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在A、B、C三個人中,要有一個人必須去死,并且由D來決定,那么,無論攤到誰頭上,他在心里絕對都不會服氣。但是,如果不是由D來決定,而是讓A、B、C三人抽簽決定生死,結果就顯而易見:不管是誰倒霉,他都沒有話說。
原理其實很簡單,如果是人來決定,一定會被懷疑可能搞鬼,不公平;但是,如果是由老天來決定,那么,不用說了,這是“天意”,是最公平的。
“抽簽”在公平的直覺上如此魅力四射,有時候,當要分配一種東西陷入困境時,自然也可以被人們用一下。
比如,在某個省某個市的衛生局,就搞了一個“抽簽選才”。它要組建一支專門“稽查”食品藥品的隊伍。那是個肥缺,報名的人一大串,而符合條件的人數,也大大超過要錄用的人數。自然,在這種情況下,找關系的人不少,無論最終錄取哪些人,恐怕都會被人認為是在“暗箱操作”,一定有人不服氣。
怎么辦?如何避免給自己惹麻煩?領導想了想,一拍大腿,有了!“抽簽”!
結果,這個事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罵聲,說這個衛生局“不負責任”、“懶政”、“胡鬧”,反正站著說話又不腰疼,一邊罵人一邊還有一種正義感,那就更爽。而在壓力之下,上面的領導也把就這個“抽簽選才”叫停了。
我感覺有點奇怪。“抽簽選才”真沒那么壞,不能一棍子打死,罵它一點意思都沒有,看它適用于哪些情況,那才是王道。
比如,那些說它“胡鬧”的人,不知道會不會說古希臘雅典城邦的“抽簽選舉”是胡鬧——人類歷史上的“民主”制度,一開始就是這么“玩”的。
按當時雅典的制度設計,公民大會是城邦最高的權力機構。在這里,沒有誰可以代表誰,更不用說有人“被代表”。所有人都親自參與對城邦事務的管理和決策——無論他是博學的學者,還是文盲,其投票都有平等的分量。
但當然也要有“公務員”來負責具體的事務,不可能每個人都當官。而“公務員”這樣的職位,就是典型的公共資源,誰當“公務員”,就是一種對公共資源的分配,必須公平。
按“直接民主制”的邏輯,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大家“輪流當官”。但問題是,恐怕輪到某個公民時,他都已經死去很多年了,所以此法不行。那么次優選擇就是抽簽。
抽簽預設的是:每一個公民,在當選公職人員時,都有平等的權利,無論他是高矮胖瘦,是博學的學者還是能力一般的大眾,所有這些統統不在考慮之列。整個城邦,不能有這樣的制度設計,使一個人因為是博學的學者,在當選公職人員上就占有優勢,使一個人因為是智力一般的百姓,就影響到他當選的權利。另外,在選擇公職人員時,機會必須落到所有人的頭上。很顯然,根據這種公平觀念和資格理論,只有抽簽才最符合公職人員的選拔標準。
如果不搞抽簽,而按能力標準來選拔公職人員,后果是什么呢?恰恰就是柏拉圖在《理想國》里所主張的,由精英來統治,有知識的人在權力頂端發號施令,下面一幫“愚民”俯首聽令。而這樣一來,雅典的民主制也就被顛覆了。
但如果選拔出來的公職人員都是一幫笨蛋,如何治理?這就是采用抽簽制的第二個原因。一方面,公職人員都干不了多久就要換人,而且受到嚴格的監督:另一方面,在當時的情況下,處理社會公共事務遠不像現在這樣復雜和具有專業性,絕大多數人都可勝任。
所以,認為抽簽是“賭運氣”,把勝負成敗交給老天,利用“天意”來讓失敗者服氣,這只能是一種淺薄之見。即使是在今天,在西方國家很多嚴肅的選拔上都還在搞抽簽。比如美國在選擇陪審團時,就是靠抽簽。參與陪審團,需要的只是賞識和良心,它訴諸的是一個人參與的權利,而不是其他。在這類事情上,一個人要成為陪審團的一員,由什么人任命,由法官推薦,通過考試競爭,等等,都是荒唐的。
但確實要看到,抽簽當然也是有它的局限性的。它對應的是這種情況:對某一公共源P,大家都有平等的機會,同時也有同等的資格得到它;但是,人太多,一時照顧不過來,于是,采用抽簽來解決問題。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抽簽就屬于扯淡了,如果有某一公共資源S,所有的人都有權利得到它。比如醫療資源,政府負有對所有公民平等對待、給予保障的義務。也就是說,分配這類公共資源,應該遵循平等原則,人人有大致相同的分量,這樣才符合公正。
而玩“抽簽選才”的衛生局,在分配“稽查員”這一公共資源時,屬于什么情況呢?屬于下面這種情況:有某一公共資源Q,一部分人或所有人得到它的機會都應平等,但并不是大家都有資格得到它,有資格得到它的,只是符合它的某些要求的人。這類公共資源在現代社會其實太多了,比如北大清華的錄取通知書。我們實在無法想象在一大堆考生中,通過抽簽來決定誰上北大清華。
問題到現在很清楚了,衛生局的“抽簽選才”,最多只解決了“大家都公平”的問題,而并沒有解決“誰才有資格”的問題。它在心理上并沒有說服人們,某個人做“稽查員”,是他有資格得到的——而考試,則可以做到這一點。
也就是說,一個“稽查員”的身份,并不僅僅意味著得到相應的利益,還需要相應的能力,那么在人們心中,他通過考試得到,比通過抽簽得到更為合理。
編輯/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