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間,杭世駿官至御史,級別是省部級。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省部級的干部,未曾想收起了破爛。
杭世駿愛錢,人們都說他有錢癖。朋友去他家看他,喊很久喊不出來——他在屋子里撫摸錢呢。好不容易喚出他來,卻見他兩只手沾滿了銅綠。
他開了一家民辦大學,每次發了工資,他都要把錢一銅板一銅板地穿起來,放到枕頭底下。剛放到枕頭底下,又要把錢掏出來,用手摸一番;再放進去,再掏出來,再摸一番,如是往復。
他除了開辦民辦大學外,還在街上開了一家破爛店,舉凡廢紙廢書、破銅爛鐵,都收歸店里,低價買進,高價賣出。
杭世駿很愛錢,不枕著錢睡不著覺,不拿著錢吃不下飯。但如果不是自己勞動所得,他一毫不取。有一次,一個做官家壟斷鹽生意的人犯了事,來找杭世駿拉關系,夜里拿來一箱的錢,往杭世駿桌子下放,杭世駿提起錢箱扔出門外老遠。
一年,乾隆皇帝號召讀書人為國獻計獻策,杭世駿向乾隆獻了一篇宏文,洋洋灑灑五千言,其中有一句話是:“我朝一統久矣,朝廷用人,宜泯滿漢之見”,乾隆聽了這話特別火,用人權是領導第一大權,這事是誰也不準亂提的。據說乾隆當時火氣特別大,要舉屠刀了,有人對乾隆說,杭世駿是個神經病,精神不正常的。最后處理沒那么嚴重了,只是雙開,開除公職,開除工籍。
杭世駿被開回故里,一面辦了一家民辦大學,一面開了一家破爛店子。那時的民辦大學可能不怎么賺錢,收費不高,學生也不多,學生無非是背一袋米、摘幾兜白菜,客氣點的,提一塊兩塊臘肉,就充了學費。杭世駿靠辦學日子過不下去,就將主要精力放在經營破爛店上,生意也還可以,天天能進銀子,天天也有錢數。
乙酉年,乾隆下江南來到杭州,打算親一回民,突然想起了杭世駿,就派人喊他來噓寒問暖。乾隆親切地問:“汝何以為生?”杭世駿答道:“臣世駿開舊貨攤。”
乾隆哪里知道什么叫舊貨攤呢?他不恥下問:“何為開舊貨攤?”
杭世駿就給乾隆解釋:“買破銅爛鐵,陳于地而賣之。”
不知道是乾隆聽了覺得好玩,還是他覺得這是一種新型經濟形態,反正是龍顏大悅,“上大笑”,領導高興,領導就題詞了:“手書‘買賣破銅爛鐵’六字賜之。”
就資本而言,杭世駿收了一生的破爛兒,沒賺幾個錢,常有斷炊之虞,顯然不是該行業首富;但就政本而言,誰也比不上杭世駿,他在該行業影響是特別大的——除了杭世駿,還有哪個收破爛者被皇上題過詞?
1765年,乾隆再次下江南,再次想起了杭世駿,派人召他來,乾隆問:“汝性情改乎?”杭世駿答道:“臣老矣,不能改也。”
八年之后,乾隆再下江南,再問杭世駿,你這么七老八十的,干嘛還活著——“何以老而不死?”杭世駿答道:“臣尚要歌詠太平。”
乾隆叫他改性情,杭世駿不改;乾隆叫他死,杭世駿不死,看來杭世駿真不是良民,其實誤矣。杭世駿真的是最聽領導話的,特別是最聽乾隆領導的話。
乾隆叫他活,他就活;叫他收破爛,他就收破爛;叫他死,他就死。
比如乾隆叫他提意見,他就提了意見;乾隆開除他回老家,他沒鬧,卷起鋪蓋就回了老家;乾隆叫他繼續開破爛店,他老大一把年紀了,還是奉命做大破爛產業;乾隆1773年這回下江南,叫杭世駿死了算了,杭世駿口上雖然說還不死,還要歌頌乾隆盛世,其實心里是很聽乾隆話的,乾隆問他“何以老而不死”的那天晚上,杭世駿就“是夕卒”,當天晚上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