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17首)

　　作者簡介：翁美玲，女，浙江溫州人。做過編輯、記者，現供職于某機關。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寫作，2008年加入浙江省作家協會，著有詩集《果實之夢》等。
　　
　　旁 觀
　　
　　機場大道上，
　　第9號臺風
　　“麥莎”來臨的前一天
　　坐在車上和平常一樣
　　擺布著方向盤
　　
　　不知是霧還是天空
　　是天空還是雨
　　是雨還是車窗玻璃
　　或是我的眼睛冒著火星
　　就是看不清
　　霧纏繞著天空
　　天空飄著雨
　　玻璃阻斷了雨的去路
　　我坐在車里跟平常一樣
　　唯一的旁觀者，我的眼睛……
　　
　　
　　忽 略
　　
　　我要說的美
　　是由內而外
　　由表皮到根本
　　是一種看得見
　　或看不見的美
　　是這一年中，為我所忽略的美
　　是那種本質的美，自然也是那種
　　流動的、轉瞬即逝的美
　　我總在關鍵時刻忘了臺詞
　　像個笨拙的小女孩，手忙腳亂
　　每次觀眾還沒到場
　　就先砸了自己的臺
　　灰頭灰臉的一點也不可愛
　　多少次我告誡過自己
　　要鎮靜，鎮靜
　　可總是做不好
　　自始至終我就忽略了一種美
　　日常生活中那些閃爍不停的美
　　那些具有不固定因素
　　但神秘的美，不可逼視的美
　　我只會把自己安置在
　　一只未打開的火柴盒中
　　在里面安靜地躺著
　　靜靜地看著別人燃燒
　　無聲無息
　　
　　
　　短命的蚊子
　　
　　命中注定它要英年早逝
　　這倒霉的家伙
　　不知來自地獄 還是天堂
　　輕如薄翼的翅膀，
　　喜歡在兩個極端方向行走
　　一個是黑暗，一個是掩蓋黑暗
　　
　　它在我的視線里出現：
　　“嗡嗡嗡”想學蜜蜂采蜜
　　一針扎下去，比愛情更痛
　　我的反應純屬自然
　　“啪”的一聲，一切已告結束
　　無論是這只蚊子，還是愛情
　　
　　
　　審批中心大廳
　　
　　一連貫的動作都是機械的
　　一些肉體和靈魂，重復生產
　　漫長的歷史和文明
　　妝點著櫥窗里的花朵
　　由沉睡，至蘇醒
　　并在這里開始，被期待解救
　　因站立太久，我跺了跺腳
　　而目光始終注視著
　　門外，春天的風
　　正掀動花朵和電子的浪潮
　　
　　粗糙的發亮的靈魂
　　罩在統一型號和牌子的產品里
　　惟一的光線和秘密
　　來自屏幕上跳動的數字
　　懼怕深海的礁石
　　也懼怕人心的間阻
　　如果我喜歡海浪的藍
　　下面的魚，會不會
　　吞噬我純白如銀的夢想？
　　
　　精神倦怠，嗅覺也失靈
　　情感期待找到一個出口
　　大廳里忙進忙出的保安
　　像一個個流動的補丁
　　而頭頂天花板上的日光燈
　　如同懸掛的小太陽
　　傳播虛擬的光
　　生命和時間一起凝固
　　音符尖銳地跳動
　　或者沉吟，在我失聰的耳畔
　　一把古琴與一只長笛輪流與世界交談
　　
　　
　　瘋 狂
　　
　　這女人瘋狂了
　　她在筆觸里埋下了雷電
　　她的笑容里
　　有無盡深淵
　　
　　她鋒利的目光凝視玻璃
　　玻璃碎裂了
　　從而產生無窮的可能性
　　
　　
　　色 彩
　　
　　潔白，從水蓮中盛開的美
　　在我視覺里稍作停留
　　這一刻，巖石的內心
　　滲出了愛
　　
　　
　　鳳尾魚飛過江面
　　
　　鳳尾魚飛過江面
　　浪花一一熄滅
　　如一面無塵的鏡子
　　照在冰清玉潔的時間深處
　　夕陽 漁燈
　　以閃爍的方式竊竊私語
　　
　　四周是無邊的寂靜
　　鳳尾魚像銀色的誘惑
　　一尾一尾閃過江面
　　黯藍的光，在擴散……
　　
　　
　　幸 福
　　
　　早晨，彎身擰開水龍頭的時候
　　突然一陣溫馨
　　除了愛，還是愛
　　眼前的丈夫，懷中的兒子
　　它像葡萄架上的累累果實
　　呵，這甜蜜的果汁噴發
　　
　　它像一個逗號
　　要長成句號
　　像一口清新的空氣
　　讓我的愛膨脹，騰飛
　　
　　走在上班路上，微風拂煦
　　在鹿城文化中心門口
　　我的心一陣顫抖，像有東西要溢出來
　　我貧乏的語言，被幸福擊中
　　
　　恰好一位相識的詩人經過
　　她用目光捕捉了我全部的秘密
　　我的心事就這樣
　　被復印在她優美的詩行里
　　“除了愛，還是愛！”
　　
　　
　　西岸的樹
　　
　　多年未見，夢里卻常見
　　西岸的樹
　　綠得驚艷的樹
　　它隱秘的火焰
　　曾點燃了多年前的一座春天
　　
　　不是星空轉移
　　構建它根部的
　　是巖石，是流水，
　　它在生長新葉和果實的同時
　　快速長出了期冀
　　
　　村莊燈火通明
　　岸邊河流的魚
　　它們夜晚張開的翅膀
　　認得這棵高高站立的樹
　　
　　為什么不是在別的地方
　　而必須是在西岸
　　我除了在夢里見到它
　　披星戴月的綠外套外
　　現實中，或許
　　我會把它錯認為是
　　一頭猛獸。而樹身上
　　那些大大小小的疙瘩
　　只不過是一堆會呼吸的傷口
　　
　　
　　暗 夜
　　
　　暗夜透露出暗夜的秘密
　　嘎吱，無情的聲響
　　關閉了月光上的夢
　　我的手搭在了流水的身上
　　一片冰涼……
　　
　　
　　隱 忍
　　
　　塵世中那些紛雜的數字
　　我只記住零星一點
　　與山海的重量、樹木的高度
　　河流的節律
　　與這一切都無關
　　我記住的只是那些小的，輕的
　　飄忽的，轉瞬即逝的
　　還好，我至今尚能
　　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
　　用四肢走路和干活
　　用思考打發時光
　　用沉默和隱忍做面具
　　用欲望戰勝悲傷
　　
　　一天夢里，我莫名地抽泣
　　對著一個面目模糊的人
　　想要辯論，或者訴說
　　
　　
　　高 處
　　
　　一盞閃亮的燈在電線桿上
　　下面是螞蟻
　　
　　一張節慶的日歷
　　使其他的日歷
　　花容失色
　　
　　一只籠子外的老虎
　　望著一群籠子內的老虎
　　
　　一個怎樣的人
　　站在高處
　　才能顯出我們的矮
　　一個怎樣的坡度
　　才能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修 復
　　
　　石頭敲碎夜的鏡片
　　裸露出刺骨的寒冷
　　冰川漂浮，燈盞熄滅
　　突如其來的一陣風暴
　　將曖昧和暖心的詞語卷走
　　
　　鏡子更碎，黑夜更寒
　　這該死的石頭，只會
　　使用破壞的蠻勁
　　卻不具備修復的能力
　　
　　
　　陽臺上的花草
　　
　　無須弄清誰將它們安放在此
　　它們每天做的
　　都是與我們相同的事，甚至
　　超脫了我們
　　朝迎風雨，暮送落日
　　
　　愛在某個特定時期內
　　涌現或者隱沒
　　
　　我對它們忽然而起悲憫之心
　　是在幾天前的一個夜晚
　　我拉亮了蒼白的燈
　　燈光直射它們憂傷的
　　即將掉下來的花瓣上
　　感覺它們的姿容如此熟稔
　　仿佛前世見過
　　
　　
　　浮云溪的夜
　　
　　從流水的臂彎繞過
　　纖塵不染，又暗藏玄機
　　等待這個時節著地的落葉
　　溫暖重生，像夜的暗號
　　被街燈說出，甜蜜的水花濺起
　　在光臂膀的石子身上
　　
　　微寒的夜，浮云般涌動
　　使一枚葉片
　　與另一枚葉片發生碰撞
　　呈露出的光亮，被安靜撿起
　　
　　除了這聲響，世界是靜穆的
　　事物隱匿了原有的身段，不再清晰
　　白鷺身姿優雅——這秘密的過客
　　
　　他們暢談童話世界里的精靈
　　說著他們今生的孩子
　　他們說著——
　　夢幻中，他的心眼依稀可見
　　月亮里飄來曼妙的仙子
　　忽閃而過，似流星。停駐
　　
　　燈光放逐一夜的光明
　　而黑暗漸漸遠去
　　一陣逆行的風，誤入眼簾
　　收緊的心捂住明亮的詞語
　　一段距離被時空鎖住
　　
　　
　　梨花白
　　
　　光在光之上
　　暗，被抽走
　　一片白，綻放
　　果實等在枝頭圓潤
　　
　　是冰封的雪花
　　被蝴蝶的翅鞘漂白
　　而風繼續吹著
　　吹向十二月
　　
　　眼睛觸碰了暖意
　　從未謀面的輕柔
　　潔凈，溫潤
　　明亮的詞語復活
　　
　　時間在葉瓣上緩緩流動
　　月光駁落成兩半
　　那片歡快的白消逝了
　　而獨留雪花，那一片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