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咚是我的學姐,我大一時她大四,我畢業時,她是一家建材公司的業務經理。
在大學里,我們有過短暫的交往,那天她把我帶去參加一個聚會,在場的全是腆著肚子的中年人。我們兩個大學生夾雜其中,特別顯眼。
可是丁咚很如魚得水的樣子,教我如何端著杯子向胖子們敬酒,說客氣話,假笑。
有個胖子就問她,這是你弟弟?
丁咚說,男朋友。
那時候我們連手都還沒牽過。旁邊一個中年男人轉過臉來,意味深長地盯著她。
那個男人三十或者三十五。他的氣場,無端地,就讓青澀的我自慚形穢。
結束時,丁咚和我一起離開,那個男人忽然叫她的名字。丁咚就向男人走過去,兩人走到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說了很久的話。
當她重新從黑暗里出來時,精氣神都不一樣了,壓都壓不住的快樂,飛到她的眉毛上。
她對男人說,我得把小朋友送回去。
我乖乖地讓丁咚送我回去。那時候我住在父母買的一幢躍層房子里,我不喜歡住校,怕吵。
我家有點錢,我是獨子,可是母親說,父親在外面至少給我生了兩個弟弟,將來要和我爭財產。
我整日憂心忡忡,表面卻是一副開心白癡的樣子。丁咚也這么以為,所以她才找我做道具,因為覺得挺安全。
我邀請丁咚上樓去,她敲了一下我的頭,說,你想干嗎?
她完全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拿準了我不敢干嗎。我嬉皮笑臉地說,上去就知道了。
丁咚就上去了,說,參觀參觀你的狗窩也好。
她一進門,我就推倒了她。我的力氣很大,而且憋了一晚上的怒火。丁咚反應過來后,作勢要給我一耳光,她說,毛還沒長齊呢,反了你了!
我就是要反,打倒她的驕傲,她的蔑視,她光芒四射的魅惑。
我捉住她的手,把她扳倒在沙發上,丁咚動不了了,她開始哄我,說,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
我才不聽,風卷殘云地剝開她的大衣,扯掉她的圍巾,我說我不是你男朋友嗎?我要做男朋友該做的事。
丁咚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她開始反抗,好幾次差點成功掙脫。我下決心一定要把自己塞給她,要讓她明白,我是個男人,不是她的道具。可是始終,她都保持著堅硬的冰冷,不曾被我感動。
最終,她哭了出來,她一哭我的腦子就空了。
我放開了她,可是這個瘋狂的夜晚,我已然扼殺了愛情的希望。
丁咚掩好衣服,把自己像樹葉一樣卷走,匆忙得忘記補我一記耳光。
我以為自己第二天就會被警察帶走,誰知沒有任何人找上門來。
等我終于有勇氣回到學校時,丁咚已經畢業了,我甚至沒能見她一面,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再見丁咚,我已經二十二歲,在父親的公司實習,被他像狗一樣地罵,說我這樣笨,他不會把公司交到我手里,否則一定會被我敗光。我開始相信母親的話,父親在外面一定有別的兒子,所以他才有恃無恐。
丁咚親耳聆聽了父親對我的辱罵。她作為業務代表,在父親的辦公室等了二十分鐘,一直忍著沒有與我相認。
然后她在走廊里截住我,她說,看你挨罵,我真開心。
三年來我們首次見面,我以為會尷尬,會羞恥,卻什么都沒有,丁咚好像忘了那件事。
我卻沒法忘,三年來,我一想起那個夜晚,就覺得自己特別污穢。
丁咚此時已經是個二十五歲的大美女。頭發燙卷了,胸挺得更高,皮膚像被強光照射,雪白,透明,毫無瑕疵。
我被如此美艷的丁咚打倒,在她面前,我仍是那個白癡般的男孩。
這天我們坐在咖啡廳,丁咚一直鼓勵我,卻對她本人的情況閉口不提。不過看上去她過得挺好,衣服的剪裁,包包的材質,都是高級貨。
我終于有勇氣問出口,我說你有男朋友了嗎?
丁咚盯著我,微笑一點一點地綻出來,她說,不關你的事。
這就是丁咚,她永遠是女王,永遠蔑視我。
我沉默,然后丁咚的語氣柔軟下來,她說,你那么年輕,要好好工作,別讓你父親瞧不起。
丁咚最終開著一輛甲殼蟲離開,我說,我不喜歡這種車,前后分不清。女孩子開奧迪TT更好看。
丁咚就笑了,她說,等我簽到你們公司的合同,就換奧迪TT好不好?
兩個月后,我告訴丁咚,父親綜合比較了各投標單位的實力,最終決定和他們公司簽約。
我以為丁咚會歡呼雀躍,可是電話那端的她沒有聲息,我喂了好幾聲,她才氣若游絲地說,謝謝。
當我趕到丁咚的公寓時,看到一間凌亂得像經過搶劫的屋子,地板上滿是玻璃碎碴,墻上的電視機破了一個角。
很顯然,這里剛剛有過激烈的沖突。
丁咚穿著米白的睡衣,站在一地破爛中,空洞地看著我。
幾乎沒有經過大腦同意,我發現自己已經把她抱在懷里,她沒有推拒。
我們就這樣長久地擁抱,這感覺奇妙得讓我想飛翔。在過去的三年,在丁咚把自己像樹葉般卷走后,我沒有接觸過任何女子,我的世界,只有丁咚。
丁咚在我懷里氣若游絲,她說,他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我能猜到,肯定有那么一個男人,占據了她,傷害了她。但是現在我來了,我可以代替那個走掉的男人。
我把丁咚越摟越緊,緊到她呼吸困難。
她驚心動魄的輪廓像炭一般烙壞了我,我竭力回避,卻避無可避。直到她的手臂柔軟地環抱過來,我知道她放棄了抵抗。
窗戶洞開,窗簾也被扯了一半下來,我想這場激情戲,肯定被不止一個人觀摩。但丁咚似乎毫不在意,她閉著眼睛,將我狠狠地勒在胸前,她吻我,不,實際上是啃我,很用力。
我不是三年前那個白癡,雖然仍然毫無技巧,可我確定自己已經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擁有真正的勇氣和戰斗力。
當丁咚像只睡著的兔,完完全全被裹挾進我的身體里時,我透過破碎的窗簾,看到了一面倒懸的天空,以及天空里那抹斜陽,燦爛的金黃,柔軟火燙。
丁咚又連續在父親手里簽了幾個合同,她對我說,我的業績從來沒這么好過,你是我的福星。
我說,等有一天我掌管了公司,你可以直接把所有訂單都拿走。
丁咚無聲地笑了。只是她眼神里的懷疑,清晰地被我捕捉。蠢笨如我,大概這輩子也別想掌管父親的公司,這一點,她和我一樣明白。
好在我們終于在一起,不分白天黑夜,想什么時候做愛,就什么時候做愛。從容的愛欲像美酒,知道它會醉人,所以把微醺的時間拉得很長。
丁咚的眼睛在整個過程都閉起來,她安靜的臉,充滿柔情與悲傷。
這一刻,我并不知道,這是我最后一次和丁咚做愛,我剛剛離幸福如此之近,然后,就是咫尺天涯。
我甚至等不到她把甲殼蟲換成奧迪TT。
丁咚在一個冬夜被人殺死在床上。
兇手很快被抓到,因為她是自首的。報紙上寫,這是一樁情殺案,妻子因為丈夫要與自己離婚,憤怒之下,向第三者舉起了屠刀。
丁咚當那個男人的情人已經三年,她曾苦苦掙扎,想離開,又不甘心。
男人是離不了婚的,她本已絕望,可是她的業務能力忽然扶搖直上,男人的公司本來舉步維艱,靠她竟然起死回生。
趁男人感激涕零,她說,如果不離婚,這些訂單都將化為烏有。
她用金錢作武器,威脅了男人,于是男人妥協,答應離婚。卻沒想到,男人的老婆誓死不從。
那個女人在警察局哭得聲嘶力竭,卻并不后悔,她說,既然她要我讓位,那只好大家一起死!
這個故事里,沒有我的角色。
那個同時失去妻子與情人的男人,甚至從來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不知道以他公司的資質,如果不是我從中做手腳,私自撤掉了競爭對手的標書,并換掉了一些起關鍵作用的數據和資料,丁咚要想從我父親手里簽下合同,想都不要想。
我愛丁咚,愿意給她全世界,何況是區區幾個合同。
當然,這是最令人信服的說法。
而另一個不為人知的理由是,反正,這個公司將來也不是我的。等父親在外面生的兒子長大,我最終會被掃地出門。
我得不到,誰也別想得到。
所以,事實上是我殺死了丁咚,我用愛情殺了她。如果她沒有簽下那幾個合同,就沒有要挾男人的籌碼;如果男人不離婚,男人的老婆就不會起殺心。
我不想這樣,可事情就是這樣了。即使我疼到不能呼吸,也無法對任何人言講……
我常常在午夜驚醒,然后會看見丁咚的臉,在天花板,在墻壁上,在衣柜頂,在任何一個角落,幽怨地看著我。
我哭了,卻嗓子嘶啞,喊不出聲音。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