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一
　　
　　見到周朗之后，小藤盼望李浩能和周爽好好戀愛，早早結婚。
　　李浩是小藤的哥。周爽是周朗的妹。
　　其實最初小藤并不是很喜歡周爽，她看上去笨笨的，不漂亮，好在皮膚白皙。
　　周朗卻如此不同，他比周爽大兩歲，研究生畢業留校的年輕大學教師，研究古典文學，整個人卻又如此現代、英俊、開朗、小幽默。
　　為此，小藤開始主動向周爽示好，并改變初衷，盼望一年后可以考入周朗教書的大學。曾經，小藤希望18歲之后遠離這個一直生活的溫暾的城市，去溫暖潮濕的南方或寒冷干燥的北方。
　　才知道原來一個女子的意愿，真的如此輕易可以改變，為一個人。
　　好在寒假李浩和周爽訂了婚，兩家的關系固定下來。
　　
　　二
　　
　　每個周末，小藤會有很合適的借口見周朗：輔導功課。
　　周朗在學校有間宿舍，空間不大，但是有很大的玻璃窗，可以透過飽滿的陽光。
　　周朗很認真，甚至給小藤安排了復習進度表，小藤卻總是跑題，只看一小會兒書，就會抬起頭來問東問西。
　　周朗會拍小藤的腦門兒，用點兒心好不好？
　　小藤不動，就那樣看著周朗，27歲的男子比18歲的男生看上去穩妥好多，如此吸引她。
　　有時周朗也開玩笑，要小藤以后不能刁難周爽，說她肯定不是省事的小姑。9歲的年齡差距，他拿她當小孩子吧。
　　小藤就笑，她知道見到周朗的第一天，她就已經不再是小孩子。
　　
　　三
　　
　　暮春的周末，一如往常，小藤煞有介事地抱著復習資料跑去找周朗。
　　推開門，周朗在，還有另外一個女子，站在周朗的床邊幫他疊襯衣，有著茂密長發和窈窕的身姿。
　　一路奔跑的劇烈心跳似驟然停頓，甚至忘記呼吸。
　　女子轉回身來，湛藍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是維吾爾族女子特有的美。看到小藤，并無意外神情。“一定是小藤了。”女子微笑，過來輕輕牽小藤的手臂。
　　她不知道她，可是女子卻知道她的存在，周朗會對她說什么？怎么介紹她——一個小孩子，面容青澀，充滿幼稚……小藤忍不住看了周朗一眼，忽然就覺得那么委屈，是他欺負了她，小藤下意識抽出手來：“你們有事，我回去了。”小聲說了這兩句，轉身就朝外走。
　　周朗卻攔住她：“快高考了，復習要抓緊。”
　　女子也附和，小藤進退兩難地快要哭出來，又走不掉，艱難地忍著。
　　在小藤坐下來的時候，聽見周朗對女子說：“木槿，去買點水果吧。”
　　原來叫木槿，小藤怔怔地想，她們都是植物，可是她是藤，木槿卻是花。她認得那花，每一年春天，開在上學要經過的一條街道的兩旁，粉紅或淺白，算不得妖嬈，開滿枝頭卻也是繽紛絢爛。
　　木槿答應著，給小藤倒了杯水才出去。
　　之后周朗說了什么，小藤完全沒有聽進去，終于找了借口在木槿回來之前逃掉。如同來時的一路飛奔，直到跑出學校門口好遠才停下來，站在路邊大口喘氣。情感的萌動在這個午后變成一場單薄苦澀的暗戀，沒有開始就已結束。同時結束的，還有那個短暫的春天。
　　
　　四
　　
　　從那以后，小藤再沒有去找過周朗。
　　周朗打了幾次電話詢問，小藤應付著說了兩句就飛快掛掉。聽不得周朗的聲音，聽了就委屈。后來周朗不打了，周爽說周朗開始裝修新房。
　　很輕易在周爽那里知道了周朗和木槿的事。木槿是周朗大學的師妹，母親是維吾爾族。現在木槿在另一城市讀研究生，即將畢業，一年前，兩個人已經登記，只等木槿畢業結婚……
　　小藤讀那首“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心里無限哀傷，他并不老，可是依然沒有等到她。她無法怨，只有委屈。
　　高考轉眼就到，小藤選了南方和北方兩所大學，最終被沈陽的一所大學錄取。
　　那是個熱鬧的夏天，小藤的大學，還有周朗和周爽兄妹倆同時舉辦的婚禮。
　　沒有禮物可以贈送，小藤也不想。沒想婚禮之后周朗塞給小藤一個大紅包。小藤推了一下，周朗說：“嫂子給的，別跟她客氣。”
　　旁邊，木槿笑盈盈地看著她。
　　小藤一把把紅包拿過來塞進了褲兜：“拿就拿。”
　　周朗又拍小藤的腦門兒：“倔小妞。”
　　小藤轉身跑了。
　　
　　五
　　
　　小藤用周朗給的錢買了張頭等艙的機票。8月末，小藤飛去沈陽，那是她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坐了頭等艙，如果距離和時間可以把一個人隔斷，小藤愿意如此。
　　卻徒勞，總會有周朗和木槿的消息順帶傳遞過來。小藤開學不久后，木槿懷孕了。即使家人不說，周朗也會偶爾打來電話，他對小藤是寵愛的，只是他不知道，他給的，不是小藤想要的。
　　小藤不知道怎么拒絕。過了18歲的小藤變化很大，曾經圓潤的臉漸漸有了鋒利的感覺，話越來越少，眼神桀驁，有些另類。開始有一些男生追。
　　小藤不想回應，也懶得拒絕，直到后來看到一句話：治療失戀最好的方式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小藤忽然想，可以試試。
　　就和一個追得緊的男生陶走得略近了，一起散步或吃飯。陶是典型的北方男孩，高大，英俊，溜冰水平一流。小藤不知道原來沈陽的冬天會那么冷，走在街中，如果不被陶擁在懷里，小藤疑心自己立刻會被凍住。
　　周朗的模樣在這樣的時候漸漸模糊一些，有一次周朗打來電話，小藤正和陶在一起，周朗在電話聽到北方男孩的聲音，問小藤：“男朋友吧？”
　　小藤含糊應了一聲，周朗就笑，是寵愛的笑，小藤聽著，心微微疼——他是真的不介意。從頭到尾，都是她的暗戀和單戀。
　　
　　六
　　
　　寒假回家，只象征性地和周朗一家見了一面。婚姻里的男人微微胖了一點，依然英俊，他希望木槿生個女孩，會像木槿那樣漂亮。又說：“嗯，像小藤也好，可愛。”
　　小藤已經學會不動聲色地笑，不動聲色接受木槿給她買的新衣，禮貌地說謝謝——這樣的關系，真相被小藤掩蓋，看上去如此穩妥。等到小藤暑假再回來，周朗和木槿的女兒已經滿月了。
　　有妻如玉，女兒如花，周朗看上去是如此幸福知足。小藤終于決定在這場單戀中退場。20歲生日那天，她和陶在酒店開了房——都是第一次，陶生澀且魯莽，小藤疼得掉了淚，但沒有后悔，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斷了心里對周朗情感的退路。
　　
　　七
　　
　　大三時，小藤和陶的關系穩定下來，甚至跟著陶回家見過了他的父母。陶的家境不錯，父親開朗母親慈愛，一家人都對小藤寵愛有加。小藤漸漸喜歡上這個城市的四季分明甚至冬天的寒冷。想，就這樣吧，畢業，工作，結婚，沒有什么不好……只是心里，那一小塊空缺，看不見，也總填不滿。
　　大四，小藤沒有實習，只找了個單位開了實習證明，然后回家陪父母。沒想回去邂逅周朗的婚變。問原因，母親遲疑好半天：“木槿找了別人，一年多了。孩子周朗的母親帶著。”
　　小藤才想起周朗已經大半年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只當是在平和的生活里習慣了慵懶，不想另有原因。
　　小藤忽然決定去看看周朗。
　　木槿已經搬了出去，周朗一個人家有些冷清和凌亂。周朗瘦了回去，憔悴，并且抽煙。
　　不再是當初英俊開朗的男子了，小藤有些心疼，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朗看小藤許久，忽然說：“當初，木槿說你喜歡我，但我不相信，你還太小。”
　　小藤笑笑，無論大小，女人都一樣敏感，小藤知道木槿看出來了。她不否認，說：“不是那樣的原因，是那時候，你心里只有木槿一個。”
　　“但是你沒說。”周朗苦笑。
　　“你沒有給我機會。”小藤記起自己當年的委屈，“我說了也只是自取其辱，周朗，做人要公正……”忽然被周朗的擁抱打斷。他不再讓她說話，只是忽然用力抱住她。
　　小藤只掙扎了一下，放棄。她可以抗拒，這是一個潰敗的男人，力量薄弱，可是，她沒有，相反，她開始熱烈地迎合了周朗的擁抱，吻上他略略干澀的唇。
　　就那樣糾葛在一起，小藤那樣清晰地感覺到周朗身體的沖撞中帶著報復的快意。她體會到了那身體灼熱背后的冰冷，她知道曾經和現在，他都不曾愛上她，可是她愿意。小藤有種感覺，此次之后，她可以放下他了，徹徹底底。這已經不是她當初愛的周朗，那個橫亙在她青春中的男子，已經在她的身體中死去。
　　小藤離開了睡去的周朗，沒有回頭，心如止水。
　　“再見周朗。再見，周郎。”飛機上，小藤喃喃自語。這次，依舊是頭等艙，不同的，是小藤自己支付了機票錢。
　　編輯 / 寧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