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人是那誰

　　一
　　
　　齊星星上報了。
　　本地晚報，發行量最大的市民報。充斥雞毛蒜皮、低級庸俗的新聞和八卦。星星經常說，誰愛看晚報，就意味誰自甘墮落，無藥可救。
　　誰知道，她不僅上了晚報，還在地方版，還配有清晰的人物照，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正拿著報紙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同事，見她怒氣沖沖地進來，都自覺做出同情的表情來。有人剛開口：“星星，沒事。”她的眼淚就涌上了眼眶，臉也紅了，頭發也亂了，身體抽搐著，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太委屈了，這世界怎么這么險惡啊，人吃人不說，還要看被吃者的狼狽相，什么世道啊這是！
　　有關星星的那條新聞，標題是這樣的：《婚宴上新娘當場發飆，當來賓面宣布婚姻解體》。內容說，周日下午，本市龍泉酒店正在舉辦的一場婚禮上，新娘新郎突然爭吵起來，眾人勸阻不住，氣極之下，新娘沖到大廳，對所有來賓宣布婚姻無效。正在吃飯的客人們大跌眼鏡，新娘和新郎卻已經憤然離場。圖為線人抓拍的相片，新娘正在發怒中。
　　報上說得沒錯，相片也沒拍錯人。婚禮是前天舉行的，這一幕，此刻房子里站著的齊星星的同事，幾乎都看到了。只是誰也沒想到，她這么快就來上班了。
　　齊星星心里那個說不出的委屈啊，本以為自己受了挫折，很快就能站起來，至少當著同事朋友的面，可以做出一副大無畏的表情。誰知道，剛進單位的樓，就有人拿著報紙來問她，這是你嗎？
　　不行，不能就這么被人白白欺負了。想到這里，齊星星不哭了。擦干眼淚，啞著嗓子對同事說：“把報紙給我，我要找他們去。”
　　然后齊星星拿過報紙，在地方版的屁股下面，找到了編輯室的電話。
　　二話不說，就撥了過去。
　　是個女人接的，嗓門奇大，語速特快：“哪位哪位？什么事什么事？”
　　齊星星清清嗓子說：“我是個讀者。”身后立刻有人推她，提示道：“受害者說受害者。”
　　一聽這話，她也大起嗓門來，說：“我要起訴你們，你們憑什么把我的相片，登到你們報紙上？經過本人同意了嗎？有事實根據嗎？你們是怎么辦報的，還有點良知沒有……”
　　話沒有說完，女人就“噢”了一聲，恍然大悟的語氣：“你是那新娘吧，新郎都來這里吵好長時間了，我把電話給他，你們倆通通話？”
　　不等齊星星回答，電話就轉了手。
　　
　　二
　　
　　齊星星和李端戀愛三年，誰也沒發現誰有什么大毛病。當初被人介紹相識，就是奔著結婚的目的去的。
　　李端家兄弟倆，放在以前，兒子多是父母的福氣，放在現在，兒子多一個，就意味著多出很多的負擔。李端的弟弟是個意外，現在才四歲，所以取名天機，是為不可泄露。可他父母都是五十多的人了，想想以后還要給小兒子娶媳婦攢錢，就不怎么想為李端結婚多出錢。
　　齊星星那時傻，光覺得有個這么小的弟弟可太好玩了，卻沒想到這小子會讓自己結婚沒房住。
　　齊星星是獨生女，小時候希望有個妹妹，大了特渴望有個弟弟。見了天機，覺得就像自己的愿望實現了，幾天不見他就想，總催著李端帶他出來一起玩。
　　李端心里暗喜，認為齊星星有母性，以后生個孩子，會是個好母親。哪里知道，她原來是披著狼皮的羊，一聽就是因為天機，他父母才不打算給他們買婚房了，立刻就拉長了臉，不高興起來。
　　“你是你的，他是他的，都說十指連心，原來你爸爸媽媽偏心天機呀。”
　　李端也無奈，撓撓頭，說這是老人的意思。
　　“那房子該誰買？”齊星星問李端，“你家的意思，就是讓我父母買了？”
　　李端心里難受著哪，真沒想到，齊星星看起來挺有愛心的，遇到房子，就成了母老虎。她說她可對自己的父母說不出口，連天機也不想見了。
　　直到結婚前，兩家父母碰面，才大概說清楚了怎么辦。兩家各出二十萬，他們愿買房子也行，以后買也行。齊星星的媽媽雖然不大高興，但也能理解，還說：“出錢最好，省得以后房產說不清，而且我們也不欠他們家的。”
　　辦婚禮時的種種啰嗦，就不多說了。兩人吵了無數次，又和好無數次。直到婚宴之前，才想起有禮金這一塊。
　　齊星星估算了一下，大概能收個五六萬，她想也沒想就說：“這錢我得給我父母，他們是工薪階層，不像你爸媽，好歹還有個鋪面。拿二十萬給我結婚，存款都掏空了。”
　　李端卻說：“你這話不厚道啊，你父母正因為是工薪階層，以后生病養老都有保障。我家還有個天機要養呢，不行，這錢得給我父母。”
　　兩人當時正忙，吵了幾句，沒有再談下去。轉眼就到了婚禮那天。
　　來賓眾多，齊星星和李端忙著敬酒致謝，累個半死。中間去休息室，還要換套衣服，出來再接一輪。剛進休息室，負責收份子錢的齊星星的表姐就進來了，張嘴就說：“星星，這么多錢我拿著不方便，我去旁邊銀行存起來，然后給你好吧？”
　　星星想也沒想，直接說：“也行。折子你給我媽就行，不用給我了。”
　　表姐剛要出門，李端大喝一聲：“慢著。等會兒，星星你怎么說這錢給你媽呢？當初我們怎么說的？”
　　星星照著鏡子，頭也不回：“怎么了，給我媽你不樂意啊？”
　　李端也是累了，賠了那么多笑臉，早就煩了，語氣就有點硬，說：“就是不樂意，咋啦！”然后一轉頭沖表姐說：“那錢你給我媽，我都給她說了。”
　　
　　三
　　
　　休息室里，可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各自身邊，都圍著一干幫忙的親戚朋友。而且多是年輕人。
　　齊星星的表姐先看不慣了，先不管錢給誰媽，李端你這么沖星星說話，不合適吧。這還是在婚禮上呢，星星還沒進你家門呢，你就給她氣受啊？
　　星星的女友中，還有之前就看不上李端的，這回可找著證據了。就是，天下哪里有這樣的新郎官呢？還沒進洞房，就不拿老婆當回事了。
　　女方這邊，打抱不平的特別多，怎么這么沒有胸懷，不知道該怎么對老婆嗎？男人有大量，什么事就不能先忍忍，關了門再說嗎？
　　你一言我一語，幫著星星說話的人，頓時多了起來。
　　李端有些生氣，這些人是來祝他們幸福的，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他的表情剎那難看起來。見星星一副橫眉冷對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沖著星星就撲了過去，他是想將她從她的那幫朋友中牽出來，可動作猛了點，顯然引起了誤會。說時遲那時快，有人就勢搡了一把李端，本意可能是想將兩人分開，但出手太重，李端腳沒站穩，一個趔趄，就坐到了地上。臟話都出來了，局勢就發生了變化。星星這邊女孩子多，尖叫的，跺腳的，講和的，有人見情形不對，怕吃虧，立刻提著裙子就朝外跑去叫兄弟們和男友們，眨眼工夫，休息室外就擠了個水泄不通。
　　剛趕來的幫忙者，在外面已被人洗了腦，不清楚當時的情況，只聽說新郎要打新娘，頓時氣炸肝肺，寧可婚不結了，也要揍死這個沒良心的。
　　幾只拳頭一起朝李端的頭上砸去，星星可能看著也心疼，無奈一想到這么多人，都是來幫自己的，她不能違了人家的好意。再說，那小子確實也該教訓教訓，太不給人面子了，婚禮上就這么沖自己發脾氣，以后結了婚，那還能有受得完的氣？
　　于是，也不阻攔。
　　李端的朋友眼見新郎禮服被撕了，化了妝的英俊臉蛋也變了形，當然也不能視而不見。于是這邊打成一團，小兩口也扭到了一起，另辟戰場了，兩個人爭著向廳堂外面跑，都做出一副絕對不想再見到眼前這個人的表情。
　　于是，就在眾賓客瞠目結舌之中，星星大喊了一聲，離婚。然后，就和李端，沖出了宴會大廳，各自攔一輛出租車，直接走了。
　　
　　四
　　
　　星星的父母也氣，又說要去見親家，被星星給攔住了。
　　可是，等了整整一天，李端音訊全無。第三天，齊星星不想在家里看父母的黑臉，索性咬著牙來上班。誰知道一進門，就看到了這么個大新聞。
　　電話那頭傳來的果真是李端的聲音，星星沒想到自己這么脆弱，一聽到他的聲音，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李端倒是氣宇軒昂，沒有絲毫兒女情長的意思：“那誰，你快到報社來，我們打官司！我律師都找好了！”
　　聽著要打官司，同事們都有些替星星著急。可再看星星的表情，卻變得突然輕松了。她的眼淚，就像變魔術似的，突然就沒有了，甚至對大家笑了起來：“沒事，你們就等著我勝利的消息吧。”
　　
　　五
　　
　　過了幾天，晚報愛好者在地方版中，又發現了一則新聞，標題是：《山窮水盡小夫妻婚宴翻臉，柳暗花明新郎官續捧嬌娘》。
　　新聞說，前幾日本報報道的那出婚禮鬧劇，近日有了續集。據線人報料，小兩口已重歸舊好，一起旅行度蜜月去了。隨附一張新婚夫妻的生活照。
　　齊星星的同事們看到了，都哈哈笑了起來。這回，他們不打賭小兩口是不是和好了，而是猜起誰是線人來。
　　星星的表姐追問，說說看，他是怎么給你道的歉，親了，抱了，揉了，還是跪了？
　　星星說：“他啊，他叫我那誰了。”
　　表姐知道這暗號。那還是他們剛戀愛時，李端不好意思當著大家面叫星星小可愛，于是約定，只要他想她了，就叫她“那誰”。
　　哎，表姐嘆氣，瞧你這沒出息的！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