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被寵壞的孩子

　　已經下班半個多小時了，蔣言還坐在辦公室發呆。這就是他這段時間的狀態，迷茫、煩躁，討厭回家。
　　不是無家可歸。恰好相反，蔣言新婚，有寬敞的房子和嬌美的妻子。可是現在，他知道家里等待自己的要么是清鍋冷灶，要么是一桌豐盛的菜肴，當然，肯定會附帶一個丈母娘。這兩樣他都無法忍受。
　　結婚之前，蔣言從沒想過自己婚后會連飯都吃不上。
　　蔣言和錦繡是長輩介紹認識的，初見面，蔣言就對錦繡很中意，她文靜、內斂，柔聲細語，淺笑嫣然，就像一朵嬌羞的花，在現在的女孩子中很少見。而蔣言的家世、條件也符合錦繡家的要求，兩人就在長輩的撮合下開始了戀愛。
　　交往起來，蔣言發現錦繡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只是在親朋的安排下相過幾次親，都是“見光死”，再無下文，和蔣言，才算是正式的戀愛。錦繡脾氣也很好，兩個人的事情，她都聽蔣言的。包括去哪里看電影，去哪家餐廳吃飯，她永遠都說“聽你的”，或者“都行”。蔣言也沒談過什么轟轟烈烈的戀愛，和錦繡的交往既然雙方家里都滿意，自己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那么，便該是好姻緣吧。
　　可是，當他從鬧吵吵的婚宴的疲憊中緩過來后，才發現，婚姻生活遠非想象的那么簡單，錦繡也不是看起來那么美好。
　　錦繡不會做家務，不會洗衣，不會做飯，不會收拾房間，不會擦地，甚至不會洗碗。可是，這些原本在他們眼里都不存在的活計，在獨立的生活中卻變得重要起來。
　　新婚第一天，兩個人睡到日上三竿。頭天的婚宴兩個人都沒怎么吃東西，蔣言醒后只覺得饑腸轆轆，他抱抱身邊的錦繡，老婆，我們早飯吃什么？錦繡伸個懶腰，你決定吧，哪家菜館都行。蔣言以為錦繡累了不愿意做飯，沒有多想，兩個人牽著手去了樓下的喜家德餃子館，又打包了一些回來，將剩下的兩頓飯也捎帶解決了。
　　第二天，錦繡還是不變的回答，可蔣言不愿意下樓了，他說，老婆，你做給我吃吧。錦繡微微一笑，我還等著你做給我吃呢。蔣言以為錦繡開玩笑，撒嬌說，老婆我不會哦。錦繡略略正了顏色，我更不會啊。
　　緊接著，蔣言又發現錦繡在家里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上網或者悠閑地看電視，才兩天時間，屋子里已經亂糟糟的，換下的衣服堆在墻角，錦繡看也不看一眼。蔣言忍不住說，收拾一下房間吧。錦繡可愛地嘟嘟嘴，我收拾不好啊。蔣言試著收拾，卻也不知從何下手，只得作罷。
　　第三天回門，錦繡好像多年未曾見過母親一樣，岳母也不停地問長問短。然后，第四天，兩人還在被窩里賴床的時候，岳母就敲門闖來了，帶著熱氣騰騰的米粥和包子，一邊安頓他們吃飯，一邊卷起袖子開始收拾屋子。
　　從那天開始，岳母大人每天都要跑過來兩趟，早上送來早飯，順帶收拾屋子，晚上給錦繡爸做好飯之后再過來給小兩口準備晚飯，她配了鑰匙，來去自如。初時蔣言只覺得讓老人這樣折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能吃上可口的飯菜，也挺好的。漸漸地，蔣言就不樂意了。他喜歡靜，喜歡獨立的空間。可每天晚上岳母做完飯后從不急著離開，又嘮叨些東家長西家短，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蔣言覺得很煩。
　　蔣言提議他們干脆去蔣言父母家蹭飯，吃完了就走，回來過清凈的二人世界。可錦繡不愿意，她不愿意去討好婆婆，還不高興地說，你嫌我媽呀？蔣言不好說什么，這時他已經了解到，錦繡雖然看起來溫順，在外人面前永遠不會生氣，但是在家里卻有很多小脾氣酸性子，尤其是在岳母面前，如果岳母哪件事沒做好，她會掉臉子不說，還要不停地找茬，而岳母也習以為常，總是依著她直到她滿意為止。現在，這種苗頭開始轉向蔣言了，岳母不在的時候，錦繡總是支使他做這做那，他不做，她就撅起嘴打冷戰。
　　蔣言開始害怕回家了，每天下班后，他總要找借口在外面消磨掉整個晚上。回去的時候，錦繡已經上床就寢了，但她從來不問他都做了什么，累不累。蔣言覺得無味透了。
　　然而即使這樣，戰爭還是爆發了。
　　那是一個周末，蔣言在家里趕一個文案，岳母自然是一大早就過來了，照例收拾屋子，她一會兒讓蔣言抬起腳，一會兒讓蔣言挪椅子，一會兒又說蔣言的書桌太亂。蔣言的文案寫寫刪刪，一上午也沒什么進展，他強忍到岳母離開，跳著腳對錦繡大喊，我是嫌你媽，你媽煩死了，叫她不要再來了！錦繡呆了呆，立刻反唇相譏，她其實是很伶牙俐齒的，將蔣言罵了個狗血噴頭，最后，她自己哭著回娘家了。后來蔣言過去認錯，好說歹說，錦繡才跟著回來。
　　錦繡回來后，岳母三天沒上門，可錦繡依舊不做飯不做家務。第四天，岳母來了，一切恢復原樣。
　　蔣言更加厭煩，岳母不來的時候，他不愿意回去吃溫吞的快餐，岳母來的時候，他又覺得別扭。喝酒溜達都覺得夠了，索性賴在辦公室不走，發呆上網，占用公共資源，連肚子都不覺得餓了。
　　單位有個美女周周，大蔣言四歲，一不小心成了剩女，人倒是非常優秀。周周獨住，獨自供著房子車子，家里外面全都拿得起。閑時偶爾會請同事們去她家里聚餐，蔣言也曾去過兩次，嘗過周周的手藝，棒得沒話說。只是那時，蔣言沒覺得這有什么了不起。現在，他才知道這簡直是女人難能可貴的品質。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難怪現在的男孩子喜歡姐弟戀，大幾歲的女人可以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也能把男人打理得干凈利落。
　　蔣言看周周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初時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只是喜歡和周周說話，開些曖昧的玩笑。周周待人很溫和，蔣言如沐春風，其實他也沒有明確想和周周怎么樣，但一個想法卻在心里成型，是的，離婚。既然婚姻生活這么不如意，還不如單身快樂。
　　蔣言的這個想法一公布，兩邊家里都亂了套。連他自己的父母也不能理解，雖然知道錦繡不會做家務，但也不至于離婚呀。錦繡這邊更是接受不了，她是從小到大都被安排好的孩子，沒受過什么挫折，結了婚就是要一輩子的，她傷不起。雙方家長開了個小型研討會，結論是從前太過嬌慣孩子了，要鍛煉他們的自理能力，同時堅決不允許離婚。
　　蔣言苦惱至極，他不想經歷學習自立的過程了，只想早日解脫。公司的慶祝會上，他纏著周周劃拳，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醒來時是在周周的車上。夜深人靜，周周在旁邊安靜地翻閱電子書。見他醒來，周周放下電子書說，有什么不開心傾訴一下吧，你近來可不是從前那個陽光的小男孩了。她一直把他當做弟弟。他終于再也憋不住，將心中的苦悶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那么你到底愛不愛她呢？耐心地聽他傾訴完，周周問道。蔣言沒有作答，從前的點點滴滴出現在腦海，他想起錦繡如蓮花般的嬌羞，想起她的小鳥依人，良久，他才說，愛吧。周周笑了，那就好，那我也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清晨，蔣言回到家里，錦繡驚慌地撲上前來，你去哪里了？沒遇到什么意外吧？這是結婚后錦繡第一次這么關心他，她打了一夜他的電話，可惜他的手機沒電了。顧不得先沖個熱水澡，他把錦繡拉到沙發上。
　　他給錦繡講了錢鐘書和楊絳夫婦的一些逸事。他們倆都是出身書香門第，自理能力都不強，錢老更是連鞋子都能穿反。他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為了填飽肚子學習做飯，用剪子鉸羊肉，給蝦剪須須，雖然笨拙，但卻其樂無窮。他講得很生動，錦繡忍不住微笑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學習這些嗎？令人尊敬的大師都要經歷這些，我們更不應該逃避了。蔣言一本正經地問。我愿意，愿意呀。錦繡忙不迭地回答，你看，這些天的內衣和襪子都是我自己洗的呢，是你沒有注意到而已。錦繡天真地抬起腳給他看。
　　蔣言一把抱過錦繡，結婚這么長時間以來，他和錦繡現在才算真正進入角色。以后，會是一對幸福的煙火夫妻吧。對了，還要感謝周周，是她使自己在迷津中豁然開朗。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