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長寫政論、大型通訊的資深報人鐘業(yè)昌先生,對生于斯長于斯的兩千多年海南島命運的演變十分關注,他業(yè)余大部分時間,都用心投入這方面的研究。他將從故紙堆中打撈出來的歷史碎片,像修復與刷新古董似的進行研究整合,探討海南島曲折命運的歷史軌跡,分專題整理成文。這些“文”,不是干澀的學術論文,而是生動活潑的隨筆散文,筆調優(yōu)美地將一個個生動的歷史畫面呈獻給讀者。這些蒙塵已久、僻處一隅的歷史碎片,如果不是他的挖掘,勢必永遠凍結乃至湮滅,但一經他刮垢拂塵,便靈光閃爍,精氣神活現。海南出版社出版的《歷史的海南》,就是他多年潛心海南島的命運軌跡研究的心血結集。可以說,這是一部追尋海南開疆、開辟、開發(fā)、改省、建省軌跡的一部史詩。
兩萬多字的開篇之作《白沙門懷古》,就有歷史學家翦伯贊教授九萬字長篇散文《內蒙訪古》的風范。這篇隨筆,把白沙門作為敘事標本,將其名字的演變一一道來:宋代的神應港、白沙津,元朝的白沙口、白沙驛,明代的海口港、民國時代的海口市政廳……繽紛的名字,演繹著二千一百多年以前,漢武帝將海南納入漢朝版籍之后,海口及海南漫長的歷史進程。他既記敘了清光緒年間兩廣總督張之洞視察海口形勢、拜謁海瑞墓,在秀英山等三地設置炮臺,還記敘了國民革命軍“為北伐大計”驅逐反動軍閥鄧本殷,“光復瓊州”的壯舉;一直寫到1950年解放海南時,那場堪比“狼牙山五壯士”的慘烈的白沙門之戰(zhàn)。
如果說,《白沙門懷古》重點是以追尋海口市演變?yōu)榍腥朦c寫海南歷史的軌跡,那么,《漢武帝與海南開疆》則是運用大量翔實可信的史料,以文學的筆調寫史,闡述、分析漢武帝開疆海南的歷史。值得一提的是,后來有網友發(fā)帖《與鐘業(yè)昌先生〈漢武帝與海南開疆〉一文商榷》,指出作者對部分史料存在錯誤理解。作者結集出書時,將“硬傷”的原文一字不改收入,并將網文附錄于后,以期推動海南歷史的深度研究,還加了向網文作者致謝的附記。
白沙門所在的“海甸”,海口人為何叫“海田”?莫非海口人讀字也有“有邊讀邊,無邊讀上下”的習慣,而把“甸”讀做“田”?不是。作者認為,“海田”是老名,改作“海甸”,是與兩廣總督張之洞視察海口形勢相關。
作者順勢引出這位被后世稱為守土盡責、造福一方、清正廉明、能做大事、善開風氣的清末重臣、“海南情結第一人”對海南的貢獻。張之洞在他五年的兩廣總督任內,明知海南“地方苦瘠,憑藉無資,其難易與臺灣判若霄壤”,卻仍不遺余力籌謀“一勞永逸”之計,提出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開辟”海南計劃。今天看來,這是官方開發(fā)海南的第一次議題。
《1908,一項創(chuàng)興海南宏大計劃的夭折》則是記敘海外閩商胡國廉的創(chuàng)興海南計劃,以及清政府官員楊士琦、張之洞為“開辟海南”的不舍努力。
胡國廉的創(chuàng)興海南計劃是在張之洞的開辟海南計劃二十年后提出的,內容為“一綱十目”。其背景緣于清末一項新政出臺。1907年8月2日慈禧太后旨命各地興辦實業(yè),“凡有能辦農工商礦,或獨力經營,或集合公司,其確有成效者,即各從優(yōu)獎勵”。“一綱”即開銀行(創(chuàng)辦瓊州勸業(yè)總銀行),經濟建設離不開銀行,銀行之被列為“綱”,即所謂綱舉目張。“十目”涉及海南實業(yè)開發(fā)、設施建設等諸多事項,依次為興礦業(yè)、清荒地、廣種植、講畜牧、興鹽務、長森林、重漁業(yè)、筑馬路、設輪船、開商埠等等。
“一綱十目”的“創(chuàng)興海南”計劃,得到慈禧太后的諭準,南洋僑商投資熱情高漲,清政府上下一致促成其事,掀起了海南有史以來第一輪僑商投資開發(fā)熱潮。僑商投資的僑興、僑豐兩公司成立,并在那大、三亞、榆林等地展開墾發(fā)事務,此外又新起一些公司,如實成、農發(fā)、瓊安、茂林、亭父等。在儋縣那大,許多華僑為了開發(fā)海南的橡膠事業(yè),也設立了一些公司。如l910年秘魯華僑曾汪源、曾金城父子(廣州市番禺人),馬來西亞華僑區(qū)慕頤、區(qū)乾寅兄弟(廣州市人)同菲律賓華僑劉杰生(廣州市人)招股合資,成立僑植墾務公司,專營橡膠生產。之后,華僑又分別在那大成立墾植公司、僑興實業(yè)公司、僑輪公司等。有人統(tǒng)計,從宣統(tǒng)二年(1910年)至l950年,儋縣那大鎮(zhèn)由華僑開設的公司共三十一家。民國以后,因瓊崖政局動蕩,這些公司終在慘淡艱難的環(huán)境之下失敗不振,“一綱十目”終告夭折。
《1936,宋子文還鄉(xiāng)海南的前前后后》記敘的還是海南的開發(fā)。這位祖籍文昌,出生于上海,曾任廣州民國政府財長、時任全國經濟委員會常委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宋子文,1936年12月3日第一次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是抱著實現孫中山開發(fā)海南遺訓而來的。
孫中山在《建國方略》之《實業(yè)計劃》中說:“海南固又甚富而未開發(fā)之地也。已耕作者僅有沿海一帶地方,其中央猶為茂密之森林,黎人所居,其藏礦最富”,他并期望“全島悉已開發(fā)”。在此前后,孫中山多次提出海南建省問題,并陳述其理由在于鞏固海防、開發(fā)天然富源。此外,還論及文化政策、國內移民殖民、便宜行政等等。這些都是民國時期最早開發(fā)海南的書面計劃,只是由于后來的政權迭變,軍閥割據,使設想不能付諸實施。在孫中山的積極倡導下,海南島豐富的資源逐漸引起國人的注意。一時間,海內外官方的、民間的有識之士以及學者、華僑團體等紛至沓來,對海南島進行調查和考察,發(fā)表許多開發(fā)建設海南的積極言論。
由于肩負開發(fā)瓊崖的使命,所以,與宋子文隨行的除了親屬,還有廣東的軍政要員、穗港的銀行家及鐵路建設專家等。因為宋子文此行志在海南修建鐵路,因而此行中特別帶來一位鐵道專家,曾主持興建錢塘江大橋、浙閩公路、浙贛鐵路的廣州特別市市長曾養(yǎng)甫。在宋子文還鄉(xiāng)成行之前,早就授意香港的瓊商父老們,組織一個先遣考察組回到海南,開展對建環(huán)島鐵路的可行性調查研究。后因時局變化,修環(huán)島鐵路一事只好作罷。
《1949,海南特區(qū)行政長官之爭的臺前幕后》還提到陳濟棠1949年4月1日出任海南行政長官時提出的軍事新生、政治新生、社會新生、經濟新生,為建設新海南之方針。在國民黨政權處于風雨飄搖之中,陳濟棠仍想在海南“大展鴻圖”,發(fā)人深思。一年后的4月20日前后,在人民解放軍解放海南的炮聲中,陳濟棠從榆林逃到臺灣。
從張之洞“開辟海南”、胡國廉“創(chuàng)興海南”、孫中山“開發(fā)瓊崖”到宋子文“實現開發(fā)海南的遺訓”、陳濟棠的“大展鴻圖”……鐘業(yè)昌先生就這樣把清朝、民國時代官方開發(fā)海南設想的“年輪”一一指點給我們,使我們大開眼界,“舊聞”經過先生之手,成了搶眼的“新聞”。作者注意到,上述開發(fā)海南的先行者都把海南與臺灣相比論。百余年來,中國人的慣性思維都一樣:講到海南開發(fā),必然聯想到臺灣。而且,都把建設海南提到國家南海防務的高度。
與海南開發(fā)緊密相連的是海南建制的沿革。鐘業(yè)昌先生從漢武帝在海南開疆到新中國海南建省,將漢武帝、元文宗、朱元璋、劉坤一、張之洞、楊士琦、孫中山、宋子文、陳誠、陳濟棠以至鄧小平、谷牧等人與海南的歷史因緣,一一道來。
《1912,孫中山與海南改省風云》講述了民國初期,有識之士關于海南改省的努力。孫中山,這位中國民主革命的先行者極力主張海南改省。為此,他四方游說,爭取到了袁世凱的心腹紅人梁士詒的襄助,陳發(fā)檀、陳發(fā)英(均瓊人)等寫成《瓊州改設行省理由書》,由孫中山領銜發(fā)布,發(fā)起人包括孫中山與梁士詒、陳發(fā)檀等共三十六人。《瓊州改設行省理由書》列舉瓊州改省三大原因、五大理由,再設置三大駁議,力求將改省的理由闡述得更為完整而有說服力。駁議是設置別人的反論,再一一加以反駁。我們不能不感動于先輩們的用心,為了瓊州能改省,還搬出前清時代兩任兩廣總督張之洞、岑春萱(煊)皆倡瓊州改省之議,甚至更將海南改省的歷史上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意以“復古制”獲取更多支持。海南改省的理由已經說得無以復加,而且又有孫中山的帶頭推動,更有袁世凱的心腹紅人梁士詒的襄助,那么這次改省為什么不能如愿而流產呢?那是因為“二次革命”(孫中山等革命黨人于1913年發(fā)動的討伐袁世凱的一場戰(zhàn)爭﹐又稱“討袁之役”)失敗,終結了海南改省之事。
待袁世凱一命嗚呼之后,延至1921年5月,孫中山開府廣州,就任非常大總統(tǒng),瓊籍國會議員王斧及廣東省議會議長鄭里鐸、江海防司令陳策等瓊人,又發(fā)起設立瓊崖改設行省籌備會,聘胡漢民、廖仲愷、吳鐵城諸人為顧問。當時孫中山聽取籌備情形,指示瓊州改省可名為“廣南省”。于是,海南改省運動,才又面臨新的一輪勃興。
《1949,海南特區(qū)行政長官之爭的臺前幕后》不僅講到為派何人出長海南,粵、桂、瓊三大派系之爭,特別是蔣桂角力的“鏡頭”,還挖掘出蔣介石接受陳誠的提議,民國政府將海南改為“海南特區(qū)”并成立“海南建省籌備委員會”,海南特區(qū)行政長官同時兼此職位。
《谷牧與海南1980-1987》是海南建省的現代“節(jié)點”,敘述谷牧為海南嘔心瀝血的八年。新中國設立海南省竟然也經歷了曲折的歷程,雖然曲折,但逐漸步入坦途;1978年五屆人大《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大力開發(fā)海南島”、1984年海南行政區(qū)人民政府成立,接著海南在國家“計劃單列”,到隨之海南建省與辦經濟大特區(qū)同時進行。孫中山海南“改省”的遺愿終于在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三十九年后實現了!
《歷史的海南》展示了海南歷史發(fā)展的曲折歷程,展示了幾代人前仆后繼的努力。海南的發(fā)展經歷了太多波折。我們應該怎樣做,才對得起今天這個機遇?讀完這部書,也引發(fā)了我自己對海南歷史命運和公民責任的思考。
“沒有歷史何來文化”?作者在自序中這樣詰問,“海南不是缺少歷史,而是缺少對歷史的挖掘。”《歷史的海南》為海南歷史文化的挖掘作出了樣本。
作者在自序中謙稱,書中作品大都是“節(jié)點文章”,但圍繞這些“節(jié)點”所作的細膩的歷史敘述,向人們展示了一段更本原、更獨特、更宏大的海南歷史,無形中給人產生一種深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