中國市場經濟的自發先行者,溫州成功與否對全國民營企業經濟轉型都具有示范性作用,而這轉型之路或將付出高昂學費。
產業末路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溫州人以敢想、敢闖的姿態在改革開放中異軍突起,從打火機、皮鞋到眼鏡,再到各種小商品,溫州成為中國市場化進程的草根力量崛起。
2009年曾有一則關于溫州周大虎打火機廠的報道:虎牌是全球最大的金屬外殼氣體防風高級打火機的名牌,可這個世界名牌賣不了高價。低成本、低利潤的溫州模式,是中國成為世界工廠的最重要理由。
那時,中國入世已經8年,這8年中,以“溫州模式”為代表的中國制造,正在全世界攻城略地,2006年,中國國家外匯儲備首次超過1萬億美元,達到10663億美元。那時,沒有人能夠預料到,5年后這個數字會翻三倍,到達3.2萬億美元。
在如此繁榮的景象面前,很多危機已經浮現,像周大虎打火機廠這樣的世界龍頭,也只能獲得百分之二十的利潤,那么行業中排名靠后的企業,其利潤率將更加微薄。當他們在這個行業中找不到更多的投資機會時,資本的逐利沖動必然會驅使它涌向新的領域。
模式的轉變大致始于20世紀90年代,那時溫州老板們開始坐著飛機四處找尋投資機會,從云南的水電站到上海的房地產,從越南的打火機廠到迪拜的批發中心,世界的很多角落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而這種沖動,會在后來的人民幣漸進升值過程中表現得尤為明顯,按照2005年匯改啟動前1美元對人民幣8.27元的匯率計算,匯改以來人民幣已累計升值29.68%。這樣的升值幅度,基本上可以侵蝕掉一個世界龍頭企業的全部利潤,何況行業中排名并不靠前的企業。這進一步驅使著這些積累的資本涌入新的領域尋找機會。
除去產業利潤微薄和人民幣升值對利潤的侵蝕外,勞動力成本上升、土地等各方面成本上升,環保進步帶來的成本提升,整體經濟環境的惡化,都成為了“低成本、低利潤”的溫州產業模式很難逾越的門檻。
實業的利潤日趨微薄,有兩個辦法,一個是產業升級,另一個是轉戰其他高利潤產業。在浙江一些大型企業集團比如杉杉集團之所以能夠轉型成功,除了在整體實力上有優勢外,也得益于各地政府的支持。
但是,絕大多數民企沒有這么幸運,也沒有這個實力。產業升級無路可走,進入新領域又風險極大。
這是一個殘酷而冰冷的事實,依靠產業的原始和粗放式發展積累了雄厚財富的溫州,面臨著產業化的末路。而那些在產業化過程中積累的資本,又有了強大追求利益的沖動。事情開始起了變化。
地產狂歡
從1998年到2009年,中國房地產業進入史上最輝煌的黃金年代,房價在短短十年內翻了4~5倍。
敏銳的溫州資本,就在2004年到2005年開始縱橫中國大地,在2004年的時候號稱有上千億的溫州資金炒房團在上海樓市瘋搶房子。那時候,溫州炒房團的名聲開始在神州大地蔓延和傳播開來。
和豐厚的房地產利潤相比,實業的利潤太過微薄,“開千人大廠利潤不及老婆1人炒房所賺的1/3,”和千人大廠需要花費的時間精力相比,從不下跌的房價以及超額收益,無不誘惑著溫州資本進入這個領域。
這個過程中,杠桿化則加大了溫州資本的炒房收益,即便按照首付三成的按揭計算,溫州資本的杠桿倍數也達到3倍,每10%的房價漲幅,都能夠給本金帶來至少30%的回報,更何況在早期,有零首付或者一成首付的出現,這讓溫州資本的杠桿比率達到了10倍,如此高的杠桿比率,投入價格只漲不跌的房地產市場,這幾乎成為資本的必然選擇。
所以,令人談虎色變的溫州炒房團,何以橫掃大江南北,屢戰屢勝,很大程度上源于中國房地產價格近十余年的黃金大牛市。
習慣了在一年一倍或者數倍利潤下生存的溫州資本,自然可以支付得起年息20%-30%的資金成本,這是所謂的溫州民間高息借貸能夠持續多年,并且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
游戲終結
游戲本來應該在2008年終結,但是,幸運的是,“史無前例”的金融危機在2008年爆發了,華爾街搖搖欲墜。
在這樣的背景下,4萬億刺激政策出臺,鼓勵銀行發放貸款,讓大量的貨幣再度涌入房地產領域,房地產價格因此在2009年一年內暴漲接近1倍。這更加刺激了追逐利潤的資本們的野心。
一位來自溫州的青年才俊,他身為教師的父母,一個非常重要的副業,就是投錢給熟人,參與炒房,享受高額的回報。這樣的風氣,在當時的溫州,十分盛行。
本來,這個游戲還可以持續,可是遭遇了2011年如此嚴厲的房地產宏觀調控。標的價格的松動,成交量的減少,開始讓這些依靠高息資金周轉獲利的溫州資本,開始進入入不敷出的局面。
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就是去借更多的錢,來周轉,還上之前的錢,指望著2008年的局面重演,這是大部分炒房資本的想法。
不過一些現象已經悄悄在起變化,炒房團的資金難以為繼,這讓民間金融風暴的到來如期而至,游戲的終結幾乎不可避免。
當房子、煤炭、大蒜等標的最后政府出手干預后不能炒時,他們轉向了最后的標的——“金錢”,于是金錢本身成為最后的游戲籌碼,這便是高利貸的來由。當然,溫州投機的邏輯,建立在其投資的標的本身,可以找到下家,其獲取的利潤足以彌補高額的資金成本,可是,當只剩下錢可以炒作時,錢本身并不能帶來更多的錢,于是之前搭建的海市蜃樓轟然倒塌,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轉型之困
改革開放以來,溫州雖涌現出寶麗華、恩華、威華等一大批“大船式”的名企。但也應該看到大多數還是 “小舢板”,而且還是資源型、粗放型、家族型為主的多,產品單一、技術含量低、流動資金短缺、抗擊市場風險能力不強。
有學者認為“舊溫州模式”中,溫州企業家族管理制度對現代企業表現出不適應性,以小商品經營為主要特征的傳統經營模式,在強大的競爭對手 面前顯得軟弱無力。家庭管理模式隨著企業規模的壯大,弊端日益凸顯,既沒有壟斷資源又不吸收市場資金以投資進行企業轉型,僅依靠資本運作是無法長期發展的,這是溫州模式的悲劇。
人民幣升值、人口紅利消失、低端制造業轉移,長期積累的經營模式的弊端以跑路潮的形式展示給世人,轉型再一次提到日程上來。其實,早在2008年,溫州市政府就頒布了《關于實施工業轉型升級321行動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意見》,但是,溫州當地一位官員坦言,溫州僅僅是稍微改變了以往定位于“低檔、劣質”輕工消費品的市場擴張局面。“但是在其他方面的轉型中,仍然困難重重。”
“在未來10年,溫州經濟將經歷難言的轉型陣痛。”但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認為,“不是所有企業都能轉型,只有規模企業才有可能走上產業升級或轉型之路,大多數中小企業的結局應該是行業的橫向并購或重組,形成大的企業,如果盲目轉型也并非好事。”
在周德文看來,浙江信泰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胡福林之所以跑路,就是盲目轉型失敗的典型案例,“2008年轉型做光伏產業,結果投進去6個億,現在幾乎是顆粒無收。”
在下一階段經濟轉型的關鍵時期內,周德文認為需要溫州政府加大管理體制、行政體系和政府職能創新力度,在政府與市場的互動中,推進現代市場經濟體制建設,對于傷城溫州來說,下一站在哪里呢?
亟待制度救贖
“溫州今天之禍,絕非投機炒作那么簡單,而是金融抑制、改革不徹底和實業生態惡劣等一系列制度因素引發的結果。”
“炒房團”的出現是一種現實必然的結果。
實際上,這些民間資本如果可以在能源、新技術等各種領域尋找機會,也不會孤注一擲的在房產市場中如此跌宕。但是在能源領域面臨著壟斷國企設立的高門檻,民營資本且不說實力不濟,即便是擁有進入的實力,也很難邁過政策門檻,因為一切所謂“國計民生”的產業,都必須控制在國企手中,事實證明,這些產業是中國最賺錢的產業。
為何房地產市場允許私人資本參與并獲利呢?主要是城市化進程中,對于資本的要求量太大,國有企業不足以完全滿足這塊市場的需求,而且房地產的銷售鏈條長,產品單價高,國企只蓋房子是不行的,必須有人去接盤。
“溫州炒房團”把房價炒高,地方政府則可以獲得更多的賣地收入,所以,在這個領域,政府默許了炒房團們的存在,并且還一定程度上利用和縱容他們。
有豐厚利潤的行業被權力之手壟斷,在這個基礎上,要求那些微利產業進行升級?完全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話。
此外,由于金融抑制的長期存在,使得民間金融成為改革開放30多年,中國財富增長的主要推動力量之一。
有數據顯示,對經濟增長貢獻不到40%的國有經濟部分,獲得的貸款資源卻占金融機構貸款總量的70%以上,而對國民財富貢獻高達62%的非國有經濟,只能從主流金融機構拿到不到30%的貸款。國內外學者的估計,80%以上依靠民間借貸生存,目前中國民間借貸的借款總量占全部信貸總量在33%~45%之間。
所以,溫州病的根源在于經濟體制。救溫州易,治溫州病難,難在體制。
“現在的關鍵不是溫州該不該救的問題,而是借此機會,推動民間借貸的合法化,將中小企業的發展提至國家基本國策的高度出臺長期性的扶持政策,留住中國經濟的血脈。”北京大學風險投資研究所研究員馬光遠表示。
若中國真能以此次危機為契機,思考并推出制度性的救助方案,這無論對于溫州,還是對中國經濟,都是一次刮骨療毒的魄力之舉。(編輯/周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