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

　　一
　　
　　妹妹比我小兩歲。
　　因為父母寵愛我，從小，我就養成了任性的性格，事事都想拔尖。妹妹小的時候，我就常常因為小事而訓斥妹妹，開始的時候，她還經常頂嘴，和我針鋒相對地吵架，大概她八歲的時候，她就開始讓著我了，這讓我非常得意：還算她聰明，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就不和我這個當姐姐的對著干了。
　　我們家原來住在農村，家里有輛貨車，父親常年在外面跑長途。父親跑了多年的運輸后，在我十歲的時候，我們家在縣城的商業街買了一處房子。一共兩層，一樓是門面，二樓是住宅。
　　為了能方便照顧我們在縣城里好好讀書，父親不再跑長途了，賣掉卡車后，我們家利用自家的三間門面房開了個超市。
　　
　　二
　　
　　我高三的第一學期，母親因為患了重病，住院三個月。父親需要照料超市，畢竟這是一家人的生活來源和母親的醫藥費來源，超市每天晚上營業到十點鐘，另外，父親還需要在超市守夜，根本離不開。
　　白天，奶奶幫助照顧我母親，奶奶六十多了，也需要注意休息。于是，晚上以及周末，照顧母親的事情主要是我和妹妹做。陪護了幾天后，我覺得非常影響我的功課，心里特別惱火，就沖父親嘟囔道：“我媽病的真不是時候，我都高三了，不到一年，我就高考了，她卻住醫院了，真是煩死人！”父親聽我這么說，一個勁兒地撓頭嘆氣。妹妹趕緊說道：“這樣吧，姐姐考大學要緊，還是我以后多陪媽媽吧，讓姐姐在家里好好復習功課。”父親長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于是，雖然母親住院幾個月，我的學習成績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倒是妹妹的成績從全班的前五名滑到了二十名開外，面對父親的憂慮，妹妹安慰道：“爸，你放心，我離高考還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我以后加把勁補過來就行。”
　　高三畢業后，我順利地考上了上海的一所著名高校。妹妹非常高興，到處炫耀“姐姐考上了名牌大學”，對于她自己學習成績的巨大下滑一點都不覺得可惜。
　　
　　三
　　
　　大學畢業后，我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工作后的第二年，我和男朋友準備結婚。這時，我們準備在上海買房子。在大城市買房子，一般都是男女雙方同心協力的。男朋友父母準備出三十萬，于是，我專門回家和父母商量買房大事。
　　父親、母親一聽買房子，立即就發了愁，父親嘆息說：“你媽前幾年生病花了好幾萬，你和妹妹讀大學的時候也花了不少錢，現在哪有這么多錢給你買房子啊……”我一聽就很生氣：“人家方林（我男友）家都把錢準備好了，如果因為咱家拿不出錢，這房子沒有買成，以后我在婆家還怎么直起身說話？”
　　見我沒有一點妥協的意思，父親的臉一下子黑了，看樣子，他要發火了。這個時候，妹妹趕緊把父親從客廳拉進了書房，也不知道妹妹嘀咕了什么，十多分鐘后，兩人出來了。父親依然黑著臉，但是，居然問題解決了：“你放心吧，我和你媽就是拼著老命，也會給你想辦法湊夠三十萬的！”母親吃驚地瞪著父親，父親擺擺手，意思是不讓她多慮。然后，父親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嘆氣，很疲憊、很苦悶的模樣。我在心里暗暗笑道：老爸，你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你的才華，口口聲聲沒有錢，怎么才十多分鐘就能“湊夠”了？還有我妹妹，把我父親拉到書房里，鬼鬼祟祟嘀嘀咕咕地搞什么名堂？是不是關鍵時候在父母面前“掙印象分”，先吃點小虧以后占大便宜？哼，我才不會掉以輕心呢，以后如果有便宜就不能少了我的這一份……
　　
　　四
　　
　　我結婚后的第三年，妹妹也要結婚了。婚房居然就在我們自己家。
　　因為第二天就要結婚了，我家的親戚，還有一些與我父母關系好的同村的鄉親，也都趕來，準備參加妹妹的婚禮。看著這樓下的三間寬大的門面以及樓上的三室一廳的房子，我越想越來氣、越想越上火。吃晚飯的時候，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對妹妹說：“小妹，雖然我比你年長兩歲，可是，算盤卻沒有你打得精啊！結婚，自己不買房子，干脆跑到娘家結婚來了，今天親戚、鄰居、鄉親都在這里，你得說清楚，這房子，你算暫時借住呢，還是準備長期霸占呢？”聽了我的話，一屋子幾張飯桌的三十多個親朋都吃驚地看著我，并且眼神都非常冷漠，好像我是唐突闖入這個家庭的外人一般，他們的眼神讓我內心很詫異、很震驚，看他們的態度，明顯一邊倒地支持和袒護我妹妹。
　　死一般的靜默之后，舅舅說話了：“大外甥女，咱去書房，舅有話要和你說。”
　　隨舅舅進了書房，舅舅說道：“有三個秘密，估計你至今不知道。第一個秘密就是，你不是你爸媽親生的，你是他們收養大的孩子！”我的腦袋一下子大了，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舅舅，這種玩笑開不得！”舅舅手心朝下，示意我坐下，然后嚴肅地說：“我沒有和你開什么玩笑，其實，這不是秘密，咱家的親戚，還有你老家的鄉親們都知道，只是在你父母的反復要求下，多年來，大家都瞞著你而已！你母親剛結婚不久，經常和你父親一起從咱們當地收蔬菜，然后長途運到北京的蔬菜批發市場去批發。那年冬天，路過河北某地的時候，發現公路邊圍著一群人，好像在觀看、議論一個棄嬰。你父親停了車，發現路邊一個小被子里包裹著一個剛滿月模樣的女嬰，大冬天的，女嬰已經被凍得小臉發紫，你父母都是非常善良的人，當即決定收養這個孩子。你父親當時就脫下身上的軍大衣，把這個孩子連同小棉被小心地包裹了起來……孩子，你就是當初那個女嬰啊。雖然是收養的孩子，但是，你父母對你像是親生的一樣。另外，你妹妹也很懂事、很仁義，你們小時候，經常吵架拌嘴，你妹妹八歲的時候，你父母把這個秘密悄悄地告訴了你妹妹，讓她以后讓著你，你父母說你被親生父母拋棄了，是個非常可憐的孩子，在這個家里，大家應該給予你更多的關愛……第二個秘密就是你妹妹雖然在父母家結婚，其實，她根本沒有獨吞這處房產的意思，因為這個房子已經抵押給銀行了，如果以后在規定期限內還不上貸款，這房子就會被銀行收走的。你在上海買房子的錢，就是這房子抵押的貸款，當初，這個主意還是你妹妹出的，你妹妹當時再三保證自己永遠不會后悔，并且不讓父母告訴你抵押貸款這個事情，怕你有思想負擔。第三個秘密就是：你妹妹為什么大學畢業后回來工作？你父母年齡大了，你妹妹回來就是為了以后能好好地照顧他們，不讓你在上海工作時分心……”聽舅舅這么說，我淚如泉涌，淚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當初我為買房子問父母要錢的時候，妹妹神神秘秘地把父親拉進了書房……
　　原來我是父母收養的棄嬰，原來妹妹早就知道了這個秘密，原來妹妹多年來一直呵護著我，就是為了讓我在這個家里獲得更多的關愛！但是，我卻一直是那么的自私，那么的任性！在慚愧、內疚之下，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沖出了書房，在眾人的驚詫中，我緊緊地摟住了妹妹，泣不成聲地說：“妹妹，這個房子的抵押貸款，姐姐一定掙錢還給銀行，等銀行的貸款還完了，這個房子就是你的，姐姐不會再和你去爭一針一線！這么多年，你給予姐姐的已經太多太多了！妹妹，明天你就要出嫁了，姐姐一定要親手給你穿上嫁衣……”
　　淚光中，我看到父親、母親都欣慰地笑了，但是，笑得最開心的，還是我那一直非常懂事、一直非常善良的妹妹，她笑得很甜很美，像一朵美麗的花兒在幸福地開放……
　　編輯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