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人王衍,天生一派名士的風采,他長相俊美,才華出眾,外表安詳文雅,又頗有風骨。14歲時,有一次在京城去拜訪仆射羊祜,侃侃而談,沒有絲毫謙卑屈下的表情,讓人看了都暗暗稱奇。朝中權(quán)勢最炙手可熱的貴戚楊駿聽說了,便想把女兒嫁給他,王衍偏就看不上楊駿的為人,深以結(jié)交他這樣的人為恥,就故意裝瘋,把這門親事擺脫掉了。王衍的名聲越傳越遠,最終傳到了晉武帝的耳朵中,他就問身邊的大臣王戒說:“王衍這個人在當今誰能和他比呢?”王戎回答說:“還沒有看到過能和他相比較的人,能和他比較的,恐怕得從古人中去找。”說得武帝也禁不住神往起來。
王衍讀書很多,喜歡高談闊論,但從不談錢,格外有一種高雅的名士昧道。他的父親曾任平北將軍,頗有家財,借給親朋好友的錢不在少數(shù)。他父親死后,王衍把這些債務全部一筆勾銷,不再索要。王衍的妻子郭氏,是賈皇后的親戚,過不了窮日子,就借著皇后的勢力,聚斂錢財,貪婪乖戾,從不知道滿足。王衍憎惡郭氏的貪婪和淺薄,嘴里從不吐露出錢字,郭氏不信邪,就想試試他是不是裝的。有一天,她讓婢女用錢串子把床繞了起來,讓他走不開,王衍早晨起來看見錢,大呼婢女,說:“把這東西拿掉!”始終沒有說出一個錢字。
愛說,又恥于言利,王衍擅長的是談論治國安邦的大事,話匣子一打開,可謂博古通今,頭頭是道,聽的人往往只剩下點頭稱是。公元272年,由于北部邊境一直不安定,武帝下詔物色可以安邊的奇才,負責人事工作的尚書盧欽,立刻捧月般推薦王衍做遼東太守。這可著實把王衍嚇了一跳,北部邊境那是什么地方,寒冷荒涼不說,時時要刀兵相見,沒準哪支不長眼的冷箭射過來,小命興許就沒了。王衍好不容易躲過這趟差事,由此也知道了禍從口出的道理,再也不輕易開口談論世事。
然而很快王衍發(fā)現(xiàn),真的管住了自己這張嘴,寂寞不說,他存在的價值也成了問題。聰明的他很快就找準了方向,說還是要說的,但只說形而上的、玄而又玄的東西。不成想,王衍小試牛刀,就遭遇了挫折。有一回在宴會上,王衍談玄正起勁,把一位本族人激怒了,對方可不管什么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古訓,操起個木頭盤子,劈頭蓋臉地打下來,打得王衍肉體和心靈都很受傷。不過他也沒敢言語,拉著另一位本家兄弟王導坐上牛車就走了。在車上,王衍內(nèi)心里很不平靜,他拿出鏡子照著自己的臉,對王導說:“你看我的眼光還是在牛背上呢!”他躬身自省,為自己的學問自責,談論的東西別人還能插進話來,跟著辯論,說明境界還不夠高。
自此,王衍深入鉆研老、莊,頗有心得,談論虛無,講授玄學,不久就聲名鵲起,傾動當世。王衍與人清談時,手拿著一把玉柄的拂塵,那顏色和他的手一樣潔白,有一種化外仙人之感。他所講的道理有時連自己也感覺不是很妥當時,他也沒什么不好意思,隨口就加以更正,時人給他起了個名號叫作“口中雌黃”。大約因為名氣太大,朝廷多次征召他入朝為官,先后擔任尚書仆射、尚書令、司空、司徒等要職,一時之間,朝野內(nèi)外,莫不崇敬、仰慕他,以致高傲放誕的行為方式成為了最為時尚的官風。
不久,西晉發(fā)生了內(nèi)亂,北方漢國將軍石勒乘機領軍進犯。東海王司馬越戰(zhàn)死后,大家一致推舉以太尉身份擔任太傅軍師的王衍為元帥。王衍此時再沒有了談論玄學的心思了,他可不傻,看得透形勢,眼見賊寇四起,其勢兇猛,每有奏報都聽得心驚膽戰(zhàn),大元帥的位子可是那么好坐的嗎7面對眾人赤誠而渴望的目光,王衍放下身段,謙恭地推辭說:“我年輕時便沒有當官的愿望,不過是一步一步升遷,才把官做到今天。如今國難當頭,抗敵任重,怎么可以讓我這不才之人擔當呢?”結(jié)果很快,群龍無首的晉軍就為石勒所擊敗,王衍也不幸成了階下囚。
讓王衍始料未及的是,連北方的蠻夷之人,也都聽說過他的大名。石勒親自接見了他,并客氣地稱他為“王公”,詢問了晉朝的內(nèi)情,王衍陳述了晉發(fā)生禍亂及失敗的根由,分析得鞭辟入里,切中要害。石勒聽得很高興,一直談了好長時間。王衍察言觀色,感覺有脫身的門道,就借機為自己開脫,說自己打年輕時就不參與世事,只想做點學問,晉朝大政方針的失誤都與自己無關(guān)。石勒突然變色,大怒道:“你名蓋四海,身居重任,少壯時就登上朝廷,直到滿頭白發(fā),怎么能說不參與世事呢?破壞天下的,正是你的罪過。”說完,令左右侍衛(wèi)把他“扶”出去。
石勒對他的同黨孔萇說:“我走過天下的地方多了,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應不應當給他留命?”孔萇說:“他是晉國的三公,都不肯為晉朝出力,還能為我們出力嗎?”石勒點頭說:“對他這樣沒有筋骨的人,殺他不可以用刀。”當天夜里,就派人把墻推倒,將王衍活活壓死了。王衍臨死之時,回頭對人說:“唉!我輩雖然不如古人,但以往如果不是崇尚玄虛,而努力匡正天下,還可以不至于到今天這個地步啊!”死時,年僅56歲。
編輯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