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帆說:有事就找孟迪哥哥
女兒沈一帆讀小學后,我開始變得很緊張——不管怎樣,這是孩子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上小學和在幼兒園不一樣,這意味著某種意義上,她要獨立了。雖然,她才六周歲。
第一天送她上學時一路上很是絮叨,左叮囑右叮囑,倒不是叮囑她努力學習,而是怕她剛到新環境受委屈,所以叮囑她如果遇見問題找老師或回來告訴家長,等等。
話沒說完,沈一帆忽然不耐煩地打斷我,媽,你好煩哦。我又不是笨蛋,如果有人欺負我,我去找孟迪哥哥。
我頗感意外。孟迪是我們鄰居家的孩子,男孩,比沈一帆大兩歲,從小就很寵沈一帆,兩家大人還開玩笑,說他們是青梅竹馬。沈一帆入學,孟迪也上三年級了,我不知道,沈一帆竟然會有這樣的念頭。
我問她,誰告訴你有事情找孟迪哥哥的?
沒誰。她白我一眼,是孟迪哥哥說的,要是有人欺負我就找他。
現在的孩子,真是有主見。可是,我說,有些事是孟迪哥哥也解決不了的。
不會。沈一帆很自信,他可有本事了,媽你就別管了。沈一帆口氣煩煩的。
我沒有再說下去,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固執。只是每天她一放學,我就越發細致地詢問她在學校的情況。
好在,沒有什么事情發生。沈一帆也一直很自信地告訴我,媽,我有孟迪哥哥呢。
她不知道,因為這樣我才更擔心。因為我知道我的擔心并不多余。
果然。
大約半個月后的一天下午,去接沈一帆,遠遠看到她走出來,書包在地上拖拉著,有些垂頭喪氣。看到我,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興奮地磨著我要零食,卻把嘴巴嘟了起來。
怎么了?我問她。
起初沈一帆不說,后來我問得緊了,她才低著頭說了實情。下午課間,班里一個調皮的男生把她絆倒了,于是她爬起來對男孩說“你等著”,然后就去了二樓孟迪的教室,結果她一進去,正看到孟迪在那里哭呢——孟迪剛和同學打架了,沒打過人家,還被同學打哭了。
沈一帆當時覺得很難過,為孟迪的挨打,更重要的,是為偶像的破滅,原來,偶像是不能依賴的,這讓六歲的小丫頭忽然覺得惶恐。
我蹲下來,拉著她的胳膊,趁機教育她,現在她和孟迪都還小,有些事情還是需要求助大人,要告訴老師和家長。
她想了好半天,說,好吧。
長腿的畫筆
以后沈一帆在學校的事情,回來果然就告訴我。于是我發現原來一個孩子的事情如此多而瑣碎,比如,誰打掃衛生把水灑到了她的身上;比如,誰說她的新衣服不好看;比如,誰說她的臉比蘋果還圓;再比如,有天她放學回來對我說,她的畫筆自己長了腿,跑了一支。
我被她的比喻逗笑了,她的表情也很天真,好像是在故意逗我。于是我問她,那它什么時候再自己回來呢?
沈一帆搖頭說,不知道。然后跑到屋里去做作業了。
第二天,我把沈一帆畫筆的事忘了,可她回家告訴我,畫筆又自己長腿走了一支。
我忽然明白沈一帆不是在逗我了,這只是她描述事情的一種方式。于是我很認真地問她,你的畫筆去哪里玩了呢?
哦。她對我說,它們去了童童的鉛筆盒里。
童童,是沈一帆的同桌,一個頑皮的男孩子。
我問為什么。沈一帆這才說,他老拿我的東西,我有他沒有的,他就拿。
我想沈一帆沒有撒謊,她從小就不是會撒謊的孩子,于是我對她說,那你可以和他談談啊,告訴他,如果他喜歡,可以借你的,但事先要告訴你,如果不說就拿,就不好了。
就是小偷對不對?沈一帆很敏感地問我。我忽然意識到,她之所以開始說畫筆長腿跑了,其實,是不想說被同桌“偷”去了,她一定覺得這是個很壞的詞,但是,她又覺得同桌的行為像“偷”,所以,才用了那樣的比喻。
不是。我立刻回應了她,我說他和你一樣,可能喜歡別人的東西就想要,但他不是想“偷”,可能不知道怎么跟你說,你一定不可以那樣說同學的。
沈一帆似懂非懂看著我,但還是應了一聲,我趁熱打鐵,其實可以把你多的文具分給他一些啊,比如蠟筆,比如橡皮,也許,他的媽媽不知道在哪里買呢——沈一帆說,童童沒有爸爸,媽媽是賣青菜的,我想,這孩子的家境一定不太好。
沈一帆嘟起嘴來。給,她自然有些舍不得。
我說,這樣以后他就不會拿你的東西了,這樣他喜歡的話,會跟你借,借完會還你的。
真的?她依然狐疑。
我很確定地點點頭。
過了幾天,沈一帆回來高興地告訴我,媽,童童把他好看的新本子送給我一個,他說,再也不拿我的東西了。
我笑著問,那你送他什么了?
沈一帆有些不好意思,鉛筆刀,他特喜歡。
我拍拍她的小腦袋,是不是畫筆不再自己長腿了?
沈一帆用力點頭。我沒有告訴她不要拿童童的東西,因為他家里很窮,我不想太早讓一個孩子懂得生活中有貧窮和富裕的概念,我想這對童童,也好。
知足吧,老師都沒讓我叫過家長
在沈一帆上學大概一個月后,星期天,一家三口在公園玩,我看到幾個戴著紅領巾的小孩子在草坪上撿廢棄物。
三四年級的孩子了,應該是學校里的小精英們。我看著他們,隨口問正玩遙控汽車玩得不亦樂乎的沈一帆,沈一帆,你是班干部嗎?
她頭也不抬地回答我,不是。
那你是組長嗎?
也不是啊。她依舊趴在草地上專心地玩。
是老師不讓你當還是你自己不想當呢——我才發現一直擔心她別的方面,擔心她是否能適應學校的生活,竟把這樣重要的事情給忽略了。
我不想當。她探著頭撅著小屁股說,當班干部老得干活,下課也不能出去玩,當組長就得掃地擦黑板,多沒意思。
理由如此充分。
我和沈一帆老爸對看一眼,他撲哧樂了,說,閨女隨我,不愛當官。
我瞪他一眼,還笑,你怎么不說閨女隨你不上進啊,這么小就怕干活就沒上進心怎么行?
于是我把沈一帆揪起來,很嚴肅地對她說,沈一帆,當班干部除了多干活,還證明是一個優秀的孩子,每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優秀的,你知道嗎?
沒想,沈一帆掃了我一眼,然后,說出了一句讓我目瞪口呆的話來,媽,你就知足吧,老師都沒讓我叫過家長。叮當的媽媽,每天都被老師叫到學校來呢。
說完,她又得意地看我一眼,飛快趴下去玩她的小汽車了。
我就那樣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聽著沈一帆的老爸幸災樂禍般捧腹大笑,學著沈一帆的話說,你就知足吧,老師都沒讓我叫過家長。
這個小屁孩,她竟然,以此為理由讓我知足,并且,還那樣洋洋自得的口氣。
我再喊她,她不理我了,說,星期天就是玩的嘛,干嗎不讓我玩,別跟我說話。
我想去拉她,被她老爸攔住了,他說,閨女沒說錯啊,你就知足吧,不當班干部怎么了,愛玩怎么了?小孩子還不就愛玩,不管怎樣,閨女學習,沒讓你操心吧。
我想想,她爸說的倒是,沈一帆學習很認真,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很用心地做功課,從不用我們催,寫完了,讓我簽字。如果我覺得不滿意,她會主動回去重寫,一直把每一個字母和數字都寫工整,每次作業,老師給的評語都不錯。在學習上,小丫頭的態度無可挑剔。只是我是一個貪心的家長,希望她能更好,或者,更完美一些。
那天回去的路上,心里還想著怎樣繼續做做沈一帆的思想工作。下了車,走到小區門口時,碰到沈一帆同班的妞妞學琴回來——沈一帆還沒有開始參加任何業余的培訓,我是想讓她多玩一玩。沈一帆是個生性非常愛玩的孩子,很小的時候,我們沒有空帶她,就在陽臺上給她一盆水和幾個瓶子,她就能玩整整一天。但看著比她還小幾天的妞妞抱著小提琴,想起沈一帆那套讓我知足的理論,我還是覺得有點放縱她了。于是指著妞妞對她說,看,人家妞妞學琴還學畫,你每天都玩,明天就去給你報舞蹈班。
沈一帆好像嚇一跳,忽然抱住我的腿,媽媽,我不想當妞妞,妞妞對我說,大人老逼她學琴學畫還學唱歌,她都不想活了。可是我想活……
反倒把我嚇了一跳,低頭看著沈一帆略有驚恐的小臉,沈一帆,妞妞真這么說的嗎?
真的。她說,好多同學都這么說。我就對他們說,我爸爸媽媽最好,他們最愛我,從來不逼我,所以,我比他們都快樂。她說,媽媽,要不我當班干部吧,別讓我學舞蹈彈琴好不好?
忽然,我的心就酸了,蹲下來抱起丫頭,閨女,媽媽逗你呢,咱不學舞蹈,也不當班干部,媽只要你快樂。
我沒有騙女兒,相比起來,我不需要我的女兒多么完美,我只要她快樂。因為我也忽然明白了,一個快樂的孩子,她會永遠有能力讓我——她的媽媽知足。
有女如沈一帆,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