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把你刺傷成詩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樱谝蝗盒切侵虚g隱藏著臉龐。
　　——《當你老了》威廉·巴特勒·葉芝
　　
　　(一)
　　
　　“也許你我終將行蹤不明，但是你該知道我曾因你動情。”
　　微弱的光線透過密封的玻璃，灑在一張斑駁泛黃的羊皮紙上。一百年前，有人在那張紙上用潦草的筆跡寫道：“昨天晚上我有一個美好的經(jīng)歷，我必須馬上知道這種感覺你是否體會到?怎樣體會到的?昨天晚上十一點一刻，我穿上了你身體和思想的外衣，渴望著來到你的身旁。”后來，這張薄薄的羊皮紙被
　　個多情的詩人摩挲千遍，視為至寶。
　　愛爾蘭國家圖書館里，展出著愛爾蘭人引以為傲的葉芝的筆記本。一百年后的你我，也許今生有幸，也能站在愛爾蘭國家圖書館里讀到這一頁情書，可是，我們的目光再也不復詩人的溫柔了。十九世紀所期待的，絕不是二十一世紀這樣子的。當信仰的花朵都凋零，愛情就成了孤獨無助的理想主義。
　　
　　 (二)
　　
　　“我就要動身了，去因納斯弗利島＼搭起一個小屋子，筑起泥巴房＼支起九行蕓豆架，一排蜜蜂巢＼獨自住著。綠蔭下聽蜂群歌唱。”
　　葉芝的童年，基本是在皓斯度過的。皓斯在都柏林的旁邊，都柏林是愛爾蘭的首都，而愛爾蘭是大西洋的一個仲夏夜之夢，是風笛和精靈的國度。在那里，富有藝術氣質(zhì)的家庭和一位能言善辯、熟知各種神話故事的女仆，以及群山森林，共同造就了葉芝如夢似幻的精神世界。
　　1889年，詩人將他童年時的奇思妙想結集，發(fā)表了他的第一部詩作。有關于神祗與女神，王子與公主，殿堂、孔雀和神秘的蓮花。詩人的讀者越來越多，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蕭伯納，還有王爾德。
　　可那一年，詩人卻懊惱地抱怨說“我的麻煩生活從此開始。”
　　結識茅德·岡，可能是詩人生命的真正開始，也是命中注定的結束。葉芝把生命獻給了美，把美獻給了詩，把詩獻給了他的女神。他遇見她，這是誰也猜不著的事情；他愛上她，又是偶然中的偶然。那一刻，她佇立窗前，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他說，我從來沒想到在一個活著的女人身上看到這樣超凡的美。
　　詩人的情人總是幸運的。她們帶著但丁游歷天堂，領著拜倫回到雅典，目送普希金走向決斗場。她們的美永不磨滅，千千萬萬次走入我們的夢境。可是詩人的情人也是不幸的，一旦被鐫刻在詩句里，現(xiàn)實中的她們將更加絕情地老去。茅德·岡拒絕不了成為詩歌的女主角，卻可以拒絕葉芝的愛情。
　　
　　(三)
　　
　　“我有個美麗的朋友＼遂夢想舊日的絕望＼終將在愛情中結束：一天她窺入我心底＼見那里有你的影像＼她哭泣著從此離去。”
　　見過照片的人都知道，擁有《當你老了》的茅德·岡，面容端莊秀麗，目光卻是剛毅冷靜。她擁有美貌的外表，辛辣而冷淡的才氣，孤傲的小脾氣，更讓人驚訝的是，這位小姐領導著人們進行火和鐵交織的革命。
　　詩人為她寫詩，為她投身獨立運動，為她做了一切可能的事情。對于葉芝，她依舊若即若離。茅德·岡在1903年嫁給了愛爾蘭軍官麥克·布萊德少校，可這并沒有終結葉芝的等待。
　　沒有相聚的愛情，是否還是愛情；不能實現(xiàn)的理想，是否還有意義。
　　你愛她，她不愛你，怎么辦?那么就等吧。沒等到呢，那怎么辦?那就再等等吧。永遠等不到呢?
　　孩子想要天上的月亮，那么清澈的光亮，那么迷蒙的倩影。他哭著喊著鬧著，直到有一天，嗓子喊粗了，眼睛前也架上了眼鏡，他忘了每天抬頭看看月亮了。轉(zhuǎn)身離開，那時他就長大了。可是詩人永遠是孩子，拒絕世故和圓滑，堅守原地。直到生命枯萎，眼里的她卻是一如既往，像初見時燦爛。
　　有人告訴詩人，理想若是絕望了，那就不是理想，而是審美了。
　　詩人說，那就讓我為了美歌唱吧。子規(guī)啼血，鮫人流珠，天鵝絕唱，詩人的詩，美得像再也不會重來似的。
　　
　　(四)
　　
　　“雖然枝條很多，根卻只有一條，穿過我青春所有說謊的日子＼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條和花朵，我現(xiàn)在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
　　詩人在五十二歲時，還是結了婚。對象是一位英國女人喬治·海德里斯。那是在他最后一次向茅德·岡求婚被拒，并且又向她的養(yǎng)女求婚失敗之后，他終于放棄了以各種方法介入她的生活的無謂掙扎。
　　詩人結婚之后，想以朋友身份約茅德·岡喝茶，她一次也沒有答應過。甚至，連詩人的葬禮她也沒有參加。
　　當他們都不復青春的時候，心里依然還藏著青年時解不開的心結。可是那又如何呢?青春的時光如樹影婆娑，歡樂、豐盈，當葉子在秋風中落盡，埋進白雪的沉寂。陪你到生命終結的遺憾，此時像孤零零從殘雪里露出來的根莖，愈加歷歷。愛情在破敗的形體里，完成了它的重生，和他的繆斯女神一起回到了茫茫森林的仙境里。
　　當你年老，取下這本詩歌，白發(fā)蒼蒼伴著爐火，那時有人聽你訴說已經(jīng)遙遠的愛情，或是獨自回憶。不一會兒，火光融融中，你安詳睡去。
　　
　　編輯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