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之

　　1
　　從辦公室出來，已接近凌晨時分。
　　空氣里彌漫著薄薄的濕氣，仿佛歲月穿過皮膚，讓人心生涼意。
　　路邊的小店飄出淡淡的香氣，我踱了進去。我不餓，熬夜早已熬壞了胃口，但這樣冷涼時分，一碗滾熱的餛飩抵過一切一切的失意。
　　店里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人，煙味、酒味，大聲的談笑，這一切都那么陌生。我選了個角落坐下來，低眉順眼的小服務員端了一碗餛飩給我，放下餛飩時，她對著我的頭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并不在意。
　　餛飩吃到一半，我才留意到我身邊的凳子上竟然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皮包，質地不錯，鼓鼓囊囊的。
　　我迷迷糊糊的頭腦忽然清醒過來，四下看看，沒有人注意到我。
　　整個小學年代，我是學校里的模范生，因為我拾金不昧，將撿到的100元交給了老師。當時，100元可以買很多很多的零食，可是我把它交上去了，于是，我年年拿三好生、優秀生，盡管每次考第一都是別人，可是拿到三好生的永遠都是我。
　　因為我是拾金不昧的好孩子。
　　但這一次，我悄悄地將皮包裝進了我的大背包里。
　　
　　２
　　那晚我失眠了，不是擔心拿包之舉被人發現，而是打開包后，我傻了，整整三垛，碼得整整齊齊的，散發著紙幣特有的臭味。我把它們捧在手里，聞了又聞，親了又親，然后開始數它們。
　　數錢數到手軟，曾是我的夢想，可是這一次，我真的數到手軟了。
　　３０萬元，用了我一整夜，數了好幾遍。
　　幾日后，一切風平浪靜，我抱著３０萬元，直接來到售樓處，買下了那棟看了許久的房子。還貸的路很長，可是有什么關系，我終于成了一名合格的房奴，要知道，很多人想做房奴還沒有資格呢。
　　長期以來，能給小穎一個安穩的家是我最大的愿望，所以我拼命加班，抓住每一個晉升的機會，短短兩年，我完成了職場上三級跳，拿到期望的薪水，坐到想坐的位置，可是我還是沒能力買房子。
　　將小穎帶進新房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里明明滅滅都是燃燒的煙火，窗外吹來淡淡的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知道，這樣的美好只是掀開了一頁，未來的幸福還很長，很長。
　　
　　３
　　幾個月之后，我的郵箱里躺著一張光線暗淡的照片，雖然暗淡，可是看得很清楚，我在餛飩店撿到小皮包的過程，甚至連臉上驚慌不安的欣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有一張照片，沒有任何語言，我猜測不出發信者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寢食難安地等待著。一周后，我的郵箱里又出現了一張照片，這次是我將小皮包放進我的包里的瞬間，我心驚肉跳，不知道發信者所為何來，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開始失眠，度日如年，頭發大把大把地脫落，在小穎關切的目光里，我像一只漏氣的氣球一般，漸漸的萎靡下去。
　　收到第三張照片的時候，終于有了文字，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藍天賓館201，晚8點。這卻讓我心里的石頭落下去一半，發信人肯見我，說明一切都有商量。
　　世人總是有所貪的，有人貪錢，有人貪名，我只是個窮小子，你貪我什么？
　　我只是沒想到，來開門的竟然是姿蘭。
　　姿蘭，人如其名，美麗妖艷，關鍵是，她有錢，所以她的身后總是跟著一群打了雞血一樣亢奮的男生，姿蘭對他們不屑一顧，她說我與眾不同，她說她喜歡我。
　　我記得19歲的姿蘭仰著臉對我說，我喜歡你，陳翔！
　　我記得20歲的姿蘭仰著臉對我說，我喜歡你，陳翔！
　　我記得21歲的姿蘭仰著臉對我說，我喜歡你，陳翔！
　　22歲，我以為她還會仰著臉對我說，我喜歡你，陳翔！
　　可是她失蹤了，如黃鶴一般，一去就杳無音信。
　　
　　４
　　4年未見，姿蘭愈發有風情了，整個人柔軟，芬芳，像盛夏的玫瑰，她站在那里，徐徐褪去她的外衣，唇瓣開合，卻是給我的赦令，她說，我喜歡你，所以設了丟錢撿錢的局，我只要一夜，然后將所有的照片還給你，你撿的錢，永遠都是你的。
　　多日的擔驚受怕徹夜無眠轉為憤怒，應該是暴怒，我沖上去，狠狠一巴掌將姿蘭甩倒在床上，姿蘭捂著被打的臉，仰躺在那里看著我，而她修長白皙的雙腿慢慢張開來，然后圈住我的腰……那完全是一場無愛之歡，我用憤怒刻意折磨著姿蘭，姿蘭皺著眉，微笑，說好極了，和我想象的一樣，我真喜歡現在的你。我像漲滿了風的帆，撕裂她，也撕裂了自己。
　　后來，我像一攤爛泥似的癱軟了下去，房間里都是姿蘭的香味，三宅一生，真好聞，小穎也喜歡這個味道的香水，開始是自己買，后來都是我送給她。
　　我醒來的時候，姿蘭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若有若無的香味讓我恍惚間記起，姿蘭曾來過。
　　桌子上有一張內存卡，這個風姿綽約的女人當真只要一晚？
　　我收起內存卡，打電話給小穎，編了個蹩腳的借口解釋自己為何徹夜未歸。
　　小穎輕聲說沒關系，別累著就好。
　　這個溫婉的女子，總是這樣善解人意，我穿衣服的時候立了個誓言，今生絕不背叛她。
　　
　　５
　　今生絕不背叛你。
　　當小穎面色蒼白地從手術臺上下來時，我淚流滿面，在醫生責備的眼光里，我說小穎，我今生絕不背叛你。
　　小穎的笑容很蒼白，那樣的蒼白根植在我的心里，成為抹不去的一道傷痕。
　　我愛這個女子，愛她的恬淡，愛她的隱忍，愛她的包容。只是為了放縱我不肯戴安全套的無理，小穎付出了終生無孕的代價。
　　那年，她只有20歲。
　　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可是憂傷爬上了她的眉頭，她活得不快樂，總怕我會拋棄她，可是她從不和我吵，只將憂傷掩埋在笑容后。
　　那樣的笑容讓我心碎。
　　相識于微時，分離在安定后，這樣的故事太多太多，她不放心我，承諾越多越不敢相信，仿佛誓言只是給自己一個不背棄的理由。
　　如此一過，就是7年。
　　我坐在辦公室里，想起小穎，心里是滿滿的愧疚。
　　我將內存卡插進電腦。
　　
　　６
　　天殺的姿蘭騙了我，內存卡里不是我撿包的照片，而是我和她歡愛的視頻。
　　多日的驚嚇多日的壓抑讓我再也無法淡定，我一拳砸在電腦上，筆記本的液晶屏霎時變成了氤氳開去的水紋。
　　我寫了無數的電郵約姿蘭見面，可是她又消失了。
　　這個女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很快就知道姿蘭是什么意思。
　　因為那種內存卡，同樣躺在家中。
　　而小穎的物品，如空氣般從家里消失了，衣服、鞋子、香水……一切關于她的物品，全都消失了。后來我趴在地上，試圖尋找出她的頭發，哪怕是一根，至少可以證明她還沒有走，還在我的身邊。
　　我找遍每一個角落，也沒有找到一根長頭發，于是我知道，若是一個女人打定主意離開你，你便無從尋找任何關于她的蛛絲馬跡。
　　這是我們相識以來最長久的一次分離，或許是無期。
　　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
　　
　　７
　　我想殺了姿蘭。
　　我正千方百計尋找她時，她出現了。
　　她是來給我送請帖的，她說她要結婚了，請我務必出席。
　　她笑得千嬌百媚：我敢打賭，我絕對是你今生見過的最美的新娘。我摸著她柳葉似的眉毛說，你為什么不嫁給我呢？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小穎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姿蘭笑了，高高在上地笑了。
　　她說傻瓜，你以為我還愛你嗎？我只是不甘心，你竟然會為了一棵營養不良的爛白菜，連續拒絕我三年，我得不到你，便只好毀了你。你看，小穎看了我們歡愛的視頻，還不是立即離開了你，你現在求我，哈哈，我只會鄙視你。
　　我的手緩緩下移，移到她鵝頸似的脖子上，姿蘭依然在笑……
　　
　　８
　　姿蘭的婚禮我如期出席，她果然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新娘。
　　我遠遠地站著，看賓客陸續入席，高潮即將來臨，我看到新郎拿出手機，然后走出禮堂。后來新郎就不辭而別，司儀說婚禮取消了。
　　姿蘭的笑像刻上去一般，美麗地僵硬著，落跑新郎，這么戲劇的一幕足以讓她心碎一生，這個驕傲的女人，你驕傲的方式，最終付出了不堪的代價。我不會為你去坐牢，你毀了我的幸福，我還之以禮罷了，那張內存卡，如今躺在新郎的口袋里，或許有一日，他會將它拿出來，當AV片來看。
　　誰知道呢，反正小穎不在了，我也沒有心思去揣測別人的生活。
　　我知道姿蘭愛新郎，如同我愛小穎。
　　只是再多的愛都無法掩住她的恨，我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你何苦用自己的一生毀了我的一生，到最后，原本就不相愛的兩個人，在蒼涼的歲月里，憎恨著，孤獨著，直至終老。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