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震撼停下了腳步
江覺遲出生于安徽安慶市,與很多普通的城市女孩一樣,她酷愛旅行。第一次瀟灑地走完美麗又艱險的川藏線后,她愛上了那里,多次深入那些游人尚未涉足的偏僻山區。
一次,在穿越川藏線的路上,她遭遇了泥石流塌方,帶的食品也吃完了,附近的藏民熱情地款待了她。他們把她帶到寺院專門為過往僧人搭建的臨時住所,遇到了活佛。
活佛帶她上山去看了更原始的地方,她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因地理原因,洪水、泥石流和雪崩等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頻發,人們的生活充滿了意外,每次災害過后,總有些孩子淪為孤兒。這里至今未能通電修路,居住在此的藏民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活佛希望她能留下來,教育當地的孤兒。她有些遲疑,沒有作答。
回到家后,那種震撼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她把進藏的想法告訴了家人。當時,江覺遲的父親身體非常不好,母親強烈反對她去。父親退休前是教師,“文革”后去過很貧窮的地方教書。遇到貧窮孩子交不起學費,父親會拿自己的工資讓他們去上學。記憶中,她11歲的時候,父親從山里領回來過一個孩子。剛開始她特別不理解,后來才覺得父親是對的。最終,父親理解了她,同意她去原始草原支教。
她回到了藏區,想用微薄的力量,讓那些孩子的命運得到些許改變。
在那里,從身體到飲食到睡眠到衛生,她都不習慣,只待了兩個多星期,江覺遲便動搖了,想回家。準備走的時候,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她背著包從帳篷里出來,竟然發現帳篷外全是人。牧民們都站在那里,挽留的話一句也沒有,只是有人開始面向她唱起歌來!江覺遲的腳步沒邁出去,一停就是5年……
九死一生尋找孤兒
所謂學校,是一座廢棄很久的碉樓。黏土與沙石混筑的三層房屋,經年風雨把墻體表層早已侵蝕過半,隨處可見沙石剝落后形成的斑駁傷痕。墻體下方,遍地油麻藤密布如網。一些藤條沿著碉樓墻體爬上二樓,鉆進破碎的窗框里……
建立孤兒學校的首要任務是尋找學生。茫茫草原,言語不通的江覺遲靠著村民提供的線索和寺廟小扎巴的向導,開始了大浪淘沙般的尋找之旅。
有一次,江覺遲要進入原始森林,到雪山的另一頭去尋找孤兒,在路上遭遇了種種困難,起初是天天暴雨,身上一直是濕的。
后來遭遇了泥石流。剎那間天地震顫,山谷雷鳴,沙土從山體生生剝離,形成巨大泥流,大石塊伴著整堆泥沙沉悶地轟塌下來,沉墜的泥雨撲蓋上她的臉。塌方后,路沒有了,她要挖掘出一條路來。
這就是江覺遲尋找孤兒的路線,剛剛學會騎馬的漢族女子,一頭就扎進了這樣的環境。
除了氣候惡劣,說服孩子和監護人來到學校是更加艱難的事。雖然有過委屈和迷惘,但如今,她已找到27個孩子,他們中有孤兒有私生子也有失學兒童。5年里,江覺遲能找到的孩子數量遠超27個,但并非每個孩子都能被順利地帶到孤兒學校——說服監護人讓孩子來學校并不容易,在這片草原上,沒多少人能看清上學識字到底有多少前途。
有孩子的地方就是天堂
江覺遲找到的孤兒中,有一個叫蘇拉的小女孩,來到孤兒學校后,一直悶悶不樂,每天都在念經。后來才知道,蘇拉在雪崩中,與她的姐姐阿芷失散了。蘇拉想念姐姐,她聽喇嘛說,如果念上三萬八千遍經,就能與姐姐相遇,蘇拉因此時時刻刻都在念經。
江覺遲多方打聽,知道阿芷流落到離草原最近的一個縣城里,在一個茶樓工作,實際上就是陪人喝茶的妓女。江覺遲想去把阿芷找回來,遭到了周圍人的堅決反對,不潔的“妖女”,在圣潔的草原上是罪孽深重的人。但她還是去了。
阿芷聽說妹妹還活著,激動得哭了,她答應江覺遲第二天跟她一起回草原。可第二天一早,阿芷搭上了一輛不知去向的長途汽車,不辭而別。
江覺遲帶著蘇拉,踏遍好幾個草場,也沒能找到阿芷。在蘇拉外婆家那片草原的瑪尼神墻,蘇拉虔誠地轉著神墻。
5年,江覺遲完成了從身體到靈魂的蛻變,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懷著旅行熱情游走四方的女子,旅行于高原的辛勞和真正生活在這片高原是兩回事。到了冬天,生活變得尤其嚴峻。雪一尺一尺地下,連幾歲的小孩子都得投入到清雪戰斗中,否則學校會被雪掩埋,食物、衣物幾近斷絕。與孩子們的溝通和教育也很復雜,草原上的孩子生性自由散漫,甚至沒有按點上課、完成作業等基本的概念。
隨著時間的推移,江覺遲帶去的幾萬塊錢慢慢花光了,學校陷入了僵局。在極度無助的情況下,活佛給予了學校幫助,寺廟的信徒給學校提供資金和物資,但需要她自己下山帶回。為了盡量讓每一分錢都能花在孩子和學校上,她舍不得住飯店,一路上只找那種十五塊錢一晚的小旅館住,八個人擠一個大通鋪。當再回高原時,她帶回了學校急需的資金、孩子們急需的物品,她快樂地笑了。
讓江覺遲堅持下來的是孩子們,她把他們千辛萬苦找來,就一定要為他們做些什么。“更準確地說,是他們推著我走,而不是我在堅持。”她說。
5年的藏區支教生活,使江覺遲從江南都市女子變成了地地道道的“藏民”,在與現代文明隔絕的原始深山藏區草原,她給草原孤兒既當老師又當媽媽,過著艱苦而充實的生活。惡劣的生存環境將江覺遲的身體折磨得傷痕累累。貧血、咳嗽,疼痛越來越嚴重。她知道自己需要下山休養,可是她放不下這些孩子。
一次上課,江覺遲發現三個學生不見了,心急如焚地發動牧民,帶著孩子們找了一天卻沒有一點線索。夜里很晚時,三個孩子才灰頭土臉地回來,在擔心和緊張中度過整整一天的江覺遲已沒力氣去責備他們。孩子們拎著一包東西,主動告訴江老師他們的去向。
原來,這些孩子聽說有一種樹根可能治得好她的貧血,便偷偷溜進深山尋找樹根,并最終挖了回來。望著孩子們微笑的臉龐,江覺遲覺得特別難過,她一邊哭,一邊責罵這三個孩子:“你們跑那么遠萬一迷路怎么辦?碰到了野獸怎么辦?就算能治好我,那要是你們都沒了,我治好了又能做什么?”罵著罵著,她將孩子們緊緊摟在一起。
后來才知道,孩子們拼命帶回來的樹根并不是藥物,但江覺遲還是把那些沒用的樹根曬干帶回了內地,她說這份情誼她永遠都記在心中。
尋找“下一個點亮酥油燈的人”
然而,精神的力量再強大,終究敵不過身體狀況的惡化。2008年底,再也支撐不住的江覺遲回內地治病。她去了好多家醫院,都查不出原因,最后醫生只能把這些癥狀歸結為“高原病”。醫生嚴肅地“警告”她:“千萬不能再上高原了!”可她還是放心不下地回去了。
身體不允許她留得太久,這讓江覺遲甚為著急。她希望有人可以接下她的“接力棒”,成為下一個點亮孩子心燈的“點燈人”。于是,她想通過自己的作品,尋找“下一個點亮酥油燈的人”。
在帳篷里,在酥油燈熏眼的光線下,5年里江覺遲寫下了60萬字的日記。2010年下山治病休養期間,她把日記改寫成了一部小說《酥油》。8月,這部小說公開出版。“這個人不能感情用事,是要在看完我的5年經歷后,依然有勇氣愿意幫助那些藏區孤兒和失學兒童的人。”她覺得這個人“身心缺一不可”。
面對伴隨著《酥油》而來的潮水般的愛心捐助,江覺遲說:“愛,要慢慢來。”“別讓愛在一個地方過剩,在多個地方荒涼。”江覺遲的博客里,草原上孩子的照片全被她遮掉了眼睛,她說這是為了保護他們。她希望有人和她一起幫扶草原上這些孩子,但不希望媒體過多地打擾孩子們的生活,也不愿大家過多地只給孩子們物質上的東西。在她眼里,能成為孩子們心靈引導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身體能堅持住,江覺遲就會再進藏區,和孩子們生活在一起,因為那里,才是她的人生。“沒有好的教育的成長,會像草原的野草一樣,雖然很旺盛,但是隨波逐流。”江覺遲在為這些草原上的孩子把握人生航向的同時,也更加清楚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因為“愛是一所大學,它會幫助被愛的人成長,更能讓愛的人成長”。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