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軍招來讀書郎,接受革命新思想;
清廷狐疑全歧視,新軍被逼反了吧!
一、招兵要招讀書郎
清朝新政下的軍事改革,有個編練36鎮新軍的規劃。新政的新軍編練,擔心新軍沾染舊軍習氣,所以,必須重打鼓,另開張。南方各省編練新軍,招收士兵,讀書人優先。
新軍的軍餉高,待遇優厚,一個正兵一月四兩二錢銀子,折合洋錢八元左右,自己的吃穿還不算在內。這些錢,養五六口之家都夠了。
新軍跟現代化聯系密切,有跟時代進步相匹配的正當性。當新軍,在人們眼里,不再是過去的糧子,好人不當的兵,所以,很受歡迎。在張之洞,甚至立意要把新軍變成另一種科舉。所以,大批的鄉村讀書人,都涌進了新軍。有的南方新軍甚至非識文斷字者不招,招兵的時候,居然還要出題作文,現場考試,文字過關,才能錄取。一位名叫胡祖舜的湖北新軍士兵,說他入伍時,考題是“有勇知方論”。考題不出自四書五經,卻也是當時提倡習武精神的一種說法。一直在報社做兼職記者的他,當場寫了三百字,才過了關。新軍里沒有文化的兵,都是老兵,較早時候招的。
新軍愛招讀書郎,貧寒的讀書人,也把投新軍當成一種出路,至少是比在鄉下教書更好的出路。所以,但凡腦子活泛點的,紛紛投新軍。
另一位湖北新軍士兵陳孝芬回憶說,1905年他在黃陂應募入伍時,同去的96人中,就有12個廩生,24個秀才。其他人,由于要考作文,也必然通文墨。
在南京第九鎮做小軍官的何遂回憶說,他所在的連隊,126個人,有1個舉人,6個秀才,27個學堂的學生。
當時張之洞在湖北辦新軍的時候,還在軍中興辦隨營學校,鼓勵士兵邊訓練邊上學。有的士兵,還投考營外學堂的校外生。在新軍里,讀書讀報的氛圍相當濃,營房里設有閱覽室。不僅如此,在軍營里,凡是讀書讀得比較好的士兵,長官也高看一眼。前面提到的胡祖舜,在做伍長的時候,一次喝多了酒,頭腦一發熱,到理發店,就把自己的辮子給剪了。在當時,這屬于犯禁的行為,清末雖然規矩已經松了,但按規矩還是要受懲罰的。他酒醒了之后,作為補救,連忙寫了一篇文章,從衛生的角度,從妨礙軍人操作的角度,大談了一通剪辮子的益處,然后呈交長官,同時交給報
社發表。見報之后,他居然平安無事,沒有人找他麻煩。畢竟,在那時,衛生觀念是個絕對合乎進步的大道理。
二、有見識的革命黨人開始運動新軍
運動新軍,是一些有見識的革命黨人的主張。他們中有資格當官的人,就進去做軍官,沒資格做軍官的,就去做士兵。
湖北新軍里面,革命黨人做軍官的,自藍天蔚離開之后,就沒多少了,但做士兵的卻特別多。這跟湖北新軍是張之洞創辦,特別強調新軍的文化素質有關。
軍隊里講究讀書,讀書的氛圍自然就濃,很多人結成各種讀書研究的團體,遍地都是。幾個革命黨的著名的團體,文學社,日知會,科學補習所,都是這種名目,長官見了,也不說什么。革命黨人居中煸惑,弄些禁書來看,“嘉定三屠”,“揚州十日”,還有《猛回頭》、《革命軍》,甚至有通過特別渠道進來的《民報》。其實,立憲派的東西,梁啟超的文字,他們也看。集體生活的讀書人,盡管在軍營里,性質其實很像學生,所以,學堂里流行的,軍營里也一樣流行。大家都喜歡嘗禁果,敢冒險。如果朝廷表現尚可,也不會有太大的事,但是一旦表現不好,遭致報紙的一致抨擊,那么,士兵們就很容易傾向革命,而且在非常時期,趨于行動。
三、新軍還沒“叛變”,就已經領到了叛軍的待遇;整體不信任,逼反讀書郎
由于南方的新軍,投軍者文化素質較高,的確有革命黨人滲入,但是,僅僅因為這一點,就整體上對新軍不信任,實在不該。
各省編練新軍,是晚清新政軍事改革的一部分。各省的新軍剛編練出個模樣,朝廷就發現新軍中有革命黨人滲入。但是,各地大員防范的方法之一,就是限制新軍的子彈,讓新軍有槍沒子彈。更過分的,連槍栓都給卸了去,新軍的炮隊,也把炮栓卸掉。
所以,后來的新軍起義,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奔軍械庫去,但打開軍械庫的子彈,則是自己設法弄來的。比如辛亥武昌起義,放第一槍的工程營士兵,子彈是從外面弄來的。而云南起義的新軍,子彈是平時打靶的時候藏起來的。
顯然,這種方式,并未有效地阻止新軍造反,還刺激了新軍的反心。即使在當時,也不是大部分有文化的新軍官兵都傾向革命。武漢新軍里各種社團,數以十計,具有革命性的就那么幾個。也就是說,革命黨在新軍里還沒有成氣候。但是,清朝地方政府卻在這個時候,甚至這些新軍還參與了鎮壓革命黨和會黨組織的萍瀏醴起義之后,依然用不給子彈甚至卸下槍栓等侮辱性的方式,對新軍加以防范,顯然很荒唐。
這是明顯的歧視,歧視刺激出反心。
巡防營原本是將要淘汰的舊軍,向為新軍所看不起。但是,各地大員對舊軍往往格外優待,甚至不惜依靠舊軍打壓新軍(比如在廣州)。結果,歧視在新舊對比中加劇了。事實上,這種做法,只是將更多的新軍官兵,推到了革命陣營。于是,1908年和1909年,革命黨人在安慶和廣州新軍策劃起義,兩個下級軍官,就可以掀起大浪,策動當地駐軍大部起義,可見歧視政策的不當??墒?,清朝官員并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政策,反而在新軍兩次起義之后,對新軍更加不信任,防范更嚴,連訓練演習,都限制子彈的使用。
受到信任的舊軍,氣焰高漲,屢次挑釁新軍,有事沒事,就在新軍營地周圍放槍。新軍士兵外出,屢屢被舊軍刁難尋釁。第九鎮留守南京的士兵,外出被舊軍逮捕。江防營還派出間諜,化裝成小販,偵查新軍軍情。新軍還沒“叛變”,就已經領到了叛軍的待遇。
比如說當時的第九鎮統制徐紹楨,其實并非革命黨,是否傾向革命,都很難說。但是,這樣的歧視和防范,卻生生把他推到了革命黨一邊。他屢次通過樊增祥疏通,要求取消歧視,但均無結果。正如他說的那樣,他所在的部隊,不僅被當道以路人視之,而且以亂黨視之。他還沒叛,刺殺他的人都派出來了,所以,他是不得不叛了。
四、對改革風險的掌控最關鍵的,在于自身的同步進化
改革的產物,危及改革者自身,這似乎是西方政治學者探討后發國家改革的一個結論。
其實,這個結論是不存在的。改革產物的“叛變”,情況非常復雜,但普通的叛變,則大多是因為發動改革的統治者過于滯后,成了改革的障礙,轉而威脅改革產物的生存。
清朝的新軍,不見得必然會成為推翻王朝的動力。在清政府親貴上臺之前,幾次新軍造反,都是小規模的,沒有得到新軍普遍的響應。即使武昌起義之后,南方新軍普遍不穩,但同樣作為改革產物的北洋軍,依然沒有動。而一向被視為可靠的由舊軍組成的巡防營,也有反叛的,湖南和陜西的防營,幾乎全數參加了起義。
看起來很落后的軍隊,很容易被幫會滲透,只要形勢有利,誘惑足夠,這些嗜利的黨徒,也一樣會背叛朝廷。
對于清政府而言,改革當然有風險,但不改就是死路一條。對改革風險的掌控,最關鍵的,在于自身的同步進化。
具體對于當時的清政府來說,就是早一點實行憲政,真正的憲政,而不是借憲政之名把權力收到滿人親貴手里。如果清政府能聽從立憲請愿的呼聲,早點立憲,跟地方士紳分享權力,那么新軍中的穩健派就會得勢,革命黨就算活動,也無機可乘。如是,新軍不僅不會成為埋葬王朝的那把鐵鍬,反而會成為支撐王朝的柱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