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沒去上學,已經在家休息了三個星期。在這三個星期里,丹丹整日糾結于上學的痛苦和放棄學業的不甘中,父母更是焦急萬分。
除了上課偶爾被老師叫起來發言,其他時間丹丹都不說話,與同學的交往很被動,和家人在一起更是沒有興趣,她心里總是煩煩的。她說,沒有人會真心地和她做朋友,都各有自私的想法,付出真心只能換回來失望和傷害,所以還是不要相信別人的好。她認為社會風氣也不好,即使上完大學也不見得能有好的未來。她不相信別人,不相信付出就有回報,不相信努力能換來成功,不相信爸爸媽媽是真愛她的……她從見到我的那一刻就開始不停地抱怨。想到過去的那些好時光,她對現在的自己很痛恨,她想要回到過去,卻感到無能為力。
兩年前的丹丹還非常自信,曾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不僅人長得好看,學習好,而且還能跟同學打成一片,多年來一直在班里擔任班干部,老師、同學都非常喜歡她。因她從不以成績的好壞去劃分同學,所以同學對她很信任。同時,上學令她感到自信和有樂趣。無疑,她是優秀的,是能給家庭帶來自豪感的好孩子,爸爸媽媽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我耐心地傾聽丹丹的敘述,清晰的思路和反思,讓我確信她應是非常優秀的女孩子。我給她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自我袒露,以便幫助她看到自己的內在情感。我也沒有急著扭轉她——把她馬上送回學校(這是父母給我的咨詢目標),而是一步一步地跟著她,看她想要去哪里。我深知我需要給她的是一只像溫暖的懷抱一樣的容器,接納和承載著她帶來的一切,讓她的內心能在這里感到自由。正因如此,她非常信任我。她在咨詢室里開始反思:“老師,為何我總看到負面的東西,習慣性地先想到不好的方面?其實我不愿這樣?!?br/> 我問她:“你希望自己如何看待周圍的人和事呢?”
丹丹說:“我希望像以前那樣輕松自在,不考慮那么多。然而我有那么多朋友,他們傷害了我,漸漸地都離我遠了,因此我不愿信任別人。”由此,我們找到了一個變化的脈絡,去探尋丹丹如何由原來的開朗、自信,變成現在這樣自閉、憂郁。
丹丹的媽媽是位中學教師,她對丹丹的期望是品學兼優和聽話。除了在學習方面盯得緊,在交朋友方面,媽媽也要進行嚴格盤查。她經常主動向老師了解丹丹在學校的各種情況,還不時通過短信和電話詢問,對女兒十分關心。一有讓她感覺不對勁的,就馬上去糾正,讓丹丹回到“正常”軌道上來。媽媽經常是苦口婆心地擺出很多“嚴重性”、“危害性”,并以未來的種種發展目標為理由,一定要丹丹與某些同學劃清界限。而丹丹身上卻有一股“拗勁兒”,是個有主見和個性的孩子。她并不經常給媽媽做“軍師”的機會,常常和媽媽辯論、爭吵,有時甚至大發脾氣,除非媽媽拿出自我傷害的姿態相要挾。有那么幾次,她頂撞媽媽的時候,媽媽抽自己的嘴巴,這讓丹丹退縮了,再也無法堅持自己,只好妥協。她哭著說:“我不希望媽媽為了我打自己,我必須為了她改變……”
丹丹的媽媽陷入了很多家庭的一個習慣性的悖論:除了孩子自己,別人都知道他是誰,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是誰。因此丹丹不需要表達就可以“被了解”。媽媽對丹丹的感受和真實想法視而不見。過分擔憂和過多干涉,導致丹丹對他人以及對自我評價的混亂,媽媽施加的控制與潛移默化的影響使她不自覺地像貼標簽一樣把同學分類。但她內心也因此混亂了,她也開始關注別人對她的評價和投來的目光。逐漸地她對自己有了更多的不確信,不知道該與誰近、與誰遠,該信任誰或遠離誰。過于關心別人的看法,使得丹丹的人際關系變得敏感,對同學之間的交往漸漸失去了興趣。從此,她開始有了許多對外界的批判和不滿,越發退到自己的內心世界。
丹丹升入高一后,學習更加有壓力,身邊的朋友卻越來越少。丹丹內心感到空虛。曾有幾次,她覺得活著沒有意思,想到了死。她上網查了很多自殺的方法,比如吃安眠藥或者吃一大把各種各樣的藥,割腕,跳樓,跳河,觸電……有時還幻想著自己忽然就融化在空氣里消失了。這些念頭在她腦海里浮沉,不知道有過多少次。
在咨詢中我了解到,丹丹的媽媽來自農村,小時候生活條件很差,因為是女孩兒,在家里沒有地位。她靠自己的決心、堅持和努力,考上大學并當了老師。有了女兒,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女兒身上,小時候自己沒得到的一切她都要讓女兒得到。她希望女兒成為最幸福的孩子。當女兒并不領情,違背她心愿時,她不舍得打女兒,只能恨自己的命運不公,以抽自己嘴巴來解恨。
媽媽傷害自己的舉動,使得丹丹感受到這份母愛沉甸甸的,她雖難以理解卻充滿自責。丹丹壓抑自己的情感,盡量按照媽媽的要求一心埋頭到學習中,直到有一天,她感覺學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對什么也打不起興趣,經常暗自落淚——丹丹有了抑郁情緒。
在咨詢的過程中,我盡量多地讓丹丹自己想表達什么就表達什么。她是個十分聰明的孩子,語言表達能力相當強。而在家里,她并沒有這樣表達的機會,媽媽自以為懂得丹丹所有的心思,總是不等丹丹張口就替她說了。爸爸近幾年在外地工作,每月回家兩次,對丹丹了解不夠,但說起話來如勝券在握,常給她講很多理性的大道理。我嘗試著讓丹丹的父母了解到,那樣做無疑是讓女兒認為自己的想法、判斷以及選擇是錯的。孩子需要傾聽,有時提供一雙耳朵要比一個嘴巴更能帶來好的效果。我讓丹丹的父母意識到,他們習慣把自己的內心需求和感受投射到孩子身上,以為那就是孩子自己的真實想法,這種做法阻礙了他們去了解孩子真實的感受,也妨礙了孩子建立對自己的認知,甚至依靠從別人那里得到信息反饋來確認自己,導致迷失自我。丹丹就是在迷失的情況下,關閉了自己的內心。
媽媽堅強并固執,她是我們這個心理治療過程中最艱難的一部分。她最難以面對否定和不認可,因為她的付出的確太多太多。而我也無意批評父母的過錯,只是將我看到的呈現給他們。有一次我說:“我發現,你回家后好像還是位老師?!彼龘溥暌宦曅α耍f:“是啊,我怎么回家也變不回來啊,我得試著改變了。”還有一次她問我:“朱老師,你直接說吧,到底我們家誰有問題,反正我沒問題!”我說:“其實是人就有問題,人人都有,你有,我也有。”她聽完看了我一會兒,表情松弛了很多。其實,不要批評父母,他們也需要在理解和支持的情境下做得更好,與孩子一起渡過難關。媽媽在我們的幫助下,不再用自傷的方式表達憤怒,而是要求自己去承載女兒“不聽話”時的焦慮,允許女兒有自己的想法和自由。爸爸也更多參與到家庭互動中,放下自己的架子,多聽孩子說話。
第一次咨詢后丹丹就回學校了,之后斷斷續續請過幾次假,但最終堅持去上學了。我和她約定每周末見一次面,同時,她的父母也接受我的咨詢。咨詢進行了四個月,至今他們有時遇到問題還會隨時來。爸爸媽媽開始對心理學感興趣,學習、反思并積極地做出改變。丹丹也在咨詢的過程中對自己有了更多了解,重新認識了自己和他人,對自己更加確信,也更容易去相信別人,交往變得輕松了很多,并在父母的一同努力下感受到受尊重的愛,重新樹立起信心。
丹丹的父母的確很愛她,她也很愛自己的父母。他們對彼此的期待都沒有錯,只是父母忽略了個體性的差異,從而少了對個體的尊重。很多情況下,一個人的抑郁來自于無法做他自己。缺少尊重時,孩子會感到自己不重要,情緒低落或變得喜歡對抗。父母常常以愛的名義要求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卻忽視了孩子內心的情感需求。受到委屈的孩子,很少去反省自己有什么過錯,而被感動的人則更容易自省,并且因為感動增加內心的勇氣和自信,同時他的自制力也會增強。尊重孩子,是父母必修的功課;放開孩子的手,是父母必經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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